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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是潘金莲 第33节

作者:再枯荣
“红药来叫我醒我时,还不到四更天。”
此刻才近三更,她想到还有个把时辰好等,业已觉得腿麻了,索性摸出帕子铺在草上,坐下去。时修见她坐,也要坐,屁股还没挨着地,她就瞪着眼拽他一下,“脏不脏?”
他嘿嘿一笑,自己是不嫌。她又摸出条帕子来给他铺上,这才允许他坐下。
时修凑来问:“您浑身上下到底藏了多少帕子?”
“你管我的?”她翻了记白眼。
想到那一年夏天,时修总是满头汗,随便捏着袖子揩,她很是看不惯,却因为不熟,没好理他什么。后来拣了空子,绞了许多碎布送给顾儿,婉转叫她送给时修。
时修收到也没使用,觉得她是辱他姚家贫寒,才将那些用不上的残布像赏下人似的打赏他,还怨他娘,“什么东西您都肯拿回家。”
顾儿当下便揍了他一顿,当然是揍给姚淳看的,也是说给姚淳听,“就你清高!那是我亲爹,我吃他的拿他的是天经地义!”
他把这顿打都暗暗记在西屏头上,下次再到外祖家去,诓她爬上一座险峻的太湖石假山上,再狠心撇下她独自下去,躲在暗处看她干着急。她试了几回还是不敢下来,日头又大,晒得人又急又躁,最后坐在石头上哭了。他再桀骜地走出去,要挟她喊他一声“哥哥”才肯去搀她下来。
西屏先不肯,“我叫你哥哥,岂不乱了辈分了?老爹爹知道,看不揍你!”
“那好,那你就在上头晒着吧,早晚晒成干尸。”
西屏僵持了一会,身上出了汗,黏糊糊的不清爽,不能忍受,忖度着好汉不吃眼前亏,勉勉强强叫了他一声“哥哥”。
他借故听不见,逼着她连叫了好几声,这才志得意满地上去搀她。从此西屏真厌他了,存心要辱他,逮着机会就骂他“脏猫”,那些日子里,他洗澡洗得险些搓下来一层皮肉。
原来从小就为她痛过,后来长大,再没有哪个女人让他痛过,所以他对她们,往往是转背就忘了。看来疼痛才是使记忆深刻的绝佳方式。
人家说男人是贱皮子,看来这话也有几分道理,他翛翛然想着,眼睛睐过去,见西屏里头穿着烟紫色横胸,下穿同色裙,外照绯红纱衫,只怕她凉,便将自己的湖色纱氅脱下来给她。
层层纱衣堆在她身上,难得又是如此鲜亮的颜色,简直是活化的花妖。他不由得盯着她的侧脸看,那一帘卷翘的睫毛被月光投下淡淡的影在眼睑下,灵峭的鼻峰,丰腴小巧的嘴唇,像两片禁.地。
他咽了咽喉头,忽然按抑不住,凑过脸去亲在她嘴巴上,怕她反应过来打他,很快就退开了。
西屏觉得唇上触着热温,蜻蜓点水一般,短促得像错觉。睐目见他神色无异,甚至眼睛看都没看她,难道真是错觉?
正在怀疑,倏闻小路上起了轻轻脚步声,从尽头的黑暗中走出来一个人。
“怎么是他?”时修扣拢眉。
来人是南台,谁都没想到,四只眼睛盯着他向前走,并未在那红枫树底下逗留,一径行过二人藏身的花丛,走去那头慈乌馆。他在洞门前站了一会,扒着门缝见里头灯火尽熄,踟蹰了好一阵,又低着头往回走了,那脑袋垂得,仿似暴雨敲折了的庄稼,直衰落进黑暗中去了。
那鬼不与他相关,可西屏心里却陡地有鬼,低着眼不敢看时修。
时修因为没说穿,即便说穿自己也是名不正言不顺,便借了姜潮平的由头质问:“你们叔嫂两个私底下拉扯不清,姨父知道么?”
西屏看他一脸鄙薄的神气就很不高兴,难道他也和别人一样看她?便置气道:“你管呢。”
“我!”时修咬断了余下的词,只怕冲动之下说话太难听伤到她。但自己又咽不下这口气,想了想,干脆一不作二不休,握着她两条臂膀亲.过去。
他亲得全没章法,只知道乱.啃.乱.咬,但从他小心翼翼控制着的力道中,西屏并不觉得疼,反而意.乱.情.迷地阖上了眼睛。
她正全情投入,他却倏地推开了她,好像是她主动亲了他一般,他还有点不情愿的样子。她恨恨地盯着他看,眼圈不由得红了点。
时修端回脸,忿然的表情,仿佛自己吃了天大的亏。隔会扭来脸道:“早晚我要叫他折在我手上不可!”
说起来颇有些“替天行道”的侠气,替谁不平?是替姜潮平还是他自己?
西屏又觉好笑,“三叔又不是什么恶人。”
他猛地捏住她胳膊道:“你还敢替他说话!”
她不得不添补一句,“你也不是那仗势欺人的官。”
这下他心头平了些,不过脸色仍冷,眼睛只管凶神恶煞地盯着她,好像要替自己讨公道。
这一夜竟是白受,没等来鬼,只看见南台。不过时修倒不觉得白在草丛里蹲半宿,因为他捞着了别的大便宜,好比是喜获意外之财,后半宿兴兴惴惴的,睡也睡不着。
第二天起来,眼睛熬红了,却精神抖擞,做什么都在笑,仿佛回味无穷。
红药一壁替他穿衣裳,一壁问:“昨夜抓到鬼了么?”
他呵呵笑两声,不答,鬼是没抓到,不过自己险些化成个色.中.饿.鬼。其实亲她的滋味他在自慌自乱中根本没有好好品味,当时只怕她一巴掌甩到他脸上,所以一面亲,一面堤防。此刻回忆起来,只记得她的嘴是软的,比一切的丝绸锦缎还要软,是缥缈的天上缬的一朵云。因此忍不住去想,她身上是不是也是软的?
他迫不及待按到那头去吃早饭,谁知进去撞见小丫头在收拾桌子,西屏不冷不淡地道:“呀,我竟忘了叫你。”
一看就是故意的,他简直糊涂,这女人变脸比变天还快,昨夜里他.亲.她,她分明没有抵抗,怎的,这会才想起来不愿意?可怜他情窦初开,就遇到这么个手段变幻多端的女人,不禁又是兴.奋又是丧气地想,恐怕是要折在她手上了。
西屏见他在那里呆站着,暗暗一笑,又吩咐嫣儿另摆一席来。小丫头子去一趟厨房回来,只提来几瓯精致素菜,说是厨房正在预备和尚的素斋,怕小二爷等不及,就拣现成的拿来了。
时修坐下来问西屏,“哪里来的和尚?”
西屏道:“大奶奶的玉哥病了好几天,吃了药总不见好,所以回了太太,在章怀寺请了两个和尚来念经。”
嫣儿一面摆饭,一面搭着话,“玉哥本来好好的,还不是那日走到那井前去玩,一回去就病了。”
时修攒起眉,“五姑娘淹死的那口井?”见嫣儿点头,他好笑起来,“真要这么邪门,你们素日难道就不用水了?”
西屏道:“那口井早封了,在旁边另打了口井,现如今是吃新井里的水。”
“封了?难不成那井里也闹过什么怪事?”
她点点头,“五妹妹死后没两个月,有一日上上下下的人都闹起肚子疼来,大家都如此,只能是吃的水有差错。可三叔验过那井里的水,又说没事,就只好封了不用。”
嫣儿低声道:“我看就是五姑娘阴魂不散,在那水里弄法呢。”
西屏轻轻叱她一声,“少胡说。”
时修笑一会,转问起,“为什么二姨娘和三姨娘都没有儿女?”
西屏在后面榻上正端着茶要吃,闻言将茶碗悬在半空中,“怎的想起来问这个?”
“你们府上拢共三位姨娘,只四姨娘生下个女儿,偏也命不长,你难道就没有细想过里头有没有什么怪异?”
西屏的耳朵仿佛长着眼睛,会挑刺得很,发现他如今不称她“您”了,好像从昨晚上起就是这样。她心下又是羞,又是愧,又有点不乐意。想着就算他亲.了.她,她也没有拒绝,那也应当继续敬重她的呀。
她贪心,即要他男人家的喜欢,也要他晚辈的听话。
第38章 四姨娘。
时修久不闻她作声, 端着碗回头,见她埋头吃着茶,像是没听见他问。
他早已了解她的阴晴不定, 想着昨晚上亲了她,就有了些让人的自觉,陪着笑脸道:“你怎么不吭气?”
西屏抬额, 眼波一转, 嗔嗲地剜他一眼,“你什么你, 没大没小的!”
敢情是为这个, 都这时候了, 还要当她的“长辈”。时修满脑袋的没奈何,只得叹着气改回口, “好好好,您老人家, 您老人家, 行了吧?”他这时候对她有所图, 不得不对她千依百顺, “那您老人家敢是有点耳背?听不见我问话?”
西屏瞪他一眼,扭过头看窗外,不见廊下有人, 但嫣儿在那边隔间,他们纵然说话低声, 也怕她听见,她借故也打发她出去了。
她掉过头来反问:“你怀疑是太太容不下姨娘们生儿育女?我看你这回是想错了, 要是容不下,何必等着五妹妹长大十六岁才设法逼死她?在她小时候弄个风弄个雨的, 一病就病死了,何必白养她十几年?”
说话起身,在他跟前转来转去地道:“二姨娘进了姜家没两年就死了,没有生育也不稀奇;三姨娘是身子不好,你看她瘦得,长年累月吃着保养的药呢。”
言之也有理,时修只得放弃这念头,卢氏那样子,纵是刻薄了些,也不像有能杀人不露痕迹的心机,眼下要紧的是先揪出那“鬼”。
她转得他眼花缭乱,便搁下碗,扯她在膝前来,“你引介引介,我要去问问那位四姨娘。”
西屏听他一说,倏地惊呼一声。
“您想到什么了?”
她默了片刻,一根手指点在自己的下颏上,歪着脸道:“我好像听人说过,四姨娘嫁进姜家之前,在杂戏班子里学过戏。你说那夜里唱曲的是个少女的声音,要是学过戏的人,恐怕装成副少女的嗓子也不是什么难事。”
时修攒起眉,“您怎的不早说!”
因他口气略重,西屏不瞒地噘起嘴,“我也是才想到,你不说要去见她,我还记不起来呢。”
吃罢饭,时修先往衙门里去,本来和西屏约定了下晌回来再去见四姨娘。可这一去,给工房的人拉去瞧大清河那两处需加筑的堤口,到晚饭时节也未见回来。
西屏原等着他一道吃过晚饭好往四姨娘房中去,不想却等来南台。他进门便说:“二爷给工房的人拉去长清河了,大约夜里才能回来。”
她只得吩咐嫣儿先摆饭,见南台像没有要走的意思,只好客气着留他吃饭,以为他会推辞,谁知他竟坦然坐了下来。
看来去江都一趟,起了变化的不单是她,连他也有点变了。
为这顿饭,那裘妈妈进来瞧了两回,仿佛有意盯着这叔嫂二人的举动,生怕有一点二点的差池。西屏没看她,随她在那里鬼鬼祟祟的,从前太太叫人防着,是为姜潮平,如今还防着,大概是为了丁家。
丁家这打算太太瞒得死死的,西屏暗里试探,上下都不知情,只老爷太太和如眉及她爹娘晓得。想必也是怕说出来,人家以为他们是因想和丁家在山西合伙新开冶铁场,所以把儿媳妇当女儿一样联姻,所以要先哄着她心甘情愿了,才好对大家说。
那裘妈妈虽不知道内因,却以太太的话马首是瞻,盯梢盯得尽职尽责。南台给她盯得终于有些不自在起来,搁住了碗,“我吃好了,二嫂慢用。”
西屏以为他马上要走,谁知他走到外厅,看了看在供案前忙碌的裘妈妈,一径踅进那边罩屏内,笑道:“再讨二嫂一杯茶吃,二嫂不会舍不得吧?”
那嫣儿本在里头做活计,听见这话,不由得惊讶地看他一眼。她吩咐小丫头瀹茶,因怕裘妈妈当着面教训人,趁机躲出去便再没进来。
一时西屏漱了口,迤逦行到这头,若无其事道:“吃杯茶有什么要紧,原是一家人,你啊我的 ,倒见外了。”
裘妈妈在供桌上搽姜潮平的牌位,听见这话,虽不说什么,却“笃”一声重重地将那牌位搁下去,有意提醒。南台望着她的背影,下定了决心,再不必要如同从前那般躲避,免得反而像做贼心虚。何况时修和他还不是青年男人,人家一样大大方方在这屋里进出,自己畏畏缩缩的,倒很难看。
隔了会,西屏道:“三叔从那边过来,见大奶奶房里的法事做完了么?”
南台的屋子和大爷他们的屋子离得近,他点点头,“我过来时正好碰见那两个和尚从大嫂院里出来,又到四姨娘那边去,说是四姨娘顺便请他们将一本手抄的经文带回去佛前镇着。”
“是替五妹妹超度的经文吧?”
“四姨娘心里也没别的事,只是放不下五妹妹。”
“如今天气热了,她还是只管把自己关在屋里?”
南台纳罕,“怎么二嫂忽然打听起四姨娘来了?”
当着裘妈妈在那里,西屏不好说什么,只朝他使了个眼色。他领会,便起身告辞,西屏借故送他出去。
走出院来,西屏就和他说了这几天夜里时修的际遇,只是隐去昨夜里他亲她那一段。那匆匆的,却余韵绵长不散的一段。
她想到脸上便有点若有似无的红晕,引南台不禁遐想,大晚上的,孤男寡女并在一处“捉鬼”,只怕鬼没捉到,倒另添些鬼鬼祟祟的事情。
他心里不由得泛酸,“倘或真有鬼,半夜三更的,二嫂更不该出来和二爷胡闹,要是给冤魂缠上了,这还了得。”
“我跟五妹妹无冤无仇的,她缠我做什么?再说我们的屋子就是隔壁,她要缠,早就来缠了。狸奴说得对,根本不是鬼,是有人在捣鬼,恐怕那人就是四姨娘。”
近来听她嘴里老是“狸奴说”“狸奴说”的,仿佛时修说的话在她就是纶音圣旨,什么都对。
他遽然顿住脚,看着她笑了一笑,一改先前不信鬼神的言论,“二爷年轻气盛,可常言道举头三尺有神明,他能保得准一定是有人装神弄鬼么?何况那装神弄鬼的人图什么?难道就为吓唬人好玩?”
“倘或那人是四姨娘,自然是替五妹妹鸣不平囖。”
这话无非是指姜丽华受了太太天大的委屈,南台受了姜辛和卢氏的养育之恩,不好明着去指摘他们,因此只劝西屏,“二嫂如今寡居在家,凡事都凭太太做主,你可当心些,犯不上为那些流言蜚语去得罪她。”
以为不得罪她就万世太平了么?西屏不由得微笑,“三叔一向是这样情深义重。”
南台这厢回去,咂摸她这话,觉得有讽刺的意思,便暗自后悔起来。好容易和她在江都缓和了的关系,生怕又转僵,何况如今横插.进来一个时修,那位爷可不像他,原就是恣意纵情,如今离了他父母眼皮底下,只怕更没顾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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