瑕疵品 第47节

他以身受重伤、需要休养为由拒绝了这份要命的新邀请。考虑到自己已经离开主星很久，为免夜长梦多，卡斯珀决定尽快返回主星，处理阿瑞比恩军区堆积的军务。
于是，递交报告的第二天傍晚，告别了热心的布瑞尼指挥官，卡斯珀带着你还有麦肯副官等人坐上了返回主星的飞船。
杰赛德星处于乌拉尔星系外围，周边的几颗星球目前都在联邦军的掌控下，按理说，你们离开的这一路应该会很太平。
然而，飞船进入太空，才航行了不到半小时，刺耳的警报声忽然响彻了整艘飞船。
“报告！检测到有高速移动的未知生命体正在靠近！”
“飞船信号遭到屏蔽，无法与总台联系！”
“虫族，是虫族！”
当飞船外的摄像头捕捉到近在咫尺的生命体影像，整个驾驶室都陷入了慌乱——因为悬浮在太空将你们包围的，赫然是一支兵种齐全、数目庞大的虫族军队！
你们乘坐的是载客用的普通飞船，除了几门用来击碎太空悬浮物的粒子炮，并没有搭载任何强火力武器。个体的力量毕竟有限，再加上此刻位于太空，人类一旦脱离宇宙飞船根本无法存活。在这样的环境下，遇上眼前的虫族军队，等待你们的大概只有死路一条。
就在绝望与恐慌的情绪逐渐开始扩散的时候，镜头里，如摩西分海，拥挤的虫族士兵忽然垂下丑陋狰狞的头颅，向两侧退开，露出其中一个人形虫族。它有一双硕大的、飞蛾一样的白色翅膀，扇动的时候，能看到星光一样的鳞粉簌簌飞落，在太空形成一条银河般的光带。
人形虫族飞翔的姿态优雅又轻盈，速度却极快，不过眨眼工夫，它就飞到了飞船旁边。似乎知道有人正在观察它，在经过摄像头的时候，你们看到它倏地抬眸，银白色睫毛下，形态独特的金色复眼直勾勾望进镜头。
“嗡……”在与影像“对视”的那刻，无声的精神干扰通过视觉侵入大脑。在尖锐的嗡鸣声中，所有人不约而同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脸上表情陷入茫然的空白。
“滴！”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一片静谧中，你们看到驾驶员如同被操控的木偶人，动作僵硬地按下了接驳舱的开门键。
第80章 番外三十八 门外来人
刺耳的警报声炸响时, 你正窝在船员舱内完善你的新视频分镜。
卡斯珀当时并不在你的身边。从身体状况稍有好转那日起，他便从麦肯副官手中接过了阿瑞比恩军区的大半军务，登上飞船后, 还要兼顾运输舰回程途中的流转, 更是忙得脚不沾地。
不过, 在警报刚刚发出的时候，担心你一个人害怕, 他曾匆匆回来过一趟。
卡斯珀没有告诉你外面发生了什么。进门的第一时间, 他拉上防辐射遮光帘，遮挡了房间墙壁上那面硕大的观景窗。
随后, 卡斯珀回到你面前，温声叮嘱你乖乖在房间待着不要外出, 时刻确保终端通话畅通。你看他表情不是很好, 有心要问外面发生了什么，又怕因为自己问东问西耽搁了他手头的要事, 犹豫再三, 还是咽下了疑问, 忧心忡忡地送别了他。
卡斯珀离开后, 你满心不安回到室内，按他说的打开了飞船自带的三维投影, 看到里面循环播放的是飞船自救逃生指南，一时间又生出了几分恐惧。
到底发生了什么, 卡斯珀居然会让你看这个……难道是飞船出现了故障？
正当你心神不宁，紧张得连双手都有些发抖的时候, “叮咚咚”，舱门口的门铃忽然发出了悦耳的响声。
……是卡斯珀吗？
你“唰”一下从沙发上站起，快步跑到房门口, 忙不迭按下墙上的开门按钮。
“怎么了，是忘了什么……你是？”舱门打开到一半，看清舱外那人的长相，你睁大眼睛，未说完的话一下卡在了嗓子眼里。
舱门外站着一个十分陌生的……男人？
应该是男人吧……
你罕见地有些犹豫。
只因此刻站在你面前的，是个打扮十分奇特，相貌雌雄莫辩的人。此人的个头很高，目测至少有一米九，一头银白的长发瀑布一样垂落而下，一直生长到脚踝，乍一看仿佛在背上披了一件厚实的白色披风。
披风的下方，柔顺的发丝遮掩下，自那人额角斜斜向上支棱着两根羽毛状的不明物体，看弯曲的角度有点像恶魔角——但羽毛形状的角听着有点怪，你总觉得除了角，还有更合适的名词去形容，但具体是什么词你一时没想起来。
再往下，略过两点毛绒绒的、勉强能被称作眉毛的小白团，一双璀璨如黄金的眼眸攫住了你所有的注意。
你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眼睛——没有眼白和“眼黑”的区别，形态完美的梭形眼眶里，来人的一整颗眼球都被流光溢彩的灿金色填满，像被某位学艺不精的人偶师往眼眶里硬塞了两粒光彩熠熠的黄宝石。明明是有些诡异的形态，可当你望进那双眼睛的时候，恍惚间，你竟产生了一种自己正置身宇宙，被万千星辰环绕包围的感觉。
——那诞生于亿万年前的古老星球们，以你为中心，为你燃烧，为你律动，无尽的引力拖拽着你，牵你上王座，奉你为主……
轻飘的眩晕感袭来，你眼神逐渐发直，整副心神都控制不住为金瞳所攫，逐渐坠落……就在此时，生物与生俱来的第六感拼尽全力，在日落时分鸣响了警示的锐笛。
明明在温暖的室内，你的身体却忽然打了个寒颤。
这一下颤抖，就如同将睡时刻突如其来的一蹬腿，一下子将你从古老瑰丽的幻梦中唤醒。此时再看那人的双眼，哪里有星辰，哪里有流光，仔细一瞧，那明媚流丽的大片金色，分明是由无数细小如尘埃的金黄色六边形小点组成的。
人的眼睛是这样的构造吗……不、这根本不可能是人的眼睛！
反应过来后，你背上倏地浮现一层冷汗。
你终于想起那羽毛一样斜斜弯向脑后的东西像什么了——结合这双由无数“小眼”组成的、充满非人感的古怪眼瞳看，来人额角的那一对长长的白羽，不正像昆虫用以探知周边、交换信息的触角吗？
属于虫类的复眼，触角，还有……
目光不自觉下移，略过来人纤挺的鼻、粉白的唇、尖尖的下巴——是的，除了眼睛和触角，来人有着十分符合人类审美、足以用美丽形容的面容。脸部之下，在那人脖颈的位置，围了一圈蓬松洁白的绒毛。厚实的皮毛覆盖了来人的整个颈部，让你联想到民国剧里戴着皮草围脖的贵妇，精致优雅，贵气十足。
只是一想到那可能不是围脖，而是虫类特有的……你便不自觉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眼前的“人”，会是你想的那个东西吗？还是你误会了，仅仅只是星际人一次逼真过头的cosplay？
这时候，读书太少的弊端就出现了。任你想破脑袋去回忆历史书和新闻里看到过的虫族照片，出现在脑海的永远是各色各样形态狰狞的大虫子——软体的毛虫、背壳的甲虫、体型小如宠物犬的、体型大若篮球场的……总之，照片和视频里出现的虫族，似乎并没有这种与人类高度相似的。
但当你看到眼前那人颈部往下时，你又有些不确定了。
在来人蓬松的围脖下方，是被绒毛覆盖的胸膛和上臂。披散的长发遮蔽了那人的肘部往下，但遮不住那人的胸膛。发丝掩映间，能看到胸口指头长的银白色毛发比颈部皮草质感更粗也更厚重，它们自上而下，密密实实遮蔽了来人前胸大半的位置，略带野性，但并不难看，因为这些皮毛很像蛛丝，灯光下闪着零星的晶莹光泽。
这层绒毛一直生长到肋骨往下，才逐渐变短，最后向两侧收缩，形成一条倒v形的锯齿状边界。边界之上是银白的雪，边界之下，则是让你熟悉的、属于人类的腹部。肌肉紧实，皮肤光洁，形态流畅又美好，如同美术馆里的石膏雕像。
可惜这带着人类特征的地方实在少得可怜。等到了人鱼线往下，属于动物、或者昆虫的白色毛发重又从皮肤上浮现，又浓密又厚实，皮毛一样包裹而下，从耻骨一直覆盖到对方双腿——或者说双足？
你的双眼控制不住在来人的双足停留。
那实在是形态相当古怪的双腿。大腿尚还有人类的样子，只是表层多了层被毛而已，可到了膝盖部位，竟出现了形似人偶关节的圆弧形“断片”。断片再往下，小腿的位置，不知道是内部的结构膨大，还是表层的绒毛变得更多更厚了，总之，那人的小腿剖面是上窄下宽的长条梯形，云朵一样白白蓬蓬的，像两根被漂白的菖蒲棒，又像只是单纯套了一层棉花护腿套。
护腿套之下，你没看到人类的脚，而是往外探出的、漆黑弯曲的两条长爪。它们正稳稳攀在飞艇地面上，尖端内扣，在坚硬的地板上留下深深的痕迹。
这真的怎么看都像昆虫足……
以极快的速度扫视完来人，你心一沉，扶在门边的手刚想动作，按键关门，下一秒，你听到面前的来人——来虫忽然开口：
“终于找到你了，黎安。”
响起在耳畔的声音，像雪山溪流，如山涧清泉，清澈、干净又温柔，带着令人惊心的熟悉，重重砸在你耳膜。
一张怀念的脸浮现在眼前，你如遭雷击，瞬间怔在了原地。
这声音是……是诺兰？！
第81章 番外三十九 他是诺兰
如果仅仅只是声音相同, 你会认为自己太过思念诺兰，出现了幻觉。
这也不是你第一次产生幻觉了。卡斯珀与诺兰是双生子，兄弟两人不仅长得一样, 在某些不起眼的地方也有着如出一辙的习惯。
和卡斯珀在一起的时候, 你时常会因为他的某句话、某个动作而心神恍惚, 不慎将他认作诺兰。甚至，在离开杰赛德星前的夜晚, 因为卡斯珀格外温柔的动作, 意识昏沉间，你还不小心喊出了诺兰的名字。
卡斯珀当时是什么表情你已经忘了。你没有敢看他的脸, 只记得热汗一滴滴落在脸上、身上的滚烫，记得极速攀升的温度, 记得疯狂晃动的帐幔, 记得最后那仿佛要将彼此揉进对方骨血的绞缠……
突然出现的古怪虫人，带给你的大概也是类似的泡影吧。
你垂下睫毛, 眸底闪亮的希望之光逐渐暗淡。
但紧跟着, 来人说了见面后的第二句话——“你看起来有些憔悴, 是因为我吗……非常抱歉, 我离开太久，你一定很伤心吧。”
看似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一旦代入诺兰的身份，瞬间变得合情合理。
这让你干涸的内心重又生出了些许希望。
人总是倾向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
哪怕你岌岌可危的理智警告你, 你的伴侣诺兰是不折不扣的人类，而眼前的“人”十之八/九是虫族, 他和它甚至不是一个种族，两者又怎么可能画等号？
大概是阴谋吧，影视剧里不经常有那种桥段吗？寄生兽、异形或者别的什么卑劣恶心的外星物种, 悄悄钻进人类的尸体，获取死者的记忆，伪装成死者欺骗、引诱人类同伴，将所有人带上绝路，一网打尽……眼前的东西说不定也是那种骗子。
可与此同时，脑海中响起了另一个声音：它欺骗你有什么意义呢？你这样弱小，既没有掌握特殊资源，也没有显耀的身份，只是再普通、再没用不过的一个人，以虫族的身体素质，随随便便就能夺走你生命。如果真的是什么阴谋，那它也该发生在这片宇宙的其他地方，发生在更强大、更尊贵、更了不起的人身上。
理智还在脑内激烈交战。
身体却已经先意识一步，脚尖踮起，非常诚实地朝前扑进了虫族的怀里。
是他，是他，是他！！眼睛可以被外物迷惑，身体的感觉永远不会出错——除了诺兰，还有谁能说出这样温柔的话，带给你这般的幸福与安心感？
他就是诺兰，身体知道，他就是你的诺兰！
你孤注一掷，在骤然腾起的狂热与渴望情绪驱使下，抛弃理智，放任自己全身心沉浸在了重逢的喜悦中。
哪怕是一个梦，哪怕一切都只是虫族的阴谋，哪怕下一刻你就会死去，能有这片刻的欢愉，你也毫无遗憾了……
半途接住你的，是皮草一样柔软厚实的触感。
虫族的个子很高，你头顶只到它的肩膀，拥抱的时候，脸颊正好埋进它被白色绒毛覆盖的胸前。隔着厚厚一层绒毛，能感觉到下方的身躯区别于人类富有弹性的肌肉，其实是石块一样坚硬无温度的。
但你在它胸前蹭了蹭脑袋，就是觉得非常温暖。
“诺兰，你回来了……”
像一个在外面受尽了委屈的人终于回到了家，你低低嘟囔，声音里满是依恋。
“是的，我回来了。”它说。
一阵窸窸窣窣中，你看到虫族抬起了藏在长发遮掩下的“手臂”。那是一双和腿部一样“畸形”的手，从肩膀到手腕，整条胳膊被分成了昆虫足肢一样的数小节，上粗下细，排列规整，节肢之间以特殊的关节组织相连，外侧分布着锋利的白色骨刺，形似结构精密、严丝合缝的金属链条。
节肢的外骨骼表面，生长着比胸前更短也更蓬松的白色绒毛。柔软的表层中和了外侧骨刺带来的威胁性，同时亦加重了虫族身上冷淡的非人感。
而让这种非人感达到顶峰的，是它的“手掌”——也许那已经不能用手掌来指代了，因为出现在虫族双腕以下的，不是世俗意义上的手和手指，而是两根向内弯曲的黑色尖刺。
那带着可怕破坏力的恐怖节肢，还有肢体顶部的黑色尖刺，缠绕着与狰狞外表格格不入的温柔与克制，于半空虚虚拢起，将你圈在了它的怀中。
被拥抱的这一刻，强烈的酸涩感冲上喉间，你的眼眶瞬间湿润。
——是的，没错，他是诺兰！
他一定就是诺兰！！！
心中的猜测再一次得到肯定，莫大的喜悦迟了半步，如山呼海啸，轰然袭来。
太好了，诺兰还活着。哪怕身体换了，至少他活着回来了……
抵在虫族身前的手指稍微用力，深深陷进蓬松的绒毛，然后顺着皮毛生长的纹理缓慢滑动，挪到虫族的背后。
你张开双臂，试图像诺兰那样回抱住他。但伸出的双手往前伸出时，却很快碰到了阻碍。那是摸不到边界的一面“墙壁”，像一层笼罩而下的帘幔，很柔软，很轻盈，触感丝滑中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滑腻。
是什么……
你正在摸索，忽然感到掌下的帘幔如同有生命一般，幅度很大地抖了抖。透过浓密垂落的银白发丝，你发现那竟是折叠起来藏于其下的一对巨大蛾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