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珩默然半响,毫无预兆地说:“明日我要去马球场一趟。”
“啊?”宋知意吓一跳,仿佛看到太阳打西边升起来,破天荒的,她不禁问,“去那儿做什么?”
赵珩自嘲一笑,不知是问自己还是问她:“怎么,你觉得我双腿残疾,去不了?”
宋知意连连摆手,“不不,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这俩日赵珩也能起身坐在轮椅上了,可宋知意觉得他身体还是虚弱得很,脸庞上被划伤的痕迹也未好,实在不宜外出奔波,何况马球场那样世家贵族皆在的场合,他出现,少不得被注目,被别有用心的奚落,被人窃窃私语。他脾气本就阴晴不定,若是再发起病来,如何是好?
然而这满腹忧虑在赵珩冷冰冰的脸色下,竟是半句都不敢说出口。
宋知意隐约明白,赵珩听了这些,脸色只会更差劲,脾气只会更暴躁。
没了办法,翌日一早,只能依着赵珩的意思出门。
好在靖阳侯世子一事多数人都听到了风声,这节骨眼没谁敢再肆意妄为。
临行前,宋知意看着赵珩披散的头发,皱了皱眉。
除了在慎德堂会见外客那两回,他鲜少束发,旁人这般定是显得颓丧,可他概因五官深邃,骨相优越,即便如此随意亦难掩俊美容颜,反倒是独有种病态的冷清疏离,叫人不敢轻易冒犯。便似身姿挺拔英武的人,穿个粗布衣也是好看的。
不过宋知意有别的看法,温声细语地提议道:“殿下,这应当是你受伤后第一次现身大场合吧?我想给你束发,好不好?”
赵珩已经很久不曾照镜子看过自己的容貌发型了,他对这些不甚在意,左不过自己看不着,她说了,他便没所谓地“嗯”了声。
宋知意立马兴致勃勃地推赵珩回到梳妆台,动作轻柔仔细地给他梳发,又从妆奁里挑挑选选,一会儿是白玉素簪,问赵珩:“这个好不好看?”
赵珩还没答,她自个儿倒是先不满意地放下,重新选了一根青玉莲花纹的素簪来,碎碎念道:“你今日穿着月白暗绣青竹底纹的衣袍,束发饰以青簪才更衬得人清雅端方,不过还是比不上那些紫金冠玉冠贵气,可惜离宫那会没带来。”
说话间,她已弄好了,俯身下来仔细打量一番,看看有没有歪的。
窗外麻雀叽叽喳喳,赵珩抬起的眼眸微微垂下,视线落在清澈光亮的铜镜上,那里照映出一张显得陌生的脸庞。
宋知意在他身后,满意地夸赞道:“我手艺虽不巧,但多亏了殿下生得一幅好皮囊,束起发来更俊更有气度了!”
赵珩轻笑一声,回眸道:“你少花言巧语。”
“我这是叙述事实!”宋知意振振有词,收拾妥当后,最后看看赵珩额角和侧脸的伤痕,觉得有些妨碍他的俊美,苍白的脸色也是,她目光转了圈,拿起自己的妆粉,刚想给赵珩修饰一二。
焉知方才还在笑的男人,不知何时阴沉了一张俊脸。
赵珩猛地扼住宋知意的手腕,细细的柔粉抖落下来,甚至他自己也未察觉,语气像是淬了寒冰,又冷又刻薄:“宋知意,你该不是害怕陪着我这么一个病入膏肓的残废出门,被人瞧见了,取笑你,鄙夷你,私议你,丢了你的脸面,叫你抬不起头吧?”
明明她从前就说过的,伤痕是象征着男人英勇的功勋,可是如今,既殷切给他束发,还要给他上妆遮掩掉。
她嘴上夸赞他,可其实心里一定又嫌弃又厌恶,却不得不用笑容掩饰吧?
也是,谁会不嫌不厌呢。
赵珩意识到自己再次失控,颓然放开手,眼帘也垂下来,无声藏起了眸底的后悔和懊恼。
他为什么总是不能控制自己突如其来的情绪?为什么要把这层遮羞布扯开?她爱弄什么就随她高兴好了,他为什么非得这么令人厌恶——
一个温柔的吻轻轻落在他额角的伤痕。
所有思绪戛然而止,时间也仿佛停滞在这一刻。
赵珩怔住了,浑身僵着一动不敢动,冷硬的胸腔里却响起如雷般的心跳声。
第48章 在我心中,你早已赢过万千,无……
宋知意试探着,小心翼翼地亲了亲赵珩的额角,吻落下的瞬间,她察觉到他一身冰冷厌世的气息如阳光洒在霜雪上无声消融,才稍稍松了口气。她轻轻起身,还想亲亲他的脸颊,却被一只包裹着纱布的大手拦住。
赵珩局促又狼狈地偏开头,眼底一片黯色如墨翻滚,她不会嫌脏么?
他手臂垂下来,重新握住宋知意的手腕,这次的力道轻柔得不能再轻,可看到那雪白肌肤上一道明晃晃的红痕时,脸色便不可抑制地变了。
赵珩低沉的声音透出悔:“抱歉,我弄疼你了。”
宋知意有些惊讶住,他居然还会道歉么?不管怎样,她心里软软的,摇头说:“哎呀,也不是很疼啦。”
接着,宋知意语气认真地解释道:“你别误会,我才没有像你说的那么想呢。你生得俊美,又有满腹才华与谋略,这世上许多人哪怕是活一百年两百年,依旧是庸碌无为,平淡似水,根本比不上你短短二十年来为百姓生计而奔波、为边塞安定而亲征的光辉璀璨。按理说,如果没有这个意外,我即使来到京都,也是没有机会见到你这样高不可攀尊贵无比的人物,更别提嫁给你,所以我站在你身边又怎么会感到颜面尽失呢?殿下,你不是残废,你只是暂时受伤了,需要好好休养治疗。我相信明珠蒙尘,终有再绽放夺目光芒的时候。”
不知不觉间,赵珩狼狈垂下的目光情不自禁被宋知意吸引而去,他出神地望着她,她一字一句认真诚挚,温柔似水,不断在他耳畔回响着,鼓动他死寂冰冷的心房。
他忽然,又好想亲亲她。
可他站不起来,够不到她。
他只好轻轻抚摸着被他攥红的一节皓腕,感受着她的温热,无措道:“你想在我脸上用什么粉便用吧。”
宋知意摇摇头,把掉在地上的粉匣子捡起来放好,一本正经道:“我想为你修饰一二容颜,只是想让你更俊美地出现在众人面前罢了,可我又才想起,你若是太俊美,气色太正常,岂不是叫圣上和皇贵妃以为你无碍,那靖阳侯世子那个贼子岂不是就好过了?”
赵珩“嗯”了声,此刻不管宋知意说什么,他都会应下,片刻又补充:“都依你。”
宋知意嘿嘿一笑,语气轻松道:“那我们出门咯!”
今儿是个艳阳高照的大晴天,清风徐来,路边的花花草草欢快地摆动身子,二人身后跟着庆嬷嬷、冬青,还有落眉,他们就这么不徐不疾地赏着春光走去。
宋知意指着随风摆动的花草跟赵珩说:“你看它们像不像在热情地跟我们扬手打招呼?”
赵珩顺着她目光看去,微微一愣。
生在路边的花草汲取天地养分,自生自灭,任人践踏,更是没有谁会去关注。
可知意说,它们在扬手打招呼,在向他释放善意。
赵珩忽然觉得,其实光明正大地出门,哪怕是坐在轮椅上,也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压抑以至于令人感到窒息。
行过了宫苑外的湖畔密林,人才渐渐多了起来。
三五成群的贵女结伴在马球场外的草地踏春,远远地瞧见一身着藕荷色襦裙的少女推着轮椅走来,轮椅上的郎君身形清瘦挺拔,束发虽只簪了一根青玉,然容貌出尘,即使坐在轮椅上也难掩矜贵气质。
“那不是太子殿下吗?”有贵女震惊出声。
身旁好友赶忙推推她纠正:“你慎言,如今可不是太子了,是三皇子。”
这番对话一出,众人的目光顿时齐刷刷地看过来。
毕竟那曾经是万众瞩目光风霁月的太子,即使被废落魄了,大家也忍不住好奇想看看。
然而出乎她们意料的,三殿下病容冷清如玉,虽有憔悴却丝毫不见颓丧,也不似传闻的那般行迹癫狂,令人避之不及。
至于身后那位岭南来的倒霉太子妃,一张珠圆玉润的脸蛋含着娇俏的笑,俯首与三皇子说话时,甚是亲密,哪有半点被吓得以泪洗面的惨状?
赵珩掠过那些打量探究的目光,与宋知意进了马球场,门口的侍卫震惊过后,恭敬朝他抱拳行礼,他淡淡颔首。
未出阁的贵女们只敢打量,不敢上前问安,场内出身世家贵族的子弟却不然,有一个眼尖地看到残疾的三皇子出现,一传十十传百,不一会便都涌到门口,以宁国公之子宁小公爷为首,主动问候道:“哟,这不是三殿下么,好久不见啊,三殿下近来可好?今年的马球赛没有您,我打起来都觉得没意思透了。”
晋小公爷狭促地笑了笑,“你怕是吃酒说糊涂话,三殿下坐在轮椅上,哪还能跟你打马球?”
他们的目光飘来飘去,不约而同地看向赵珩的双腿——这残疾的腿,到底是怎么个残疾法?
赵珩轻置膝上的双手紧了紧,极力忽略掉这令人不适的打量,表情泰然自若,冷声说:“想必宁小公爷是还没当够我的手下败将,趁这几年,你且抓紧练练吧。”
宁小公爷的脸色瞬间尴尬无比。
甚至围拢过来的这些公子里,没一个能赢他的。如今落井下石,三皇子非但没有窘迫,反而言辞一如往昔犀利,当下寒暄几句,讨不到好处,便一一借口比赛散开了。
宋知意惊奇地悄悄瞄了几眼赵珩,见他神色如常,遂没有多说什么,径直推他到看席上见皇帝。
今儿皇帝身边坐的依旧是淑、娴、慎等四妃,皇贵妃不见身影。五皇子六皇子和一个公主在周围上蹿下跳的玩闹,五皇子的藤球不小心抛过来,正落在赵珩脚边。
赵珩俯身捡起来,放在掌心把玩着,五皇子怯怯不敢言,去拽了拽皇帝的袖口。
皇帝这才看过来,没想到竟见一向病弱又刚受重伤的三儿子,神情微微一变,顿时肃穆问道:“你不好好养伤,怎么出来了?”
赵珩恹恹地把藤球丢过去,正中五皇子脚边,他抬手虚弱一礼,语气淡淡道:“听父皇的语气,似乎不太高兴见到儿臣?可儿臣今日勉强起身,是特地给您问安来的,多谢您前几日给儿臣主持公道。”
宋知意听闻这话都惊呆了,所以一向看皇帝不顺眼,脾气桀骜不驯的赵珩,主动出门,就是为了来谢皇帝?
那明明是皇帝份内之事!还要专门来谢?怕不是阴阳怪气吧?
她都惊讶,更别提皇帝。
毕竟父子俩自从年前就已经数次吵的面红耳赤,前段时间更是因为院子一事互生嫌隙,可赵珩如此低头,皇帝心中自是受用,缓和脸色道:“朕哪有不高兴,今日是马球会的最后一天,你既然来了,便留下看看吧。”
赵珩点点头,宋知意陪他入席留下,只听赵珩时不时轻咳两声,五皇子六皇子都不敢胡闹了。
场上锣鼓敲响,一局毕,有内侍呈上下一局的彩头以示众人。
是一把典雅的古琴。
宋知意不懂音律,也不擅琴,看琴身色泽和琴弦只觉是被用心保管的珍贵物件,倒也没有别的想法。
可赵珩闲适的神情却是微不可查地变了。
就连身旁的庆嬷嬷也发出一声不敢置信的惊叹,失望得连连摇头,可什么也不敢说。
宋知意奇怪的视线绕了一圈,再看这琴,隐约觉得不对,怕是先皇后或是那位走失的小公主的东西。
然而从皇帝的表情看来,似乎并无不妥。
三长两短的锣鼓再次敲响,预示着比试即将开场。
宋知意想了想,站出来对皇帝道:“父皇,儿媳刚学了马球,也想去玩玩。”
赵珩一愣,惊讶地看向她。
皇帝赞赏地点点头,不过看看场下的状况,质疑道:“这是单人比试,你独自一人可敢对阵魏国公嫡女?她的马术朕是知晓的,京都贵女中,她称第二,便只有霍家那丫头敢称第一了。”
宋知意浑不在意地笑了,笑容明媚大方,朗声道:“儿媳没什么不敢的,赢了高兴,输又何妨?”
“好!”皇帝颇为欣赏这份胆量,大笑道,“不论你是输是赢,朕都要额外赏你。”
“多谢父皇!”宋知意福身一礼,这便退下去换衣裳。
赵珩眉心紧皱,都来不及拦她嘱咐几句。
今日出门,宋知意原本没想着打马球,自然也没有带踏雪和飞鸿出来,霍昔年听到她要对阵魏国公嫡女,大为惊叹,忙从自己的马儿中选了一匹上好的给她,边问:“你们这是情敌大作战吗?”
“什么呀!”宋知意觉得好笑,“我只是想争一争那彩头。”
“哦!”霍昔年意味深长的看过去,“我记得那把琴是明珠公主的,可惜我昨日有一场崴了脚,不能替你上阵了,你待会可要小心。”
宋知意点点头,心道这把琴果然是赵珩妹妹的,可也不知怎么竟被拿来当彩头,难怪赵珩对皇帝心寒,那毕竟也是皇帝的亲女儿。
犹记在家中,她爹爹连她小时候玩的小木马都没舍得扔,此次进京还要一并带过来,说是留个念想。
想必这就是皇家的凉薄和无情。
宋知意对这场比试其实不抱能赢的心思,倒不是她不自信,而是实力的差距就明晃晃摆在这儿,她不是天才,单单一个多月的练习只是略通皮毛,虽明白这道理,但还是想要尽力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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