第58章 忆卿卿
当啷。
柳今一捻着骨牌,坐在廊下的栏杆上发呆。庭院空空,代晓月早走了,南宫青请罗姐儿捎了饭菜过来,柳今一吃了,趁着天色还早,坐在这儿消食。
洞门外传来追逐声,两条巨犬边嗅边进来,见到柳今一,都很热情,摇着尾巴凑过去,冲她“哈”、“哈”地吐舌头。
“这个吃不得,”柳今一一手提着骨牌,一手轮流摸它们的脑袋,好言相劝,“这都是人戴的老骨头了,看着还行,吃起来没味道。”
两条巨犬哪管她说什么,都扒着她的腿,脑袋净往骨牌那挤。
“芳婵、香娟在里头么?”陶朝盈扶着洞门进来,后边还跟着几条小哈巴犬,她一见柳今一,便大声吆喝道,“芳婵、香娟,快坐下!”
柳今一只剩一条胳膊还在高举,人东倒西歪。那两条巨犬得了令,虽然依依不舍,但都坐了回去。几条小哈巴犬冲过来,围在边上兴奋地叫。
陶朝盈小跑上前,掏出方帕子塞给柳今一,急急说:“将军,对不住,我不知道你在这儿,它们两个昨夜放出去,还没收兴。”
“原来是你养的,我还道尤风雨从哪弄来的两位悍将。”柳今一用帕子擦脸,笑道,“不碍事,我不怕狗,这两位昨晚帮了我大忙,就叫芳婵和香娟?”
陶朝盈有点怕生,随手从地上抱起一只小哈巴犬,也不看柳今一的脸,转开目光回答:“我娘起的。她喜欢狗,以前在家也养了好几条,叫嗅嗅、酸杏……后来青姨嫌她起得随意,她就改成这样式的了。”
柳今一把骨牌逐一挂回身上:“你娘真是个妙人,诗词写得好就罢了,狗也驯得这么好。”
陶朝盈听她谈起乘歌,脸红扑扑的,用力点头:“我娘会的可多了,从前村里人有什么弄不明白的事情,都来家里请教她,左邻右舍就没有不佩服她的。”
“我也很佩服她,”柳今一迎着徐徐的风,“她不拜天,不拜地,也不拜人,一生率性而为俯仰无愧,你青姨叫她狂女,还真是叫对了。”
她们正说着,西南角的墙头“扑通”一声,骨碌碌滚出个人。
陶朝盈吓一跳,一院的狗都欢实起来,争先恐后地扑过去。柳今一把胳膊搭在膝头,歪身瞭去:“嚯,天上掉下个尤风雨。”
尤风雨拍打衣袍,一脸迷糊相:“我在隔壁院里睡,一听狗叫,就知道是朝盈来了。”
她们小姐妹见面,亲亲热热,你问我睡得好不好,我问你吃过了没有。狗在边上围着,两个人挤在一起,抱了这只又摸那条,叽叽喳喳,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柳今一托起腮,打盹儿似的看着她们,过了一会儿,有婆子来找陶朝盈,两个人暂且话别,等院里的狗都跟着跑了,尤风雨才来柳今一旁边坐。
“你怎么就在这儿坐着,”尤风雨撑着两只手,晃起双脚,“团素将军还气着呢。”
“她气我又不是一日两日了,”柳今一没精打采,“你也瞧见了,我干什么她都生气。”
尤风雨说:“那也没有,你做得好的,她还会夸你。”
柳今一哈哈:“这事我梦里都没听过。”
“你昨晚晕路上,还是她拖回来的呀,”尤风雨做了个拖拽的动作,“风吹雨淋的,费好大劲儿。”
“昨晚谁晕路上她都会拖,”柳今一抬手只手,摁在尤风雨头顶,“她是个怕麻烦的人,一件事若是办与不办都有麻烦,她就会两害相权取其轻。昨晚那情形,把我丢路上引来的麻烦可比把我拖回来多多了。”
“人家都说生死之交最难得,”尤风雨凑过去,“你们以前一块儿打仗,就因为那场仗输了,便要一生一世闹别扭吗?都像小孩儿似的,以后可怎么办。”
“你这就误会大了,”柳今一揉动尤风雨的脑袋,“我俩以前也没多好。”
尤风雨小大人似的长叹:“你们这样可真叫我操心。”
这话似曾相识。柳今一收回手,又抱起手臂,风从洞门吹进来,她身上的骨牌无序乱晃,当啷当啷地响。片刻后,柳今一说:“看这天要下雪了。”
尤风雨说:“冬天最难熬,今年粮食都征空了,下头的乡庄村子不知道又要饿死多少人。”
“这仗打来打去,打得我都糊涂了。”柳今一抬起眼帘,望着那天,“头一年赢了,廖娘在赤练关犒劳大伙儿,我们都以为日子该好过了。你想,失地收复,流民归家,青苗春种送下去,来年总该有口饭吃吧?结果几场杂税一征,逼得百姓把青苗割了补粮税,第二年大伙儿还是饿着肚子在外头跑。”
尤风雨道:“我也不明白,书上说‘养无穷之君,而度量不生于其间,则上下相疾也[1]’,这道理多简单,可是皇帝老儿就跟没读过书似的,一味地要钱又要粮。”
柳今一“嗯”一声,忽地歪过头:“你书念这么好!”
尤风雨昂首:“我那些唠叨可不是白听的,你不知道,我老爹在学问上抓得很紧,我学得好干什么他都乐意,学不好他就成日唠叨。”
柳今一说:“我没见过皇帝,但他不是个老头,他该是个小子。”
尤风雨天不怕地不怕:“皇帝小子读不读书?他就算不读书,身边也总该有几个能臣好官吧,为什么净做混账事?我长这么大,见过的苦,十有八九都是朝廷逼出来的。”
柳今一笑道:“你这话要是讲给你老爹听,他铁定吓得腿软。”
“我知道,大逆不道嘛,”这下换尤风雨托腮,“可是咱们不偷不抢,凭什么就要受这种苦?其实你和团素将军吵架,也是因为他。”
柳今一说:“这怎么讲呢?”
“倘若朝廷有作为,州县有担当,青娘何须为着这案子绕这么大一圈?她只管告到衙门,自有我老爹这样的捕厅杂役去拿人。”尤风雨又转过头,对着柳今一叹气,“还有你,打输了理应明算账,谁的功谁的过,问清楚讲明白,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可是他们偏要支支吾吾,弄出好大一笔糊涂账——你等会儿再说,先听我讲,柳时纯,我知道你有病。”
柳今一大吃一惊:“我有什么?”
尤风雨指着脑袋:“你不老是跟人讲话吗?在青娘院子里我就瞧出来了。”
柳今一抱住头,使劲儿地揉,难以置信:“我自言自语了?坏了,若是连你都瞧出来了,那代团素岂不是早就把我当傻子看。”
尤风雨问:“你是不是很想归心?”
柳今一说:“我不想啊。”
尤风雨从怀里掏出沓墨画片,一张一张地翻,一直翻到最后:“你这人真别扭,对团素将军这样,对自个儿也这样。你看这是谁?”
柳今一道:“慈悲宿。”
尤风雨把那张拿出来,举在两个人中间:“我早知道归心了。”
柳今一说:“那怎么不告诉我?”
尤风雨不答,抚着那张归心:“那天我对小畜生说,尤没用怎么没叫戎白人把他们全杀了,你拦住我,在去义庄的路上跟我讲起归心。”
风冷冷,她鼻头有点红,对柳今一露齿一笑:“你真不会讲故事,连话也说一半,你讲起归心,其实是因为从前你说过与我类似的话,是归心安抚住了你,所以你对我讲起她,盼着她也能安抚住我。”
柳今一看那张墨画片,归心的轮廓模糊,只是一年,她已经快记不起归心的样貌了。雨在脑袋里滴滴答答地下,她知道原因,因为她是背过身跑的,那天以后,每当她试图回头,雨就会漫到喉头,然后把她淹没。
尤风雨说:“她是不是很温柔,因为有她在,你和团素将军才不会吵架。”
柳今一答得飞快:“不是。”
这下换尤风雨扭头:“话本里都这么写的,该有个性情温柔、能言善辩的姐姐,才能降得住你俩这样的坏脾气。”
“不是啊,”柳今一抬起手指,尴尬地蹭了蹭鬓角,“论脾气,归心是最坏的。我们进狻猊军都要学把式,她啊,很厉害的,两下就能把我和代团素撂倒。有时候我们还在吵,人已经躺在地上了,她还让我们给她做饭干活,嘴巴不停不碍事,手上停了她就要收拾我们。上回遇袭,代团素反应很快是吧?那是因为她和我一起挨揍挨习惯了……”
尤风雨越听眼睛瞪得越大。
柳今一兀自琢磨道:“说起来,我不敢想她,会不会就是因为以前挨揍挨太多了?我早该想到……还有那把菜刀,你应该也听过,一寸短一寸险,一寸长一寸强,她那把菜刀那么短,用了这么多年,一点豁口都没有,就是因为她很厉害。你信我,她真的很厉害,我这么耐打,全是她……”
尤风雨把那张墨画片翻过来,又塞回怀里:“你快别说了,我听着害怕。她好像我表姑,我表姑揍我也是一等一的厉害!”
第59章 五狻猊
柳今一说:“你那张廖帅呢?拿出来给我看看。”
“你说这张,”尤风雨只肯自己拿着给她看,神情得意,“你瞧吧,全寄云县仅此一张。”
柳今一垂眸,凝视那张小纸片,过了须臾,她笑起来,语气感慨:“还是戎装的廖娘呢。”
“见过廖帅真容的人不少,听我老爹说,她以前经常策马出行,什么事都亲力亲为,待人也很和气。”尤风雨小心吹了吹那张墨画片,“不知道我何时才能见到她。”
柳今一说:“冬一月吧。”
“可是我听你们讲,廖帅被皇帝小子困在京城里好几个月了,”尤风雨忧心忡忡,“这都快下雪了,朝廷真的会放她回来吗?”
“会啊,”柳今一的表情仿佛理当如此,“每年冬一月廖娘都会率领众参将去赤练关上香,这事她从不缺席。”
尤风雨道:“若是皇帝就不放人怎么办?”
“谁管他。”柳今一又看那张墨画片,指了指,“当初皇帝也没准女人上战场,廖娘不照样提了斧就出门?你老爹是个老实人,遵循的是老一套,崇敬谁就要把谁说成个圣人,但是廖娘吧……”
她搜肠刮肚,想了一阵,才说:“我做参将的时候,最惯着我的人就是她,一场仗怎么打,她极少干涉,可是我最怕的人也是她。廖娘治军严明,待人也确实和气,但她有自个儿的规矩,不管你是什么官什么将,只要到了她跟前,就得按照她的规矩办事,谁坏了她的规矩,她便不给谁脸面。冬一月去上香就是她定的规矩,这点即使是天王老子来阻拦,她也会做,所以人常说么,‘言出必行廖尽诚’!这世上若有什么人从不叫人失望,那就是她廖祈福。”
——啊秋。
几个内侍搓手跺脚,缩在高墙底下呵着热气,他们凑首埋怨:“这雪要来不来的,北风倒吹得勤。可怜兄弟几个今日当值,在这儿遭老罪。”
其中一个边抄着袖子边回头张望:“那镇北大帅一会儿要过来,我瞧着这风该是她引的。”
“我道这天怎么好好的就转阴了,原是她来了。”
“她是有几分邪门,”另一个挤过半身,小声说,“戎白人都什么样?魁梧彪悍,当初赤练军填了多少军官将士进去,硬是没啃下来,她一把钝斧、一匹老马就给拿下了,这要是没使些妖术妖法,我才不信哪!”
“甭讲这些话,叫人听了出去嚼舌,要坏主子的名望。”年纪稍长些的那个道,“她也四十来岁了吧?”
“老姑婆了,”有人说,“早些年外头风传她跟无骨河边的几个将帅有染,听说孩子也生了,都扔军营里,叫她手底下那些军娘给带着。”
“难怪有两年没见她上京述职,”他们掩嘴,“这样的悍妇谁招架得住?据说她那斧子死沉,没个臂力还提不动,抱孩子想来也不费劲……”
冷风刺骨,墙头的旗帜呼呼抖展,天阴得像锅底灰,高楼重阁间一只鸟也没有。甬道里的火把灭了,黑暗中,隐隐听见哐当、哐当的声音。
“啊秋。”
有人在打喷嚏,几个人渐渐噤了声,束手束脚地贴墙立好。
那脚步声愈近,先从阴影中走出个二十五六岁的戎装军娘。军娘打开油纸伞,拿眼斜睨那几个人,目光刀子似的,那几人低眉顺眼,头也不敢抬。
原以为这军娘会发落人,怎料她一言不发,转瞬就收回目光,撑起伞侧身引路。
哐当,哐当。
几个人屏息凝神,胆大的那个偷瞟,只瞧见五六个军娘簇拥着一个人从面前过,打头撑伞的那位腰挂金印狻猊,该是狻猊军第一、二营里的参将,后面跟着的几位或挂银或挂铜,都是狻猊军,唯独居中的那个腰间空空,什么也没佩。
这人原想再往上瞄一瞄,好一睹镇北大帅的真容,可是那一行人走到跟前,风直往他后领里钻,这人也不知怎么地,两股战战,脑袋竟有千斤重,人也无故哆嗦起来。
这条道平日大小京官都走,来来往往的军官将士他见多了。常言道,外放的虎,进京的狗,什么县令州道,不过是皇城脚下随处可见的野草,来了都得悄悄夹起尾巴。从前老皇帝还算清明,不准内侍太监在官员军将跟前拿腔拿调,后来老皇帝死了,换小皇帝当家,人就是内侍太监围着养大的。上头的千岁爷爷受宠,底下的小人也跟着腰杆子硬挺,若没有点倚仗,谁敢大喇喇地杵在这嚼舌根?
可就怪了,这内侍抠起手指,听那“哐当、哐当”的脚步声走过去,心里头像压了座山似的,眼皮子也跟着直跳。
那是久经沙场的气势,这一行女人腰间挂的牌都是血淋淋杀敌数。往年她们跟廖祈福进京述职,人都站堂上,混在一群官员里头隔得远,如今真到了眼前,光凭那牌子,就显得杀气腾腾!
伞过去了,又被人扶起来。廖祈福抖开帕子,掩住口鼻,再次打了个喷嚏,道:“谁念我呢,还没完了。”
金印军娘把着伞,恹恹的:“家里头吧,都想着你。”
廖祈福说:“我怎么觉得是老天爷。”
后头的立刻插话:“马上见人参酌要事,可别讲晦气话……”
但她说晚了,廖祈福已经望着天,自顾自道:“老天该不是要收我了吧?算命的也说我近来有血光之灾。叙言,我那辟邪的香囊你带了没有?那是我花了三吊钱专门请大师开过光的,灵得很。”
高叙言跟在后头左看右看,姐妹都用眼神示意她,她只好在袖子里一阵摸索,半天终于找出个香囊,赶紧塞过去:“带着呢带着呢,廖娘,你装好!”
廖祈福把香囊拿眼前端详:“这不是我求的那个——”
大伙儿赶忙推着她往前走,半哄着:“这黑灯瞎火的,看得清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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