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户这么大排场!”杠子往冰柜玻璃上哈了口气,用抹布擦得咯吱咯吱响。
“也卖理财产品。”李长青又说。
竹辞忧忍无可忍,“金融分析,几位如果不明白,可以不说。”
无人搭理他。
贺念把头埋屏幕面前一顿乐,愉快得太过投入,以至于手机冷不丁响起吓他一跳。
“让我哥上楼来。”竹听眠说。
竹辞忧得知消息后,起身时还特意扽了扽衣摆,目光冷冷地扫过堂屋里那几人,把趾高气扬发挥到最大化。
竹听眠本以为自己可以做到心如止水,但还是没忍住在竹辞忧进门后利落关门的动作弄得眉头一皱。
再想想那个总是不敢关门的人。
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他进房间后简单打量一遍屋子,最后坐到竹听眠桌对面的沙发上,“眠眠,你还没消气吗?”
“不知道。”竹听眠靠在椅子里,脚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踩着地面。
动作带着身体轻柔地摇摆,连声音都是少见的温和。
这样的反应让竹辞忧一愣,随即直直地看向她,先说:“家里的事情我都解决好了。”
“是吗?”竹听眠兴致缺缺地应一声,然后低头去看自己摆在桌上的手。
“你在这里,连优秀的医疗资源都没有。”竹辞忧也看向她的手。
接下来就是长久的沉默。
毕竟在真的闹到无法收场之前,竹听眠什么话都说过了,但世上似乎永远会存在做不到的事情,以及说服不了的人。
“住的还舒服吗?”竹听眠问。
观其表情大概一开始不准备说什么好听话,但还是改了口,“还可以。”
“那就好。”竹听眠再次后仰靠近椅子里,把这人看了片刻。
竹辞忧是典型的精装修人士,衣食住行基本上从不用本人操心,精致到发型都每天有人给他弄好。
他有太多不会的生活技能,所以在几天时间消磨之后,外套有了皱褶,发型也不再一丝不苟。
竹听眠看了一会,回忆着说:“我第一天见到你,也是第一回看到竹家那么漂亮的房子,我是有些不知所措的,担心自己丢人,所以和你打招呼也只敢很小声。”
当年的领养手续走得并不顺利,毕竟还有个舅舅在那里,得知竹臣歌是个有钱人,当然会坐地起价,好像自己的侄女没有在旁边听着一样。
至于那位新舅妈,在得知秦晴要被一个有钱男人领走之后,眼神已经变得肮脏无比。
竹臣歌建议过让孩子出去等。
舅妈介绍说十六十七的女孩,哪里还算孩子,早懂事儿了。
这是秦晴最终决定改名的原因之一,因为同姓,即便是养女,也能撇开些不干不净的打量。
但也不能全数摒除。
竹臣歌一生光明磊落,因为不忍而带孩子回家,尽管多番解释,仍然难逃悠悠众口。但老师始终没让多余的伤害越过他而泼到女孩身上一毫一点。
他给了竹听眠本来无法享受到的教育资源,给足她底气。
善意在任何时候都是奢侈的。
要知道,竹臣歌只是在很久远的某一场少儿比赛中见到过这个小女孩,为她的天赋感动,并且多聊了两句。
他说:“你刚才弹奏的曲子,让我想起我儿子降生那天带来的最纯粹的感动,可惜他不爱钢琴。”
当时的秦晴还不到七岁,理解不了这位评委的父爱,于是说那我再给你弹一遍好了,你可以暂时把我当做你儿子。
几分钟的乐曲结束,竹臣歌道谢,竹听眠客气地说不用谢,然后跟着妈妈离开。
这就是他们之间仅有的交流了。
没想到竹臣歌真的能记住这个有灵气的小女孩,记住了她的名字,在多年后发现她没有在比赛现身而动身去找人,而且也不是一次是就找到,中途还经过多番打听,这才辗转寻到秦晴舅舅家里。
人在年少的时候总会认定勇气就是一切,那样的信心无疑是珍贵的。可是又不得不命运倾轧下早早看清自己的分量,这样的认知无疑又是早熟而痛苦的。
竹听眠永远不会知道要是当年老师没有出现,亦或是老师在寻人途中觉得过于麻烦而放弃,秦晴还要吃几年苦,会变成怎样一个人,会过什么样的生活。
语言甚至行动都不足以表达感激。
所以即便再来一万次,竹听眠在被逼无奈之下,刀尖还是会朝向自己,而不是竹辞忧。
此时再次面对面坐着,竹听眠在衡量愧疚和感激的分量,她不太确定自己是否可以,以及,如果还是劝不了,那么她可以心狠到哪一步。
竹辞忧在问:“你还因为第一次见面的事情记恨我么?”
竹听眠收回思绪望着他,同时回忆着他口中的第一次见面。
青少年时期的竹辞忧还没有现在这么习惯于隐藏脾气,回家之后看到有个陌生女孩,再联想到近日听到的种种传言,当即掀桌砸碗。
从所有角度上来说,那一次见面都是不美妙的。
竹听眠改名,改变生活,换到新的城市,新的学校,也受过流言侵扰,她已经很看轻那些伤害,所以除了学习以及练习,心里没有别的事情。
当然,也并不在意来自竹辞忧的厌恶。
他的改变也来得很快,因为他夜半高烧难受,不肯接受竹听眠敲门关心,所以导致房锁被砸烂。
竹听眠拎着斧子出现在卧室门口,给他量体温,然后立刻联系司机。
那晚之后,他开始和她说人话,开始生硬地叫她的新名字,但始终停在拧巴且礼貌的距离里,也没这么叫过“眠眠”。
真正的改变是竹听眠右手受伤之后。
好像从那一刻起,全世界都疯了。
“我没有记恨你,”竹听眠说,“在你莫名其妙要和我结婚之前,我从没t有记恨过你。”
“真的没有吗?”竹辞忧问,“哪怕你是因为保护我而伤的手,也不记恨我吗?”
他的语气中带着令人难以理解的笃定,竹听眠曾经猜想过竹辞忧或许发疯说要订婚,是因为愧疚。
但竹听眠也说明过,那个保护行为只是因为他是老师的儿子。
仅此而已。
可是在竹听眠住院期间,竹辞忧已经变得无法沟通。
其实现在也大差不离,他已经认定竹听眠一定记恨他,并且迫切地想要知道理由。
再一次亲耳听到不是因为曾经自己冷脸待人,就问出口另一个:“是因为我母亲,对吗?”
没有听到回答,他就问下一个,再下一个。
“是因为我用小安的工作威胁你?还是我带着车队来逼你回去?”
“其实就是因为你的右手吧,你恨我。”竹辞忧又绕了回来。
顿了顿,是给出解决方案,“我已经说服了母亲,你之前的所有东西都还给你,回去吧,好吗?”
竹听眠沉默地看着他,手指不停地在桌上敲扣,“我之前说,手里捏着你们竹家的证据,其实你知道经商或是资金流动,总有空缺可以起诉,不是么?”
竹辞忧眉头一挤,没明白她怎么突然说这个。
“你当时一听这个话就走了,不是害怕我真的做什么,然后让你家资金出问题吗?”竹听眠问。
“你这么想我?”竹辞忧说,“你都那样把刀架在脖子上,我还能怎么样?”
“是啊,”竹听眠说,“可你不也这么想我么?竹辞忧,我真的没有因为右手而恨你,我恨的是你之后做的事情,你到底要我说哪种语言你才能听明白呢?”
这次谈话显然也没能够有效果,竹听眠也懒得再摆什么横刀于颈的动作,让他出去冷静冷静。
半小时了。
竹辞忧上去已经整整三十分钟。
横竖此时没有事儿干,下边堂屋里边几个人一门心思地盯着楼梯的方向。
齐群偏了偏头问李长青,“你不上去扒墙角吗?”
李长青无语地看他一眼。
杠子接着又问:“你难道不着急吗?”
“我不急。”李长青回答。
然后在听见开门声之后冲上楼,又在同竹辞忧擦肩而过的时候故意不小心重重撞他。
“开窗开门开空调,才知道你还挺奢侈。”竹听眠好笑地看着李长青立刻打开空调,而且到处检查,像是但凡发现某处真有损坏,他立刻能冲下去把竹辞忧暴走一遍。
“坐,”竹听眠聊得有些累,让他歇一歇,问,“我有没有同你说起过我的老师?”
李长青摇摇头,意识到这是竹听眠第一次主动提起关于老师的事情,所以正襟危坐。
竹听眠就掐头去尾地和他说了一遍这个故事,掐了秦晴那段,也去掉老师车祸那段。
刨除这两段不美好的回忆,再说起来,就能平静而面带笑意。
自我调节也好,分享回忆也罢。
总之竹听眠说了一遍之后,阴郁也消散不少,由此看向李长青。
李长青立刻明白自己需要在听到竹臣歌先生的故事之后给出一个反馈。
于是他很认真地说:“他听起来和我老爸很像,是很好的人。”
“哪种好法?”竹听眠问。
“好到可以照亮另一条生命。”李长青说。
竹听眠闻言,默了良久,最终低头叹了口气,又很轻地说:“是啊。”
这绝对不是李长青想要看到的反应,所以他挠挠头,生硬地扯开话题,“那车,咱们还抢吗?”
竹听眠蓦地抬眼看他,而后乐开了。
她问:“法治社会啊李长青,你这什么用词?。”
这下李长青才放心些,同她一块笑,笑完又说:“不过,我觉得他很眼熟。”
“谁啊,竹辞忧?”竹听眠手闲地扯出一片纸巾来叠着玩儿。
李长青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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