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安国陷入了沉默,公仪老头儿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地等着他。
许久之后,他缓缓开口:“老六,或许确实比我更适合做一国之君。”看着愕然的
公仪老头儿,石安国沉声说:“只要他能带北羯走得更远,我退这一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若六殿下不肯退这一步,非要拿殿下开刀立威可怎么办呢?”眼见石安国蹙眉不语,公仪老头儿迅速地说:“老朽有一计,殿下带领这两千精兵立即回返,趁六殿下不备,将其软禁,夺了他的兵权,再……”
“公仪楚!”
一声怒喝,惊得左右将士纷纷向此处望来,石安国压下怒火,低声道:“先不说老六于我有救命之恩在先,又托付重任在后,一旦我军中火并,被襄阳城中的高回察觉,近十万锦军倾巢而出,我们区区三万人马,顷刻间就会覆灭!北羯的未来与我个人前程相比,孰轻孰重,你难道分不清吗?!”
被他当头怒斥,公仪老头儿面上却无半分愠色,反而捋着胡子“呵呵”地笑了起来。石安国微微一怔,陡然反应过来,“你是在试探我?”
公仪老头儿拱手致歉,“殿下勿怪,老朽身为谋士,自当为殿下的终身筹谋,若殿下真有意与六殿下相争,老朽便是赔上这条性命,也会竭力相助到底。”
“我晓得你是为我着想,只是不必了。”石安国无声地长叹一口气,“依我看,老六他确实是个有手段有仁心的,如今我主动退这一步,想来以后他也不会故意与我为难。”
“那殿下以后可要当个闲散王爷了。”
“闲散王爷也好,继续征战沙场也罢,总归有我石安国在一日,就不会叫你老无所依。”石安国说完,笑着往公仪老头儿的肩膀上捶了一拳。
公仪老头儿怔了怔,也跟着大笑起来。
话既说开,石安国愈发坦然,继续率军南下,又疾行两日后,终于抵达竟陵。公仪老头儿替他写了封邀范宁出城相聚的信,遣使者送入城中。
“虽然六殿下有所部署,但咱们也不得不防,那范宁如此畏战,必是胆小怕事之人,若是轻易出城,说明有诈,殿下便该严加防备。”
石安国深以为然,当即遣人送信入城。莫约一个多时辰之后,使者回来了,身后却不见范宁的身影。
使者道:“那范宁很是警惕,再三盘问了我,又推脱说两家虽私下有免战约定,但终究分属两国,不便相聚。”
石安国看向公仪老头儿,公仪老头儿这才点了点头,取出一封开口的信,“这是他们太傅魏桓写给我们六殿下的信,你只同他说,若不肯出城商议,我们立即打道回府,改明儿战场上相见。魏桓那里,他自去交代。”
使者又匆匆而去,这一次,身后多了范宁和二十来个亲卫。
这么几个人,在石安国眼中必然翻不出什么风浪,他亲自出迎,“范太守,久仰大名。”
为首的范宁沉着脸向他一拱手,“大殿下。”
有些出乎意料的,这个范宁看着年岁不大,莫约三十不到的样子,生得高大魁梧,行走时虎虎生风。
可惜,内里却是个草包。
这么想着,石安国将范宁一干人等放进了自己营帐中。
范宁的脸紧绷着,显然被要挟着出城导致他心情不是很好,对上石安国也没个好脸色,“不知大殿下非要我亲自出面,是想谈些什么?”
“范太守莫恼,终究你我两家此前只是通过魏太傅转达讯息,未免出了纰漏,我们殿下这才想请范太守当面一聚。”公仪老头儿笑呵呵地道:“不知建康此后还有没有密旨送与范太守?若有,咱们也好互通一下有无。”
“没有。”范宁冷硬地道:“我曾同我们陛下发誓,会在七日之内出兵解襄阳之围。如今约期已到,你们那里若还是攻不破城,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你!”
石安国猛地起身,又被公仪老头儿按下,他面不改色地道:“范太守何必如此?太守既然拜托魏太傅与我们六殿下私下和谈,想来也是不愿麾下将士平白受死,如今又何必说这样的气话呢?”
范宁的脸色略微和缓了些,“可我若迟迟不动兵,陛下非要治我一个抗旨不尊的罪名不可,我又如何担待得起?”
“其实,以范太守之能,时至今日,尚且只屈尊居于一个区区太守之位,何其可惜?”公仪老头儿意有所指地问:“魏太傅可曾向范太守许诺过,事成之后的报酬?”
范宁滴溜溜转了转眼珠子,咳嗽了一声,“某只想保全部下们的性命,高官厚禄什么的,不作他想。”
石安国听着,眼中掠过一丝不屑。而公仪老头儿嘴角笑意愈深,“锦国皇帝不识人才,这才委屈范太守居于边境小郡,我们大殿下却是惜才之人,不知范太守可曾想过另谋高就?”
来竟陵的路上,公仪老头儿便与石安国商议过,范宁怕死,怕死之人,多半贪婪成性,若以高官厚禄诱之,说不定能不费一兵一卒拿下竟陵。
果然,听了暗示,范宁眼中暗光一闪,“先生此言何意?”
“我有一法,既可使太守保全部下性命,又可使太守扶摇直上。只消太守打开城门,迎我等入内,待六殿下攻破襄阳,率大军自竟陵南下,我北羯铁骑踏破建康城的那一日,就是太守封侯拜相之时。”
公仪老头儿盯着眉头紧锁的范宁,“范太守,你以为如何?”
沉吟间,营帐外有鸣镝声一掠而过,连续三声。
军营中常以鸣镝号令军士,石安国和公仪老头儿只当是下属所发,并不以为意。范宁一直紧锁的眉头却在这三声鸣镝之后舒然解开。
他笑起来,“羯狗,凭你也配?”
下一瞬,范宁同那二十多个亲卫抽刀暴起,纷纷砍向离自己最近的北羯士卒。
公仪老头儿因离得稍远逃过一劫,他跌坐在地,指着范宁大喊:“竖子安敢如此?范宁你不要命了?!”
“范宁已死。”被公仪老头儿指着的那魁梧男子从北羯士卒的尸体上将刀拔出,回眸冷视,“记着,你爷爷我叫陈显。”
“今日必是锦人设下的陷阱!”石安国一把将公仪老头儿扯到身后,拔出刀左右格挡,“咱们先杀了姓陈的这几人,再后撤以作打算!”
他高声呼喝起手下的名字,然而只听见营帐嘈杂声隆隆,喊杀、嘶吼乱成一片,没有半点回应。
“你以为就你们会算计人心?”陈显冷笑道:“今日之事,我们陛下早已料到!”
站在竟陵城墙墙头,裴玄平静地看着远处两军厮杀。
与其说是厮杀,倒更像是一边倒地收割。北羯军本就远道而来,尚未休整,又突然遭遇锦军的穿插袭击,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局势很快彻底倒向一边。
姚子昂在一旁兴奋至极,“如此场景,倒叫臣想起了当日京口之战。”
“不。”裴玄却说:“比京口之战赢得要轻松许多。”
当日京口虽胜,却是险胜。裴玄吃一堑长一智,此番出兵之前,特意派出了十几队斥候先行仔细探查,果然有一队斥候探得了有约两千北羯军向竟陵而来的消息。
他立即得出结论——定是魏桓与石观棠的谋划。
“陛下,我们应该怎么办?”
姚子昂和陈显等,所有人都在等着他的命令。裴玄垂眸思索不过片刻,便定下了引君入瓮之计。
“只有两千人,不可能攻城,北羯人必是想通过拿下范宁来拿下竟陵郡。我们不如将计就计。”
于是,陈显扮作范宁,亲身入营帐以拖延时间,而其余守军则一早埋伏在周围,只等北羯军到来,再暗中穿插,将其全军包围,一举歼灭。
竟陵城墙下纷乱不堪,无数北羯士卒渐渐放弃抵抗,开始转头逃跑,然而跑不出几步,就会有锦军士卒追上去一刀将其砍翻在地,同时也有不少锦军士卒死在北羯军刀下。
不管是汉人也好,羯人也好,流出的血都是红色的,他们的血汇集一处,像一条血色长河在城下流淌。
裴玄垂眸静静看着那条血河,谁也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
有军士匆匆登上城头禀报:“陛下,石安国不肯受俘,已被陈显将
军阵斩!”
略微抬了下眼,裴玄说:“知道了。”
第114章
当陈显一行人突然暴起时,公仪老头儿还没料到局势会败坏成这样。到底他们有实打实的两千精兵,纵使不够用来攻城,至少逃跑还是没问题的。
待回到襄阳,得好好向六殿下告饶一番。此战虽败,却也未必是坏事,说不定六殿下觉得大殿下无能不足为虑,日后反而会愈发宽仁些……
公仪老头儿这么想着,连连往后躲去,看着石安国挡在前头左劈右砍。
他到底是北羯首屈一指的猛将,纵使陈显等人突然发难,也迅速反应过来。手中长刀舞出了残影,劈砍之下,断肢飞起,血花四溅,惨叫声响彻营帐,片刻的功夫,陈显带来的二十几个亲卫,竟去了一半。
“咯咯”转了转有些僵硬的脖颈,石安国转头看向陈显和那剩下的十来个亲卫。他的目光冰冷凌厉,简直犹如野兽一般,被他盯住的陈显顿时寒毛倒竖,“慢、慢着!”
“石安国,你可知为何我们在这里厮杀,你的士卒却始终不来?”
“因为就在你我交谈之时,我们陛下已经派人将你们全军包围。今日左右你们是插翅也逃不出了,不如放下武器束手就擒。你是北羯皇子,我们陛下定会以礼相待,日后说不定还有重回北羯的时候……”
面对他的滔滔不绝的长篇大论,石安国只冷冷回了两个字,“休想。”
他持刀迎面砍来,陈显只好硬着头皮顶上,刀锋彼此碰撞,发出尖锐刺耳的铿然声响。
陈显担任竟陵守将多年,也曾自恃武力,可与石安国甫一短兵相接,握刀那只手连痛整条臂膀酥麻一瞬,旋即泛起剧痛,几乎握不住刀。然而此等危机时刻,后退便意味着死亡,生死关头,陈显竟也爆发出无穷气力,他大吼一声,再度持刀而上,其余亲卫们眼见他舍生忘死,体内一时热血翻涌,都跟着杀了上去。
营帐内已是尸横满地,然而中间十余人等仍旧缠斗不休。
“杀!”石安国大喝一声,手中长刀自下往上一挑,某个亲卫手腕被刀锋割开,他的惨叫堵在了喉咙中,因为下一瞬,石安国的刀就划开了他的脖颈。
大片血花溅落满头,石安国杀得性起,又大喝一声“杀”,斩向另一人。
他的力气仿佛无穷无尽,纵使遭遇二十余人的围攻也游刃有余。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连日的奔波本已耗费了许多精力,外面注定的败局更是折磨着他的心窍。
他看似凶悍异常,实则身边这几个锦军的攻击,外间士卒们的惨叫,无一不在冲撞、消耗着心神。
他的肺腑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似的,呼吸越来越困难,石安国张大了嘴竭力喘息,余光瞥见有锦军趁他不备,偷偷向自己身后杀去。他心头一沉,猛地转身劈向那人后背,成功杀死他的同时,自己的后心却蓦地透入一股刺骨冰寒。
陈显大口喘气,目光怔怔地落在自己的刀上,往前看去,刀尖已然刺入石安国的后心。
他一鼓作气,抽刀再砍,在幸存亲卫们的欢呼声中,这位名震天下的北羯大皇子,终于面朝地重重倒下。
他喉咙中挤出“咯咯”的声响,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艰难地伸长了手,还在试图将掉在地上的刀重新握回掌心。然而随即落下的刀锋彻底斩断了这一切,石安国只觉后心处的冰寒迅速蔓延至全身,他忽然感到难以言喻的疲惫。
“总归有我石安国在一日,就不会叫你老无所依。”
没来由的,脑海中最后响起这么一句话,石安国下意识地转动头颅,想看向公仪老头儿,但沉重的眼皮不由自主地落下,再也抬不起来。
石安国死了。
公仪老头儿亲眼目睹了全过程,他呆愣住,一动也不能动,直到被揪出营帐外,跟石安国的尸体一起被送到锦国皇帝面前,他才终于反应过来似的,忽然大哭起来。
朦胧的视线中,一个面容清俊的年轻人端详着他,在跟前来回踱步几圈后忽然停下,“你是汉人?”
公仪老头儿勉强止住哭声,“回禀陛下,我是汉人。”
“既然是汉人,为何要替北羯人效命?你若肯改投朕的麾下,助朕歼灭石观棠,朕饶你一命,还可命人奉养你终老。”
公仪老头儿不说话,裴玄便也耐心地等着。
过了许久,公仪老头儿发出长长地一声叹息,“陛下这话,石安国也曾说过,他说只要有他在一日,我便不会老无所依。”
“可是石安国已经死了。”
“是啊,他死了。”
公仪老头儿扭头看着地上那具惨白的尸体,嘴角牵动,露出一抹苦笑,“当初我的家乡受了兵灾,举家南迁之时,唯独落下了我这个无儿无女的老朽。我以为自己必死,却意外受到石安国的赏识,他拜我为军师,这么多年,一直对我以礼相待,敬重有加。”
“我这样一个无能的老朽,连族人都抛弃了我,人到暮年却有幸得他全心信重,京口战败,那样可怖的大火之中,他也不肯放弃找我。”
“从那时起,我就决定,要为他效忠到最后一刻。”
公仪楚说完,转向石安国,对着他的尸体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头。
裴玄等他磕完,抬了抬手,立即有亲卫拖了他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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