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午膳时分,婉瑛要拉着莲姨娘——现如今是夫人了,一同入座用膳。莲夫人瞥一眼脸色铁青坐着的虞夫人,不敢落座,连连后退。
“不,我不饿,还是先侍候夫人用膳。”
她作出这副老鼠见了猫的样子,虞夫人反倒被她弄得面上不大好看,阴沉着脸:“让你坐就坐,矫情什么。”
莲夫人只得屈膝向她福了福身,才敢斜签着身子坐下。
这顿饭大概只有婉瑛吃自在了,从小她就看着阿娘在嫡母面前做小伏低,当个奴仆使唤,想不到,今日竟还有同桌吃饭的时候,她心疼亲娘,一个劲儿地往她碗里夹菜,让她多吃。
莲夫人捧着菜堆得冒尖的碗,也不敢吃,小心翼翼地看着眼色。
一顿饭吃毕,虞夫人叫婉瑛去喝茶。
婉瑛心知她没有什么闲情逸致找自己喝茶,八成是为了弟弟的事。
果然坐下后,茶还没喝进嘴里,虞夫人就开门见山地问她:“上回我跟你说的那件事,怎么样了?”
婉瑛闻言,紧张地放下茶杯,把自己早就准备好的腹稿说出来。
“母亲,玉京也有不少学问做得好的私塾,只要弟弟肯下苦功,在哪里不是学,不一定要进国子监,还是另找门路的好。”
虞夫人皱眉:“陛下不肯同意?”
其实婉瑛连问都没问,但她还是点了点头。
这事也不必去问,皇帝必然不肯同意,国子监是国家培养英才之所在,皇帝又历来注重选拔人才。国朝定鼎之初,官宦子弟还可凭借父兄资历免试入学,或是通过捐资入学,称为荫监和捐监,到了姬珩即位时,一概蠲免这些陈规陋习,所有人只能通过考试选拔入学,连考卷都由他亲自命题,可见对教育的注重。
婉瑛虽与弟弟几年未见,但对他素来的习性还是清楚的。因为是幼子,从小就被虞夫人宠坏了,一喊读书就头疼脑热,什么毛病都来了,肚子里的墨水还不一定有如今的她多,这样一个草包废物,皇帝绝对不会允许他进国子监,坏了学院风气的。
虞夫人却不信她这套说辞,狐疑道:“这么小的事都办不好,该不会是你没有用心去办?”
婉瑛刹那间有些慌张,生怕被她看出端倪,忍不住抓紧裙摆。
“我……我说了的,是陛下不肯答应。”
她心跳如擂鼓,喉咙发干,好在虞夫人没有再继续追究,而是沉吟片刻,询问起另一件事:“这便算了,我且问你,你父亲如今被封宁远伯,你弟弟袭爵一事又怎么说?”
她也是来了玉京听人说起才知道,原来勋戚封爵,并不只封一代,有的袭三世,有的袭五世,子弟或授指挥同知,或授千户,总之各有封荫。就比如新城伯一家,当年老伯爷辞世,就是他的长子承嗣,他的从弟被授指挥佥事,荫有二子。正是因为爵位世袭,这泼天的富贵才能一代传一代,永葆荣华。
可慕老爷封爵那日,只是给诰券,禄六百石,赐府第,连赐田都没有。现在外头都说他空有个爵位,是个光杆伯爷,待他百年之后,慕府的荣华富贵就到了头。虞夫人只有昀哥儿这一个儿子,不得不为他多做谋划。
婉瑛闻言愈发惶恐,心想嫡母要她办的事怎么一件比一件棘手。
她满脸为难:“母亲,袭爵一事非同小可,关乎国政。我在宫中人微言轻,不过是个小小美人,实在说不上什么话。况且陛下是个极有主意的人,更不许后宫妇人干政,怎会听我区区几句枕头风,就答应弟弟请袭的事?”
虞夫人本就为她办不妥国子监的事恼火了,现在又听她一力推搪,气得细眉一挑,脸上泛起森然冷笑。
“你人微言轻,你几句话就将皇帝哄得找不着北,将你姨娘扶作了正妻,又封了诰命,连我都要矮上她一头。如今外头都说生男不若生女,送进宫里做娘娘,父母弟兄都要跟着沾光,敢情你的光只肯照着生你的亲娘。昀儿是你弟弟,你连这点小事都要托大,不愿为他办好。想当年,你娘带着你上门认亲,若不是我作主收留了你们,你以为你们娘儿俩还能活到如今?没想到,我竟是被鹰啄了眼,活活养了条白眼儿狼!”
她狠狠一拍茶几,上头的茶盏茶杯蹦起老高。
婉瑛吓得身子一颤,一听她提起过去就惶恐不已。
童年时代,她几乎就是靠着看虞夫人的眼色过活,寄人篱下,如履薄冰,最怕她拉下脸发火的样子。对嫡母的敬畏根深蒂固,自卑与胆怯藏在骨子里,她几乎立刻就想低头认错,可耳边却陡然响起男人的低语。
人性便是如此,你弱她就强,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你如今已长大成人,还怕她什么?
有什么事,尽管推到朕身上。
婉瑛似被注入一剂强有力的灵药,脊骨挺起来,她抬起头,眼神明亮,再没有以往的怯懦。
“这不是我说了算的,母亲若有不满,不如去找陛下做主。”
“……”
虞夫人怔了半晌,才确信自己没听错,这确实是从她的嘴里说出的话。
她早习惯了庶女在自己面前低眉顺眼,指东不敢往西的模样,哪怕是她如今成了宫里的娘娘,也自以为可以拿捏住她,还用着过去的态度对她说话,哪知乖顺的绵羊也有长出一口獠牙的时候。
“好好好!”她气得表情扭曲,一口银牙咬碎,“如今是翅膀硬了,将皇帝搬出来了是罢?你以为你是个什么货色,不过是个二嫁之身!等皇帝彻底厌弃你的那一天,我看你还敢拿什么张狂!”
见她越说越不像话,春晓冷声打断:“夫人,还请您慎言!”
“主子在这儿说话,岂有你这个奴才多嘴的份儿?”
虞夫人抬手想打,婉瑛赶紧起身,将春晓一把拦去身后。
她害怕地闭上眼,等着嫡母的巴掌落下。她是挨过她的打的,知道那一巴掌扇下来的威力有多大,可等了半天,疼痛都没有到来。
婉瑛悄悄地睁开一丝眼缝,只见虞夫人竟不知何时放下了手,坐在椅子上,胸膛气得起伏不定。
她一怔,恍惚想起昨夜皇帝的话。
——你嫡母不一定是多么厉害的角色。
这话还真没说错。
第45章 玉佩
刚出院门,春晓就兴高采烈地对婉瑛说:“小姐,你如今真是变了,竟然敢跟夫人对着来。”
谁能想到从前老是躲在她身后的人,今日竟会主动挡去她身前护着她,春晓不禁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自豪感。
她的话刚夸完,却没想到婉瑛惨白着脸,搭着她的手说:“快……快扶我一下,腿软了。”
春晓:“……”
原来她家小姐胆量是有的,但不多。
等到了莲夫人那里,春晓又绘声绘色地把她顶撞虞夫人的场面描述了一遍。
莲夫人听了笑道:“小九确实是长大了。”
婉瑛现在已经缓过劲来了,像猫儿一样趴在她的腿上,抱着她的腰撒娇:“阿娘,从前是我没用,现在好了,以后阿娘和母亲平起平坐,再也不用看她的眼色过活了。”
“对!”春晓赞同道,“我看这日子是越过越好了。”
她满意地打量这间厢房,轩敞明亮,各色摆设富丽堂皇,这才是堂堂诰命夫人所居之处,可比先前那间下人住的耳房强多了。看来虞夫人终究还是醒悟过来了,明白现在慕家享有的荣华富贵究竟因何而来。
春晓眼看着她们母女俩从前饱受欺凌,到如今苦尽甘来,终于有了做主子的待遇,也替她娘儿俩高兴,兴致盎然地说道:“我方才进来,看见院子也不错,地方大,可以种些花儿草的。”
婉瑛也附和,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商议起来,一下说要搭个蔷薇花架,一下又说要种点菜蔬,说着说着,婉瑛忽然出起了神。
阿娘来了玉京,还扶作平妻,封了诰命,不再是低人一等的贱妾,就连她曾说不出口的庶女身份也得到了解决,现在她是名副其实的嫡女。
最近的日子好到不真切,让她不禁有些飘飘然。
如果这些都实现了,那么阿娘是否可以搬出府去另住呢?这个院子虽好,但婉瑛还是想阿娘能有个自己的宅院,不用再寄人篱下,看虞夫人脸色。新房子不需要有多大,只要能遮风避雨即可,再请上三五仆人,日子就能过得安逸又美好,这曾是她小时候最憧憬的生活。
正闭眼畅想着,忽觉脸上落下几滴冰冷液体,婉瑛疑惑地睁眼,看见莲夫人泪落如雨。
她霎时惊了,直起身来。
“阿娘,你怎么哭了?”
“没什么,”莲夫人抹着眼泪,“阿娘只是伤心,以后再也见不到小九了。”
“怎么会见不到呢?我只是住在宫里,又不是不出来了。”
“是,是,阿娘说错了。”莲夫人破涕为笑,看着女儿的脸,一时又有些伤感,“只是到底出了嫁,以后见面的机会就少了。”
她的左眼依旧雾蒙蒙的,听太医说,是年轻的时候做多了活计,又总是哭,熬坏了眼睛,治不好了。
婉瑛心疼地替她擦了擦眼泪,想了想,说:“要不我今晚不回去了。”
“可以么?”莲夫人惊喜地抬起眼,“那自然是好。”
婉瑛正要说话,又听见外面有人传话,说宫里的吕公公来了。
莲夫人抓着她的手顿时握紧了,婉瑛安慰地拍拍她的手背。
“我去去就来。”
吕坚果然是过来催她回去的,刚才用过午膳,宫里就派人来问过一回,这会子又来,见了她便笑道:“娘娘,日头偏西了,陛下担心您误了宫门下钥的时辰,不能及时赶回去,便派了奴才来接。车驾已经在外预备好了,还请娘娘轻移凤驾——”
“我不回去了。”
婉瑛简简单单一句话打发他。
吕坚惊愕得合不拢嘴。
不回去了?这是什么意思?
“我要陪我阿娘睡一夜,明日再回。”
吕坚大惊失色:“娘娘……”
还不等他说完,婉瑛就撩起帘子进了里间。
莲夫人早听清了她在外面说的话,有些忧心忡忡:“小九,这样会不会不好?要么你还是回去罢……”
婉瑛摇头:“没事的。”
反正她已经决定在这里睡一晚,就算要论她的罪,也是回去之后的事了,皇帝总不可能派人来将她抓回去。
莲夫人神色复杂地看着她,觉得自己这个女儿,跟从前确实不一样了,多了一些自己的主见和想法,不再是唯唯诺诺的样子。
她忽然问道:“小九,陛下待你如何?”
自来玉京以后,她也听了不少闲言碎语。有说女儿不守妇道勾引皇帝的,也有说皇帝色欲熏心强夺人.妻的。总之,在他们的嘴里,婉瑛都是那个红颜祸水。
莲夫人自己生的女儿自己知晓,婉瑛绝对不会是勾三搭四的人。况且,她只希望婉瑛过得好,就算是二嫁又如何,贞洁是最不要紧的东西。只是情爱这种事,向来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别人说她宠冠后宫,宫内无有出其右者,她却只想从女儿嘴里听到她过得好不好。
但对于她的问题,婉瑛很难去回答。
若说待她不好,她吃穿不愁,奴仆成群,住的承恩宫奢侈华丽,他甚至还亲自教她念书,赐她的生母诰命;可若说他待她好,很多时候,他又确实不太在意她的感受。归结起来,皇帝其实是个很复杂的人。
千言万语,最后汇成一句话。
“陛下他……挺好的。”
莲夫人是过来人,一听便知不是真话。
女儿的眉眼有她年轻时的影子,生了这样一张脸,男人不可能不对她好,可一时的好是靠不住的,爱是这世间最虚无缥缈的东西,男人爱你的时候,可以将你捧在手心,哪怕是要天上的星星都摘下来送给你;不爱的时候,弃如敝屣,心若铁石,比什么都无情。
她想到什么,从枕头下掏出一个手绢包着的东西,打开手绢,里面是一块玉佩。
“这个给你,娘用不上了,你自己拿着,当个日后的倚靠。”
婉瑛接过来,玉佩触手生温,通体呈羊脂一般的颜色,洁白晶莹如高山雪,在日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晕,底下缀着明黄穗子,上面雕刻的是麒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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