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衡目光挪开:“……或许。你不愿意离我太近吗?”羡泽还没来得及回答,他便道:“我不会、不会晨间弹琴扰你,也不会说教你。”
她顿了顿,含混道:“我再想想。”
宣衡半晌道:“好。”他本来想说怕再有危险,今日在外间陪她,但袖中尺笛乱震,有消息传来,恐怕跟命案相关,他不得不离开。
他告别她快步走出主屋时,人在昏暗的庭院中,隔着梧桐树叶看向半掩窗子中的她。
她抚着头发,烛光照亮面颊,脸上写着些怅然与沉思。
宣衡心里一紧。
宣琮说的没错,她的笑脸消失了。
是不是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她就不会快乐?
他很想张口叫一声她的名字,但终究怕她脸上露出“你怎么还没走”的烦躁,嘴被黏得紧紧的,最后只能像是踢开衣袍般快步走出去了。
而另一边,在丹洇坡的宽溪边,宣琮穿着木屐,手持竹杖,哼着歌顺着溪边走过,果不其然在一处宽阔的浅滩边,看到了两只歪斜的缎鞋,被水流冲到此处。
他走近过去,蹲下身捡起两只鞋子,指尖化出一点光芒,将那鞋尖拿在手上细看。
果然,他当时扫过一眼没有看错。
在她极其不显眼的鞋尖上,有一点血迹。
他当时担心宣衡察觉,就故作随意地将她鞋子踢入溪水中。
宣琮忍不住托腮笑起来,手中灵力闪现,两只湿透的鞋子化作碎片,坠入溪水中朝下游飘落消失。
他竹杖击打着鹅卵石,随着节拍哼唱起曲子,往回走去。
……
宣衡在她身前几步,引着她向翰经楼更深处,在顶部天光照不亮的阴深处,走过几道木制空廊和楼梯,她才看到了眼前一道石门。
石门上刻印着群鸟翱翔,数人腾云奏乐伴驾的场景,宣衡打开门,门内一股熏香与故纸的气味。
里头有高处的窗投射进来几道窄光,宣衡轻敲钟磬,屋内琉璃罩内亮起没有热度的灵火,他道:“此处名曰知音阁,不能轻易对外开放,你若是想看,可以与我说我来开门。”
羡泽走入其中,他脚步跟随,似乎也对她的事很有兴趣:“我记得这里有些跟鸾鸟相关的典籍,也说到过鸾鸟可以肉身不死,在巢中重生回幼年之类的事,我还想问是不是真的?”
羡泽点头:“是真的。”
前几年,她找回了受伤后一直扮作剑客隐匿在人间的苍鹭,苍鹭也提出鸾鸟肉身不死一事。
她当时激动极了。
苍鹭回来了,如果鸾鸟也能回到她身边,她便不孤单了。
不过苍鹭说,鸾鸟的诞巢并不容易寻找,但他会想尽办法为她将鸾鸟带回来。
宣衡还想问她一些鸾鸟的事情,羡泽却不想搭理他,只将自己扑入书海中,强耐着性子在那些拗口又复杂的卷轴之间,寻找蛛丝马迹。
宣衡紧紧跟在她身后,像是没话找话般与她聊了几句,看她似乎没有搭理的意思,他又拿起书架上薄如蝉翼的卷轴,自顾自的轻念着上头难懂的语句,然后向她搭话道:“羡泽,上头说神鸟定情,会选用自己身上最喜欢的一根羽毛,这也是真的吗?”
却看到她身影已然走过好几层书架,消失在视野中,根本没有回答他。
这里太过安静,宣衡启唇轻轻叫她名字,便听到他的呼唤在头顶回荡。羡泽的声音也从厅室深处传来,道:“你若是要有事去忙,可以将我留在这里,等天色晚了,你再过来关门。我确保不让别的弟子随便进来。”
宣衡背在身后的手攥了攥,他本意是想与她独处一阵,可到了四下无人的场合,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他似踱步,似寻书般,朝她靠近了些,轻声道:“说起来,你身体怎么样了?”
羡泽正找寻的认真,只是随口道:“怎么了?”
“我只是在想,金核中的灵力你要如何拿回去,我最近给自己排满了内功修炼的课业,应当、应当灵海丰盈,但我不知道该如何帮你,你似乎也一直不愿意提……”
羡泽终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宣衡身影隐匿在书架间的昏暗中,但羡泽却能将他的神态看得很清晰,他自己或许都没有意识到他嘴唇正紧抿着,双瞳却拘谨而明亮。
她垂下眼,手指摩挲过卷轴的纸张,在静谧的书室中发出窸窣轻响,道:“若是面对宣琮,我也不会不愿意提。但你是正人君子,我怕我说出来,以你的性格就会觉得我唐突。”
宣衡一愣,自顾自的耳朵红起来:“都是为了你的伤,没有什么唐突的,你说就是了。”
她有意将这个沉默拖到万千遐思、令人煎熬的地步,这才轻声道:“没什么,只是需要肢体接触,然后吸取灵力,但你会很不舒服。”
他呼吸重了一下,但又很快抿住,克制的轻吐出一口气:“肢体接触?攥着手也可以吗?”
当然可以。
但羡泽却道:“如果是触碰的位置更靠近灵海一些,能减轻很多痛苦。”
宣衡差点说自己不怕疼,可他忽然咬住舌尖,后知后觉的猛然涨红了脸,他怕斜光照在地面上反射的光晕会照清楚他的神色,又往后退了半步,才道:“……那我晚一些去客舍找你。”
羡泽却摇摇头:“你来客舍,那么多人知道,反而会让人误会了。你作为少宫主,日后还是要有道侣或妻子的吧,有不好的传言可不太好,再等一等吧。是我之前没想好,我不知道你周边的环境会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早知道便……”
她竟然显露出几分后悔救他帮他的意思了。
宣衡觉得自己已经够不讨喜了,若是连接二人的关键都让她觉得后悔,那他真的——
他沉默许久,忽然开口,声音像是虚飘在头顶,道:“……这里便四下无人,那些眼睛不可能看到这片高阁书室。”
羡泽终于放下了卷轴,嘴角微微勾起一丝弧度,什么都没说,只是望着他。
这凝望既让人觉得,她没理解他说的意味,却似乎也像是看穿了他。
宣衡想要开口解释,但就是嘴唇上下黏在一起的一点阻力,就让他失去开口解释的力气。
羡泽微微偏头,忽然道:“凡人的灵海在何处?在这里吗?”
她伸出手,隔着他的衣衫,故意按错在他肋下。
宣衡一惊,往后退了半步,半晌道:“……不是。”
羡泽手挪了挪,轻笑:“那是在何处?啊,是在这里对吗?”
第97章
她微微催动金核, 自然能看清了金核的位置,按在了他胸膛之下一点,腰腹正中的位置。
金核似旋转灼烧着他的灵海, 宣衡咬牙没有说话, 羡泽手放在他衣襟交叠处的下方,抬眼看着他,双眸有种不知道躲避与害羞的锋利。
宣衡明明懂得是什么意思, 但这件事对他来说实在是太……艰难, 他感觉血都冲到太阳穴, 他垂下头去牙关咬紧, 伸手扯了扯腰带, 也将衣襟拽得松开些。
他以为自己的举止有种正大光明、巍然不动,但当露出一些胸膛的轮廓, 他还是觉得自己仿佛是在献媚。
羡泽如同层层叠叠半掩的门扉, 她以为他会脱掉更多, 露出更多, 但显然现在对他已经是极限。
但她觉得可以再逼一逼。
羡泽犹豫的将手放在他最外侧的衣襟边沿,似乎成为了那个为他考虑、不忍心让他为难的人。
她越是这样, 越给了宣衡勇气,他要将这件事变得正经, 变得像奉献, 变得她不必承担一切责任。
他突然握住羡泽的手指,捏在掌心中,探入衣襟,穿梭于布料间,就像是牵着她走过层层帷幕,然后按在了他腰腹之上。
这个人总是跟她保持距离, 她没想到他肌肤如此热烫,忍不住轻“啊”了一声。几乎是同时,他也闷哼出声。
二人都在发出声音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羡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她正在恼着自己没出息似的反应。
他则更用力地按住她手背,将她薄薄的手掌压在腰腹的肌理之上,半晌后才有些声音不稳道:“……然后呢?”
羡泽先合理化自己的行为,道:“这就跟吃饭一样,你别怕。”
宣衡想说自己不是害怕,但半晌也只能应出一个“嗯”。
她催动金核,果然感觉到灵力顺着掌心朝她涌来,宣衡没预料到这样几乎搅和灵海经脉的疼痛,咬牙闷叫几声,身子往后吃力的靠在书架上。
羡泽却吸的贪婪,果然是全盛期的青年,他境界虽远不如钟以岫,但经脉灵海没有伤病,又很努力的修炼来滋养金核,她能感觉到金核中的慷慨与主动。
她几乎要有些头晕脚软,但耳边却听到了宣衡有些惊惶的声音,他的手从衣襟中抽出,用力握住她手臂:“我眼前看不见了!唔……又看见了,时好时坏,怎么会这样?”
羡泽也眼晕得看不清他,生怕他因为难受或恐惧而逃离,朝他挤过去,将比她身量高大不少的宣衡压在书架上,口吻哄着道:“在吸取灵力的时候,金核自然会不稳定,别担心,结束的时候你就看得到了。”
他忽然屏息不再说话了,她觉得自己哄得很有用,也松了口气。
而羡泽没意识到自己的面容离他有多近,几乎是额头贴在他下巴附近,宣衡几乎不敢大口呼吸。
他不是被她话语的内容安抚到,而是因为他时好时坏的视力中,依稀可以看到她嘴唇在话语时舒展的细褶,看到她似乎因为他的灵力而舒适鲜活……甚至沉醉的神态。
确实,金核运转的疼痛几乎要他四肢痉挛,额顶冒出冷汗,他其中一只手在背后,紧紧握着书架的搁板,几乎要将木板捏出指印。
但他却并不在意痛,只是瞪大眼睛,在明灭的视野中想要仔细看清她。
她微微往后仰头,嘴唇微张,此刻神态的放松真实,让他忽然意识到,之前他见到的她,仿佛隔着一层壳。
如今才是最真的,她嘴角噙着一丝笑意,慵懒与高傲从眉间舒展开来,她半垂着眼睫,瞳孔流淌过微光,想是夕阳下金色的漪澜,他几乎觉得她要向后倒去,不得不拿出手来,隔着衣袖,稳稳托着她手臂。
天啊,他在装什么,明明她的一只手按在他胸膛下方,他却只敢隔着衣袖扶她……
羡泽甚至餍足的舔了下嘴角,宣衡模糊的视野中看到她露出一瞬的舌尖,头脑呆住,像是延迟引爆的烟火,在他脑袋里沉默的炸成一片。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身上隐隐也有了反应,几乎是被自己吓到般挣扎起来。
他怎么能这样?!
怎么可以只是看她一眼就……
羡泽正是愉悦的时候被他推开,睁开眼的瞬间,双眸中是没来得及掩饰的恼火与挑剔,她皱眉喝到:“你乱动什么?!”
宣衡身形僵硬,愣愣地看着她。
最可怕的是,他并没有因为她面上流露的恼意而清醒,反而是脊背发麻。他明确地感受到自己仅仅因为这句训斥,愈发不受控制,血涌过去,他几乎是要顶起这身板正捆束他的少宫主衣袍。
宣衡已经隐隐感觉到了,她在他面前时不时露出了严苛强势的本性。
或许是因为她受伤后要跟他各取所需,也或许是她根本没有失忆,她正掩藏着自己的本性,可宣衡却被她的傲慢、她的决断强烈吸引着。
一切都在证明,她是全心全意为自己活着的。
而不是像他这样的……千鸿宫的活傀儡。
因为她的训斥而愈发反应强烈这件事本身,终究是太可耻了,宣衡脑内疯狂想要搜寻到清心诀,却在关键时刻一点都记不起来。
幸好羡泽没注意到他的变化,她似乎有些后悔自己的失语,手指碰了碰嘴唇,软下语气道:“你突然乱动吓了我一跳,是因为太难受了吗?你也不说,我都不知道……”
她话虽然说得柔软,但字里行间都还是对他的指责:你吓到我了,都怪你不说。
她的本性藏得真不怎么好。
不过,或许她本来就是仙人,本不应该受到东海一战伤害的最绚烂的鸾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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