羡泽垂下眼去, 看着江连星布满细碎伤口与血污的手指,小心翼翼抚摸过木雕那已经磨秃了的哭脸。
她把龙的小木雕也塞到了江连星手中。
江连星指腹慢慢摸过被葛朔粘合后的龙角,现在他理解葛朔怎么雕都雕刻不好的心情, 以及看到龙角被摔断之后的暴怒了。
他想告诉羡泽, 师父可能在画鳞手中。
可如今羡泽也都被抓起来了,师父的消息告诉她,或许她也只会急上心头, 而且如果他给了羡泽希望, 最后发现师父早已被害岂不是太过残忍……
毕竟他也不知道瞥见的回忆发生在什么时候。
而且, 羡泽知道曾经的情人华粼, 其实根本不是现在的师兄华粼, 而是黑蛟变的吗?她会不会觉得跟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毕竟谁也不希望自己美丽的情人,是被另一种面目假扮而成吧。
东海之事会变成那样的惨剧, 虽是因为画鳞的恶毒与计谋, 但也与华粼有关。正因华粼不敢说出自己真实身份, 不敢告知羡泽真正面对的危险……江连星只是在回忆中一瞥而过, 便能感受到华粼看到羡泽受伤时,那种灭顶的悔恨。
如果羡泽知道这一切, 应该也会连带着讨厌他?
毕竟他有着跟画麟类似的无鳞蛟身,毕竟他确实是画鳞的其中一部分……他不论怎么洗, 也洗不白自己的蛟身的颜色。
羡泽其实这些年对师兄那么好, 恐怕一直以为师兄才是她复活的情人,而江连星则是仇敌的一部分。
可就算是这样,羡泽仍是带他拜入各个宗门,仍是没有亲手伤害过他,仍是一路穿山越岭都紧紧握着他的手腕。
什么前世临死前被她吃掉——那根本不算是什么事!
世上的走兽百妖,谁不是会被吃掉的结局, 可他拥有过的,是这个魔主画鳞嫉恨至死也得不到的,是被吃掉多少次都换不回来的。
江连星只觉得那在死去的华粼体内翻涌几十年的愧疚悔恨、几百年的自卑不安,几乎要将他压垮了。
而他的不住发抖,被羡泽当做了失温的冷颤,她伸手搂住了他的肩膀。他长高了太多,羡泽的手臂早就圈不住他了,可她仍是温热掌心贴着肩胛骨,想要传递给他一点温度。
江连星几乎要放声大哭。
他伸出手臂去,紧紧搂住羡泽柔软的身躯,将脑袋用力埋过去,他感觉到羡泽身体僵硬了一下,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
他听不见。骂他也好,笑话他也好,他统统听不见不知道,只是恨不得变成一块扔进金红色铁水中的金属,就让他跟她融化在一起,重新再铸造成一把剑吧。
羡泽心跳声很快,她推拒了几下,无奈又用力的打了他脑袋一下。
他觉得她或许很生气,可他实在是不想松开。他在道歉,只是嘴巴说不出来,所以就任性一回吧。
而羡泽似乎缓缓叹气,放弃了推开他,就保持着被他紧紧抱在怀里的姿势,继续从宝囊中往外拿东西。
羡泽身上从来就见不到身陷囹圄的困顿,她也不会自怨萎靡,仍是在自顾自的说着话,一件件从宝囊拿出的物件,渐渐堆起了小山。
江连星只觉得越来越迷糊放松,仿佛他不是在牢笼中,也没有受伤……
羡泽忽然感觉身上一沉,转头看过去。
江连星也不知道他多久没睡过,此刻脑袋歪斜,看起来十分凄惨的面庞却显露出几分心安似的神态,靠在她怀里无知无觉的睡着了。
羡泽想到她下一步计划的雏形,也在心里叹了口气。就先让他睡一会儿吧。
羡泽真是从宝囊中“抽卡”抽到吐,她分不清白天黑夜,只感觉自己拿出来的物件已经快堆满半个囚牢,终于找到了一片金色残鳞。
羡泽托在掌心中端详。
这一片残鳞是不大一样的。
鳞片上被打了孔。
这说明它是被葛朔找到的。
羡泽转过身来,握住江连星的手指,将残鳞放在他掌心,以灵力催化,自言自语道:“在东海出事之后的二十年,我跟葛朔都不知道彼此活着,我当时最先察觉,是看到墨经坛上看到说有位竹笠男子,自称剑圣,以切磋比试的名义,四处杀人。元山书院和梁尘塔多位长老及弟子均死于他手……”
传闻中那位散修剑圣千里不留行,刀剑不长眼,虽然很像侠客,但杀人时丝毫不顾自己伤势,所谓切磋次次都是在赌命。获胜后又总是会杀了对方,将头颅高悬,血流各宗山门。
很多宗门已经被他杀怕了,甚至想要调查他的出身,搜捕他的身影,却始终得不到线索。
羡泽当时有些怀疑,又觉得天底下头戴竹笠的人多了去了,她并没有想过这样不要命的剑疯子会是她心中笨蛋又活泼的葛朔。
羡泽后来得见了当时东海屠魔时未受牵连的众妖,其中就有玄龟、辟鸣等,辟鸣才说起来,他隐隐觉得当年神鸟中有好几位都活着。
羡泽根据辟鸣的指引,去往某处中原宗门去找寻,当她到达宗门山脚下时,只见到了剑圣与对面宗主“切磋”的盛况,围观人群的惊呼中,她远远看到了满地鲜血肚肠,以及宗主碎裂满地的尸体。
那位头戴竹笠的剑圣是个远远的剪影,浑身是血,拎着宗主头颅。对面宗门上下愤怒不已,但他们不知道宗主为何会鬼迷心窍的答应这赌命的切磋,个个满目仇恨却不敢上前。
羡泽第一眼看过去,只觉得陌生。
男人头发散乱随意的绑在脑后,竹笠的绳结早已褪色,他弓着后背,似有些疲惫的佝偻,侧脸也能看到下巴处不修边幅的胡茬。
他两条腿直直顶着身躯,一只手拎着滴血的断刀,像是血肉风干、骨架未倒的行尸走肉。
她从东海屠魔之后都万分谨慎,不敢贸然相认,一直偷偷跟随着他。
他路上叼着包杆的炭笔,在一沓黄纸纫线的本子翻看片刻后,划掉一行。
他跟这些人“切磋”似乎也是为了收集这些宗门夺走的龙鳞,每每找到一枚龙鳞,他便会穿孔挂在红绳项链上,如今他戴着风巾遮掩的脖颈上,已经有十几枚龙鳞紧贴着他的胸膛。
他也并不在城镇中停留,而是去往距离城镇几十里外深山中。羡泽远远缀在他身后,瞧见了山中的温泉,而温泉边一只羽翼被烧焦,满身伤痕的苍鹭正用长喙沾着水,慢慢的梳理自己的羽毛。
葛朔已然注意到身后跟自己许久的神秘人,对方极其谨慎,他引着走了几十里还不知道男女。
他只以为是来寻仇的弟子,便故意化作原型引诱对方暴露。
果然对方看到他的苍鹭身躯,气息波动,甚至朝他的方向靠近过来。葛朔自从东海受伤后,修为和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跟这些凡人“切磋”有时候真的是在赌命,他也谨慎起来,干脆化作人形,走入温泉,装作毫不自知,将剑藏在乳白色的温泉水下——
他刚下水,忽然就察觉到对方气息的急速逼近,葛朔猛地回过头拔出剑,剑风带起水花朝对方泼洒而去。他就看到那些水花凝在空中,而一个女子立在水岸边,似哭似笑的望着他。
葛朔看到那张脸的瞬间,只觉得头脑嗡的一声炸开。
二十年来的毫无音讯,他听不到什么真龙现身的传闻,见不到她被海浪推到岸边的尸体。
没有什么比这样的不知生死更折磨人。
甚至他一直在想,东海一难为何如此巧合,以至于他不相信任何人,哪怕他知道当初跟华粼有联络的群妖还在,也有意避开,不想让任何人发现他的存在。
傍晚时分,四周山峦与天空迅速落入浓重的昏暗,他们的脸像是两片映照着天光的白帆,葛朔几乎都觉得是自己受伤太重,引来山中精怪造成的幻觉。
可眼前的羡泽比他记忆里要瘦,嘴角紧抿,面上有种令他陌生的不动声色。没有龙角龙尾,她就像是寻常女子般伫立在傍晚黑色的灌木丛中,眸中的神色摄人心魂。
只是她眼眶泛红,拖着脚步走过来,直走到温泉边,蒸腾热气遮挡了彼此的眼眸,她望着他许久,忽然捂住脸蹲了下去。
葛朔恍惚的涉水朝她走过去,正要接近她拽住她的手臂。
羡泽忽然抬起头来,手舀起一捧水就朝他脸上泼过去,哽咽道:“你能不能先把裤子穿上再过来!”
葛朔忍不住笑了,只是他一咧嘴,眼也酸了:“热汽这么多,什么也看不见。羡泽。羡泽!看看我,否则我觉得你是妖怪变的了。”
羡泽抬起脸来看他,隐隐洒金的瞳孔上蒙着一层水雾,她咬着嘴唇,鼻音浓重道:“二十年而已,你怎么变老了。也变邋遢了。”
这些都是掩饰真心的话,她看得见葛朔刚刚原型被烧焦的羽毛,也看得见他当下的凡人化型身躯上交错的伤疤。
更看得见他脖颈上红绳穿过龙鳞组成的项链,因为常年佩戴,甚至在他心窝处硌出龙鳞的痕迹。
葛朔嘴角抖了抖,脸上神情几度变化,最后变作夸张又吃力的大大笑容,他昂头摸着下巴:“剃了胡子就好,就跟霉豆腐似的,有毛更有滋味。不过,你没变,哪里都没变。”
“‘你能不能先把裤子穿上再过来!’哈,这竟然是我们见面之后,我说的第一句话。”羡泽此刻躺在石台上,手中龙鳞化作丝丝灵力汇入江连星体内,而江连星感觉自己的伤势逐渐恢复,他慢慢能听到些声音,最先听到的就是羡泽娓娓道来的嗓音。
她语气中充满了温情与怀念,只是话语句句都与葛朔相关。
羡泽还不知道他已然恢复了听力,自顾自的说道:“我以为他会一直咧着嘴笑,我们重逢只会有我红了眼眶。他当时把我也拽入温泉,我们俩有太多话想说,反而都哽在嗓子眼里,每一句都不知道如何开头。”
“然后他最终还是问我伤势如何,他昏迷之前记得我被法术洞穿,掉了好多护心鳞片,他想看看我龙身上的伤口。我其实当时没少化作龙身在西狄现身,早已能接受自己的模样,我还觉得自己外表看起来还挺好,手上身上好几处伤口都被弓筵月缝好了,便化作金龙模样给他看。”
羡泽回忆的口吻顿了许久,才又轻笑道:“你知道吗?我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刻,周围都是野山,那座小温泉也没有什么美景,我们重逢没有什么大场面。我只是在水岸边点了一个黄绢灯笼,借着灯笼的光亮,跟他显摆我有一只爪子完全没有受伤。”
“而他端详我许久,忽然用胳膊挡住脸,失力似的靠在池边石头上。我用水梳理着鬃发,就听见他咬紧牙根痛哭出声。”
羡泽至今记得,葛朔整个身子剧烈颤抖着,他拼命想要咽下恸哭,却连喘息都吐不出来,从喉咙中挤出几声沙哑哀叫般的哭声,几乎是让羡泽肝颤。她连忙想要上前安慰他,想说自己已经不疼了,他却拼命摇着头往后躲开,只有手臂下露出的下半张脸青筋凸起,唇齿颤抖。
葛朔过了许久,才从嗓子眼里缓缓吐出几个字。
“他说:‘尊上。以后绝对不会了。’”
“‘不会有人再能伤害你了。’”
第170章
“哎, 就见他哭过这么一回。主要是声音太难听了。”羡泽笑着自说自话:“你也知道的,他说话声音本来就是比较厚重粗犷那种,那哭起来真的很吓人。”
羡泽没说出口, 也不会有人知道的是:她挺喜欢男人哭的。但唯独害怕葛朔哭。
她也知道, 葛朔因为在神鸟中最年长,也能力最强,一直被其他神鸟当做兄长、领头一般的存在。当年搜寻羡泽, 迁居泗水, 到后续的东海现身, 都由他来领导其他神鸟。
他自然而然觉得, 是这几百年来日子太过乐天, 他也没能意识到夷海之灾之后唯一一条真龙可能面对的危险,几乎是无知无觉的跟羡泽一同奔赴东海。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的失职。
羡泽却并不觉得葛朔比她大, 也没觉得葛朔肩上应该扛着怎样的责任。
可葛朔是亲眼看着她破壳, 将她从食指大的小金龙一点点养大, 他既对她有青梅竹马的感情, 也觉得自己应该有为父为兄的责任。
他觉得这世上的风雨,自己根本没有张开羽翼为她遮挡住半点。而且她出事之后这二十年, 他虽说尽力为她报仇,但当见到她身上的伤痕, 他觉得“报仇”实在是一件虚伪的事情——
报仇不过是在过去的伤疤上抹了些无用的膏药。
他要做的是让她再也不会受到这样的事。
羡泽此刻跟江连星调侃他的哭声, 心里却一直将那个画面记了很久。她记得自己在温泉池中背过身去,化作人形趴在池边不再看他,有一搭没一搭的哼着歌。
直到葛朔逐渐安静下来,他洗了把脸,哑着嗓子又自嘲着打破了他们之间的尴尬:“怎么感觉我动静就跟瘸腿的驴拉八百斤的磨。”
羡泽心里皱巴巴一团,但她还是配合的发出响亮的笑声, 转过头去看他。
葛朔眼眶下还有红痕,他表情已经调整好了,只是眼中还残留着悔恨与痛苦。
羡泽目光一缩,避开眼神。
但就因为她见到这一瞬的眼神,羡泽之后再也没有在他面前化作原型过,甚至连尾巴和龙角都不会展露给他看。
有些伤痛她自己能面对能接受,却唯独受不了身边人心疼的目光。
不过当她见到葛朔,才意识到自己其实是害怕寂寞的性格。原来身边有熟悉的人还活着,还跟她分享秘密,知晓她的计划与想法,她可以这么无所畏惧。
“不过葛朔什么都好,就是太穷了。”她笑起来:“而且他低调习惯了,处处从简,还不修边幅。要不是因为他其实是水鸟,很爱洗澡,否则我真受不了他那都快被涤尘诀洗掉色的裤子。记没记得咱们那个破院子,我从小过的都是好日子,再加上在千鸿宫那些年狠狠骄奢淫逸了一把,由奢入俭真是很不习惯——”
江连星回忆起来,其实院落虽然陈旧,但羡泽屋里还是摆了许多格格不入的华丽家具。而且有时候师父师母会二人出远门,每次回来羡泽总是满脸餍足,当时江连星都以为他们去修行历练了,现在回想起来……大概率是去带着羡泽吃喝玩乐了。
他也有时会撞见羡泽躺倒在他身上,葛朔会给她编头发,但不知道为何,羡泽会突然因为编发的动作而脸涨红起来,瞪着他张口骂了几句。
他也见到过羡泽和葛朔吵架,俩人凶起来是谁也不肯在嘴上让谁,江连星和华粼去劝架,华粼本来就很亲近羡泽,又知道羡泽没修为,生怕葛朔欺负羡泽,挡在羡泽面前直瞪葛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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