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思暮想的眉眼分明近在眼前,可梁映却只看到了怯弱和无辜,他这才明白了周念所说的药性之奇诡究竟为何。
“他竟连防身的刀都不曾留给你么?”
怕她反抗,就拔了所有的爪牙么。
梁映眸色涌起一抹戾气,旋即又在迎上女子的眸光时,迅速退去。
“我知道你忘了很多,我无意伤你,只是想帮你找回真正的你。”
林清樾确实没有察觉不出男子身上的恶意,她犹豫了一下,才答。
“定安哥哥照顾我照顾得很好,我不需要用刀也不会用……你走吧,我不用你帮我。”
“不会用刀?”梁映轻笑一声。
低头从怀中摸出一把不足成人手心大的柳叶形铁器,不轻不重掷在了林清樾身前的软毯上。
“这是什么?”
“刀。”
林清樾难以置信地盯着眼前的铁块,它看着四周圆润,周身都是被摩挲了很久才能沁出的光泽,刀刃都没有,角落上还甚至还刻了个小小的如意纹。
“这怎么可能是刀……”
她嗤笑着男人的说辞,举手刚拿起,指尖却像是早就熟悉这弧度,略一贴合,她的手腕便顺势一抖。
柳叶弯处竟就这么在她手中变化出了三寸短刃。
“你忘了,这是你亲自打造的,送我防身的刀。是你告诉那时不想苟活的我,这世间,只有活着才能得到。”
“这是我送的?”
林清樾怔怔看着这刀,这具身体对刀的熟练让她无法反驳。
“嗯,是你送我的第一份礼。”
青年笑了笑,初见时冶丽阴郁的眉眼在她面前绽开温柔的亮色,林清樾似被蛊惑,她微微探出身,狐疑地再问。
“我送过你很多礼吗?”
“嗯。”
梁映低低应了一声,垂眸从腰间翻出一个木盒,维持着林清樾舒适的距离,将盒子轻盈地抛到了林清樾面前。
林清樾握着柳叶刀,像是被这刀赋予了一丝勇气,她没有太多犹豫,打开了木盒。
那木盒里没有装着像这把刀一样稀奇有趣的东西。
有的只是四样干枯黑瘪的作物。
东西虽然遭不住时光的侵蚀变了质,可看得出主人似乎有意保护,样子和形状都不曾缺失。
——是枣、栗、蔓菁和芹。
“送刀后的四年,你我又在书院再见,那时我失德孤僻,书院中无人在意,只有你,送了我错过的入学释菜礼。”
“还有这是你教我束发时送我的玉簪……”
“这是你第一次旬休,你替我选的衣袍。”
“这是你怕我总是伤及自身,为我做的刀剑不入,水火不侵的护臂。”
“还有这个,是你我在山火绝境中活下来后,你给我编的长生辫……”
林清樾就这么怔怔地看着青年一点一点,为她指明他身上每一处与她相关的痕迹。
她惊讶的不是曾经的她送过这么多的礼,她是惊讶她的痕迹无论大小,竟都能完整被青年应允,侵占着他的每一寸。
无论是记忆,还是血肉。
那张桀骜冷峻的面上,只有如数家珍的甘之如饴。
与萧定安给予她的誓言和全副武装的护卫所留下的安全感不同。
眼前这个青年让她相信,她就算现在杀了他,他也不会有所反抗。
他,全然地,把身心都奉予了她。
林清樾拿着刀缓缓走到青年近前,果不其然,就算他看到了明晃晃的寒光,也不曾有一丝退却。
她刀锋一转,割开了自己小臂的衣袖。
“你真的认识我,那你知道这是何物吗?”
梁映低头向女子白皙的肌肤上看去。
那是一副古朴的银镯,不留一丝缝隙地锁在女子的臂膀之上,不会随着动作而上下滑动。
“我身上所有的东西都换过了,只有这个,拿不下来。应该是先前的我刻意如此的,定安哥哥似乎也不知道它的存在。”
“它是……阿婆留给你的见面礼。”
梁映说着话,却微微哑了声。
他知道这银镯如此模样还是在那艘齐河的船上,林清樾主动给他看的。还告诉他,在阿婆送她之后,她便戴在了身上。
只是这镯子颇有些蹊跷,越戴越紧,她试了很多法子也不能脱下,索性至多也就贴着皮肤,不到勒紧的程度,林清樾也就没想着硬要脱下。
“许是阿婆在天有灵,管着我不让我欺负你呢。”
耳鬓厮磨的亲昵犹在眼前,不禁细思。
梁映没有继续谈及,林清樾却注意到梁映微微泛红的耳尖。
“只是见面礼?”
林清樾抬手看了看,总觉得哪里不对。却渐渐忘了自己该对梁映的戒心,在莫名熟悉的气息下,她又对梁映问起她的习惯和爱好。
路痴、爱看话本、专属于她的锻造纹路……
林清樾正沉浸在梁映为他零碎拼凑起的自己时,营帐门冷不丁被掀开,女子的骂声先捅了进来。
“只剩半个时辰了,你要是聊不明白就别聊了。我刚刚趁机找到了琉璃,她也没有解药,现在除非林晞死而复生拿出解药,不然绝无可能解开药性。”
周念卡着最后的时间走进来打眼一瞧,两人一个坦臂,一个披发又衣衫不整,还以为自己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登时嫌脏眼的背过了身。
“这林氏的镯子有什么好研究的,大难临头能不能有点自觉啊两位主子?”
“你说这是林氏镯子?你认得?”
梁映的话声传来。
周念翻了个白眼,这是重点吗?
可念在那一点东家情分上,姑且答了。
“自然,林氏一族的印记在那镯子上呢,不过这也就是上一辈林氏才用,一般是替皇室送密
信,只有皇室心头血才能打开。”
“心头血……”
林清樾看着梁映喃喃自语。
那神情她似乎极为熟悉,比起记忆,身体的本能更快地被唤醒,她皱着眉忙要拉过梁映的手,喊着不可。
但……什么不可?
林清樾后知后觉,看着自己的手终究没能拦住梁映又快又准,没有丝毫犹豫的动作。
她手上的柳叶刀被他轻易就从指尖取走,然后用力地在他自己的心口一刺——
青年的眉毛都不曾抖动一下。
好像他不知疼痛一般。
滴滴的鲜血,顺着他捂住心口的手掌指缝流下。林清樾怔愣地看着青年虽然脸色苍白,但仍对她施以温柔安抚的一笑。
随后她的小臂被温暖的掌心托起,一滴滴鲜血溅落在银镯的纹路之上。
林清樾刚刚提到怎么也取不下来的林氏之镯便就这么随着鲜血,缓缓地滑落到腕骨。
贴近皮肤之处,一道长方形的缝隙显露,只是轻轻一按,那银质便脱落下来,露出了镯子的中空之处。
她指尖一夹便夹出了一个被纸条包裹的圆形。
这镯中机密近在眼前,林清樾却没了先前的探究,比起明白这是什么,她更担心青年的模样。
“你不该……这么做。”
梁映却像是已经得到他想要的一般,带血的指尖在触及女子遍布关心的眼眸一寸前停了下来。
他终究觉得血色肮脏,不忍染她眉眼,又轻轻把手放下,只是弯唇笑着道。
“我就知道,就算没了记忆,阿樾也是阿樾,还是那个讨厌我不善待自己的阿樾。”
“其实无碍,我很清楚分寸,这点小伤不算什么。还是先打开看看吧,我相信阿婆不会平白让你留下这个镯子的。”
林清樾见梁映气血略虚,并无大碍,这才将视线移回到纸张之上。
她缓缓展开。
那上面的字迹因提笔之人力竭,微微有些颤抖,但还是勉强能够辨认。
“此信打开之时,我已故去。
但我知此时定是你与阿映真心相爱之日。我于此,非以林氏暗卫之身,而是以阿映阿婆之名,赠此药于你,当做贺礼。
这本是林晞赠我避过林氏病症折磨之用,亦是我身边唯能剩下的宝物,望你真得自由,不再与我一样,终生困于宿命之中。
杜荆娘绝笔。”
“这是药……?!”
反应过来的周念一把挤上前来,难以置信地看着林清樾手上的药丸。
绝无可能的事,竟然真的有了转机。
“林清樾,你可真是命不该绝啊。”
周念不知是嫉妒还是感慨。
看林清樾服下那颗药丸,又见她扶着胸口猛地逼出一口鲜血,那个擅长拿捏她的女人,她只需一瞥便知道她回来了。
从青年扶着她的长臂上起身,林清樾擦去唇边血渍,清明的双眸跟着指尖拂过青年担忧的眉眼,而后,她轻轻勾唇,叹息一般地轻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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