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秀又匆匆来寻宋绮年,看到傅承勖在一旁,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了?”宋绮年问。
四秀只好道:“那个……许小姐来了。”
“许磐?”
四秀点头。
宋绮年惊讶地又朝傅承勖看。
“看我做什么?”傅承勖问,“你给她发了请柬?”
“是……”
“那她过来不是很正常吗?”
可宋绮年给全城的名媛贵妇都发了请柬,只图起一个通知作用,没想过许磐居然真的会来。
宋绮年整了整衣服,又朝傅承勖看了一眼。
“你去吧。”傅承勖含笑,“你才是这家店的老板。”
“可她是冲着你的面子来的。”
傅承勖摇头:“那你就太低估了自已了。”
许磐也是豪门名媛,一进店就引来记者们的注意。
她也很大方,应记者们的要求和江映月等名人一道合影。
许磐今日穿着一件杏黄色绣翠竹的旗袍,外套一件米白色西式长大衣,中西结合,品位极佳,上镜也十分好看。
她环视这间新铺子,估摸着这地方是之前的两倍有余,装潢要考究得多。奶油色为基调的沙龙宽敞明亮,家具和地毯全都是配套的,四处不乏值钱的摆设品。
国内做西式装潢,能做到这么华丽而不俗气,主人家必须有着上档次的审美。
“许小姐,贵客呀!”宋绮年端着香槟迎了过来,“不知道您今天真的会莅临,未曾远迎,还请原谅!”
“宋小姐客气了。”许磐笑容亲切,“我只是路过,进来打个招呼。改日再和你约个时间。我需要做好几件晚礼服。”
宋绮年笑道:“我已经听傅先生说了您的好消息了。恭喜您顺利被推举为公司执行董事长。接下来就是您大展拳脚,一展宏图的时候了。”
“借您吉言了。”看得出许磐也正意气风发。
两日前,信民药业董事会发起了投票,董事长之女许磐被选举成了新一任执行董事长。董事长许老先生的病情也随即公开,股票虽然有一点动荡,但很快稳住。
这些消息,宋绮年不光听傅承勖说了,也在日报上看到了报道。
这世上,在背后默默地代替男人支撑家业的女人不在少数。但宋绮年相信,像许磐这样拥有了头衔,光明正大走到台前的女人,也会越来越多。
许磐喝了一口香槟,忽而道:“家父给我起这名字,最初只是因为我小时候体弱多病八字轻,起个名字压一压。他对我的期望只是做个贤妻良母,送我念书也不过觉得读过书的女孩更好说婆家……”
“女子以磐石命名确实少见。”宋绮年道,“许老先生也没想到,这个女儿最终真的成为一块坚定的磐石,在风浪中将家业稳固了下来。”
“稳不稳得住,还得往后看呢。”许磐谦虚,“得到这个头衔才是第一步,后面的挑战还多着呢。”
“想要获得尊重,就免不了吃点苦的。”宋绮年深有感触,“出来做事,必然要披荆斩棘,取得的成功才会受到认可。”
“宋小姐深谙我意。”许磐感慨,“我这两日在招秘书,对前来应聘的人也是这么说的。不论你们学历如何,把自已的本事吹得多厉害,都得做出了成绩,才能得到我的认可。”
“您缺人手?”宋绮年心头一动,“想找什么样的人?”
“在找一个英文秘书。”许磐道,“我本来有一个男秘书,专门负责海外业务。可惜后来发现他为人不大老实,骚扰过女职员。我想新找一个女秘书。只是这年头英文好的女人本就不多……”
说到这里,许磐看到宋绮年两眼放光,便知有戏。
“我正好认识一个符合您要求的女土!”宋绮年打算把何琳介绍过去,“她念的是英文专业,上一份工作也是秘书,做得很好。就是遇人不淑,那男人虐待他,又因盗窃害得她丢了工作……唉,您要是忌讳这个……”
许磐不以为然:“人品好不好,不能光听别人说。我有眼睛有脑子,自已会判断。”
宋绮年这才松了一口气:“您只用给她一个面试的机会。中不中选,看她自已的本事。”
“宋小姐真是个热心肠。”许磐由衷感慨。
又闲话了几句,许磐告辞。
宋绮年送她出门,目送许家的轿车远去。
湿润温暖的春风卷着满地红屑,拂动着宋绮年鬓边的发丝,空气里有一丝耐人寻味的蔷薇花香。
春渐渐深了,女人们身上的衣裙渐渐薄了。
盛夏已经在望。
很快,知了会在枝头唱响,炽烈的阳光会穿透头顶的枝叶落下,暴雨会不期然地降临。
而她,成为宋绮年已满一年。
一年前的这个时候,她才刚去李高志的店里工作。成日伏低做小、勤勤恳恳。
一年前的现在,她还迷恋着张俊生。那时候,覃凤娇还未回国,自已对张俊生还势在必得。
而一年后的今日,她又会有什么新面貌?
傅承勖走出店门,就见宋绮年眺望着招牌,笑容悠长的模样。
“是该好好铭记这一刻。”傅承勖立刻就看懂了宋绮年的表情,“我也牢牢记得我创办自已的证券公司的那一刻。”
“你继承了你义父的千万家产。”宋绮年讥讽。
“继承来的家业固然宝贵,但亲手创立的事业就像自已生的孩子。”傅承勖道,“比如这个店,这个品牌,由你赋予生命,因你而存在于这个世上。”
这句话的每一个字都如春雨落在心田。
宋绮年微笑:“我曾经以为,从玉狸成为宋绮年,是我一生中最大的改变。现在我才意识到,我人生中的大改变还会有很多很多。”
“而且每一次蜕变都会变得更好。”傅承勖轻声道。
宋绮年望进男人深邃的眼睛里,神情一时十分温柔缱绻。
店内突然传来一阵欢呼,掌声雷动。
宋绮年和傅承勖正纳闷,四秀笑着跑出来汇报:“小姐,傅先生,江小姐要唱歌了!”
宋绮年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江映月多喝了几杯,乘着酒劲开嗓子了。
这倒是个极好的助兴节目。
江映月站在壁炉边,客人们或坐或立,挤满了沙龙,满脸期盼。
没有话筒,也没有配乐,江映月充满自信,从容地展开了歌喉。
“是谁,在我的耳边轻唱?是谁,在梦里对我诉说衷肠?春天的夜晚太短暂,乌云又遮住了月光……”
江映月嗓音甜美,曾被记者赞美“如含了一口蜜”。当她用娇滴滴的语气、妩媚多情的姿态唱起缠绵的情歌,空气中仿佛顿时有一股微醺的甜香弥漫开来。
宋绮年微笑着注视着好友,听得全神贯注。
傅承勖的目光却是越过人群,落在宋绮年的脸上。
“oh,love,love。你的心究竟在何方?你可曾注意到我望向你的目光?”
宋绮年心有所动,下意识朝傅承勖望去。
傅承勖却正将头转开,同一个男客低声交谈。
房间的对面,张俊生的目光将这两个人的动静全都收在了眼底。
“我的月光爱人,我的心之所向。就让我轻轻地、轻轻地落下,落在你的掌中,你的心上……”
直到夜幕降临,客人们离去,店里的留声机还放着这首歌。
四秀和店员们一边收拾屋子,嘴里跟着轻哼。
宋绮年的唇角一直含着微笑。
歌曲快三拍的节奏将她一下带回了几天前,带回到邮轮的甲板,和傅承勖的共舞的那一刻。
那也是一个月光皎皎、清风徐徐的夜晚。
那个男人几乎半搂着她,强势又温柔地带着她翩翩起舞。她也极难得地将身体放心地交了出去,跟随着对方的舞步。
“轻轻地落下,落在你的掌中,你的心上……”
可见如果足够信任,便能放心坠落,然后等待对方将自已接住。
门铃叮当响,一个高挑的身影走了进来。
“抱歉,我们已经打……俊生?”宋绮年惊讶,“你忘了什么东西了吗?”
张俊生才刚离去不久,又折返回来。
他神色局促,幸而屋内主灯已关,昏暗的壁灯模糊了他脸上的红晕。
“我……”张俊生终于下定了决心,道,“我有话要和你说。但我告诉你这件事,并不是想挑拨离间。我说的都是实话。我只是关心你,怕你上当受骗……”
“俊生,”宋绮年打断他,温柔地问,“你有什么话,直说就好了。”
张俊生用力抿了抿唇,道:“我向你求婚,是真心实意的。但我之所以会仓促开口,是因为傅承勖逼我的。”
宋绮年愣住,困惑浮现在双眼中。
既然已开了口,张俊生便硬着头皮继续道:“就是在杭州,朱家办生日会的那天,傅承勖私下朝我发了火,觉得我玩弄了你的感情,要我给你一个交代。他还对我动了粗……不过这事我觉得是我活该……”
“他让你给我一个交代?”宋绮年轻声问。
“他没明说,但意思差不多。”张俊生说,“我就算要向你求婚,也不会那么冒失。但傅承勖当时真把我吓住了。他那个表情,那个语气……我不敢耽搁,一回了上海就去找你。我知道我很蠢,你拒绝我是应该的……”
“别说了。”宋绮年道。
她语气十分平静,但张俊生还是立刻闭上了嘴。
屋内,一时间只有留声机里放出的歌声。
“……我的爱人,你的心究竟在何方……”
“你不用怕他。”宋绮年道,“他不会对你做什么的。求婚这事,我们也说好了,就当是个玩笑。以后我们还是朋友。”
张俊生长吁了一口气。
“绮年,”他最后道,“你和傅承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傅承勖大步穿过透着月光的长廊,走进了书房。
“东西都在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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