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像是从小到大听过的传说故事成了真,每个少年心里都涌起了“天选之人”的兴奋,激动地想要膝行过去。
女人看自己暴露身份,脸上杀意浮现,竖起眉头,也将刚刚收起来的尾巴重新横在身前。少年们这才注意到她尾脊上有看似柔软的刺鳍,此刻因为警戒而根根竖起,光泽炫目,锋利如针。
她开口道:“期盼我?”
旁边有个女孩对这些教义熟稔于心:“夷海之灾之后,九洲十八川腹地都抹去了您的存在,但我们高原上的西狄人从来没有忘记!我们的神庙还在几百年不变的供奉着龙骨,油灯每个夜晚都会燃起,我们在期盼着您回来,重新引领我们,庇佑我们!”
女人歪了歪头,但脸上慢慢浮现起笑容,似乎终于对他们感兴趣了,她看得出来少年们衣衫单薄,灵力无存,冻得够呛,便伸手让火苗更旺盛,对他们招手:“快来暖一暖吧。”
一群少年完全没想过,离近了之后被她一下甩尾就可能分尸当场,只是被她的笑容迷得头晕目眩,再加上又是严寒,连忙挤过来烤火。
女人擦了擦嘴角,切割了更多蛟肉,拿到火堆上来烤熟,少年们闻到肉香,连忙分食。蛟肉中更有灵力,不但让他们恢复了体温,也灵海中稍微充盈,恢复了些伤势。
其中领队的戈左其实是受内伤热毒最严重的,但女人一眼变看穿,对他伸出手道:“你受伤了吗?来吧,到我身边来,我为你治伤。”
戈左咽了一下口水,坐在她脚边的地面上,女人伸出手,隔着半寸距离虚虚放在他胸膛上,而后有金色的灵力涌入他体内。
热毒逼出体内,他额头冒汗,胸膛起伏,也忍不住紧盯着近在咫尺的女人。在传说故事中,他没想过真龙会是如此美丽的女子。
确实,都说真龙喜金爱美,对宝物爱不释手,这样的性格当然会给自己塑造完美的人形。
可刚刚的龙身为什么却布满伤痕与残缺?
戈左目光灼灼,她收回手去,他还在盯着她。少年人的目光是最不懂得掩饰的,羡泽看得出来他的仰慕与狂热,她轻笑道:“你的绿眼睛很漂亮。”
很适合挖下来当做宝物。
戈左咧嘴笑起来:“那我便多看着尊上,这样尊上一转头就能看到我的绿眼睛了。”
像他这样狂热的孩子并不少,几个年轻女孩干脆大胆的坐到羡泽身边来,为她讲述以前教众们常听的传说。
羡泽终于也有些神往,但她仿佛总绷着一根弦,半信半疑。
戈左看出了她的好奇与警惕,道:“不若尊上跟我们一起去神庙、去巴扎看看,到处都是您的壁画和塑像,特别是我们伽萨教几百年从来都没有变心过!”
羡泽犹豫了片刻,道:“那附近有什么神庙吗?”
戈左把胸膛拍的砰砰响,道:“我有个表亲长辈就是专选来侍奉真龙的圣女,所在的神庙更是最古老的之一,跟着我走,我当导游!”
少年们也都兴奋起来:“尊上跟我们一起走吧,我们带您到处去看看!”
“真龙尊上有名字吗?您还没告诉我您的名字呢——”
羡泽轻笑道:“那我可不能说,你们这些孩子到处嚷嚷着‘真龙尊上’,别等我到了城镇中就被你们的大嘴巴宣扬出去,那我在凡间就得不到什么乐趣了。”
几个女孩连忙捂住嘴:“我们不说,我们一定不说。真龙肯定是偷偷从天上跑下来的,名字也是我等不能宣之于口的。”
“对,我们一定要守住秘密,真龙几百年没有见世一定是有原因的——”
“说起来,我们的圣主和圣使,在十多年前都去东海朝拜了,他们都说是真龙要在东海现世,想要一睹真容,您见到他们了吗?”有个年纪最小的女孩仰头问道。
羡泽眯起眼来:“我应该见过他们吗?他们是去做什么的?”
难不成也是去杀她的?
“我们听说,他们撞见了中原的修仙者似乎要对真龙不敬,他们要阻止这一切,但……圣主和圣使都没有活着回来。”
“是、我爸爸妈妈都去了,他们没有回来……所以神庙才收养了我。”
羡泽忽然想起来自己飞入高空之后,似乎看到了陆地上有一些身影,和海岸附近观战的其他宗门有争斗。她当时只是以为内斗,从未想过遥远的西狄还有信徒。这群信徒恐怕是从群妖神鸟那里,听说了她要东海现世的消息,竟然千里迢迢前来朝圣。
很可惜,她仅有的信徒就在朝圣的终点,看到了真龙被各大仙门屠宰掠夺……
他们朝圣之后没有回去,恐怕是跟东海附近的宗门起了冲突,两方厮杀,最终也寡不敌众被杀了吧。
羡泽想到这点,也有些心中惋惜,她垂下眼睛,轻声道:“我可以跟你们去城镇和神庙看看,但你们绝对不能吐露我的身份。”她抬起眼眸,露出微笑:“否则真龙的诅咒恐怕比祝福来的更及时。”
伴随着话语的,是她可怖的灵压,少年们还记得刚刚金龙出水,暴力咬死灰蛟的恐怖画面,连忙低下头去称是,几个离他最近的更是惶恐的跪倒下去。
羡泽的灵压又转瞬消逝,她转了转烤着的湖鱼,温柔轻笑道:“谁要吃鱼吗?”
靠她最近的女孩连忙举起手来,等她分了一块烤鱼,便小心翼翼道:“尊上,我们如果不想暴露身份,又不能说您的名字,该怎么尊称您呢?”
羡泽似乎也在歪头思索着。
戈左看着她,三十岁上下的容貌,似乎正在成熟与温柔的时候,而她金瞳中也浮现出远处的风雪和结冰的湖面,戈左忽然想起察塔雅湖的寓意,转眼道:“察塔雅!”
这给了其他孩子启发:“对,察塔雅,妈妈!我们也都是无父无母,您又算是在严寒中救了我们一命,就叫您‘妈妈’吧!”
他们是神庙的孩子,若是能叫真正的金龙“妈妈”,那绝对是亲近与荣耀——
羡泽一愣,还没来得及拒绝,就听着一群孩子急不可耐的先认下来,叫着她“妈妈”。
……真是听取妈声一片啊。
只是戈左看着其他人都在这么叫,心里又有些别扭起来:明明是他先想到的,明明他是带着所有人冲过来的。
怎么现在,他在她眼中也跟其他孩子没区别了呢?
第73章
“那就是察塔雅湖。”
戈左骑在翼虎上, 搂着她的腰,二人在高高的山崖上,他指向远处美丽蔚蓝的湖面。那片湖很深, 再加上天下水泽连通, 她确实当年有可能为了捕猎蛟类滋养自身,通过地下水道而来到西狄。
那应该是三四十年前左右,也就是她刚离开水下洞府, 放走钟以岫没过多久。
羡泽跳下翼虎的后背。
高崖上的古老杏树洒落粉白色花瓣, 树下的浅浅水潭中映着她的发辫与身影, 扶着被风吹得歪斜的树干道:“当年我在西狄这里待了多久?”
戈左也跳下翼虎, 靴子轻巧的踩在水潭边的石头上, 蹦了几下,笑道:“十几年吧。妈妈可是一点点看着我长大的, 我的好多第一次, 都只有你来见证。”
羡泽挑眉:“是吗?你不是说当时有很多孩子叫我妈妈吗?那些人呢?”
戈左:“都死的差不多了。”
羡泽:“……你杀的?”
戈左一脚踩进了水潭里, 他眼底露出惊愕, 又自嘲的大笑起来,连同脸上的疤痕都跟着扭曲:“在妈妈眼里, 我是这种人啊?不过也没说错,算是我杀的吧。”
羡泽眯着眼睛看他, 嘴上道:“多可惜, 本来该有多少好孩子能围着我叫妈妈啊。”
戈左咧嘴笑起来,露出犬齿:“不会的,在我们跟您相遇没多久,我就把每个人都揍了一顿,勒令他们不许叫你妈妈。只有我,能叫你妈妈。”
只有脸长得爽朗天真, 嫉妒心这么强啊。
羡泽正看着远处的乌叶卡的五彩篷布,还有金光熠熠的神庙龙首,戈左没有再粘着她,反而立在两臂远的位置,靠着树干,难得安静的看着她的背影。
羡泽靠在树干上,忽然转过身,朝戈左走过来。
戈左抱着手臂低头看她,目光从她鬓角发丝挪到她眉眼之中,树荫与疤痕共同在他曾锐意爽朗的脸上,留下斑驳,可他目光好似从未有过蒙尘划痕的宝石。
羡泽一只手放在他胸膛上,手指触碰着撕裂他胸膛的疤痕。
疤痕的颜色比他肤色稍微浅淡些,但跟她白皙修长的手指相比,他就像树干一般粗糙。
撕裂他的疤痕微微凸起不平,她手掌用力摩挲着,戈左闷哼一声。
她抬起眼看他:“是疼?”
戈左嘴角动了动,有些别扭却仍然努力咧开嘴笑道:“是烫。是痒。”
羡泽垂头,掌心也更向下,按过他腰腹的肌理,他坚实滚烫的肌肉随着呼吸起伏,戈左只是仰了仰头,并没有阻拦她的手。
羡泽:“这疤一直延伸到哪里?不会到……”
戈左大笑起来,他手比划了一下:“没有,从这里斜过去,当时把我的大腿也撕烂了。”
羡泽:“谁干的?……不会是我吧。”
戈左碧色目光深深,他微微垂头,尾端扎着金珠的细发辫也垂落下来,遮掩住了肩膀上的百兽图腾的纹身:“我倒希望是妈妈干的。”
羡泽指腹抚过疤痕,而后忽然变成了用指甲用力刮蹭过去,她笑了:“这疤痕挺配你的。”
戈左垂头看着她,似乎因这句话,而眼中转瞬流露出一丝痛苦,但他很快隐去眼底阴霾,眼睛诚挚的看着她:“如果没有妈妈的金核,我就应该沿着这条疤被撕开,像是被撕扯的马匹一样烂在马厩的地里,等着死亡。”
“可妈妈心疼我,知道地上太凉,知道我身上太痛,所以给我金核让我多活了几十年。”
他看出了她的心中所想:“可我现在还有用,还能为妈妈杀人放火,等我没用的时候,再收走我的金核,再让我烂在地里吧。”
野狗使出了卖可怜的招式啊。
羡泽笑了笑没说话。
羡泽也没有手软,她逆练悲问仙抄,催动他的金核,从中吸取大量金色灵力——
戈左的反应远比之前的人要强烈,他脖颈青筋鼓起,咬牙止住了痛叫,两只粗粝的大手紧紧抓住身后的树干枝杈,只是将腰腹挺起来几分。
羡泽顿了顿,但看他没有拒绝的意思,便也没有收手,只是轻声道:“这既然是我的东西,我吃一吃也正常吧,让我检查一下这几十年你到底上贡了多少灵力。”
戈左纵贯身躯的那道疤痕,变得发红,甚至隐隐有些像是刚长出来的嫩肉。他疼的嘴唇哆嗦,额头大汗淋漓,眼角像是渗出血来,甚至呼吸都像是破风箱一般,却咧嘴笑起来:“……金核种进来几十年,妈妈还是第一次取走灵力。”
他手指紧紧握着她的手腕:“说不上来,很不一般的滋味,抓着我的手……否则、我要怕了,我感觉我又要被人撕成两半等死了……”
“妈妈,我不想死……”
羡泽凝视着他。
戈左面上的表情,说不上来是在撒娇,还是真的回忆起彻骨的恐惧。
被吸取金核的时候,金核也会不稳定甚至短暂失效。
他会因为这种濒死的感觉,而想要激烈反抗吗?
如果他本能的求生欲特别强烈,内心一定不希望她拿走金核,恐怕早就开始设局,想方设法的阻止她。
羡泽就想确认这一点。
一旦他特别激烈凶狠的求生反抗,她就打算直接掏走他的金核,然后不再跟西狄人多废话,拍拍屁股一走了之。
戈左在剧痛中丝毫没有挪开目光,他看她抬头回望,嘴角又咧起笑容。他总是笑得露出犬齿,看起来既有几分爽朗纯真,也隐隐有种嗜血张狂。只不过此刻他笑容有些勉强,嗓音也哑了:“妈妈还像当年那样,不肯相信任何人。不过我确实不值得信赖、我确实是你身边没用的人……”
羡泽能感觉到,他的灵力如此炙热冲撞,几乎是主动挤进她的灵海里来。
她一瞬间都有些站不稳的发晕,往后踉跄了一下,一双粗糙滚烫的手握住了她的腰,他像是嗓子眼里都有血一样,沙哑笑道:“妈妈眼都晕了,那我或许还不是那么没用……”
羡泽伸手想要推他,但手只是压在了他胸膛上,没能用力。
戈左靠在树干上,真像是怕极了,手指不断摸索着想找到她的手,仿佛孩子在痛苦与黑暗里想要紧紧牵住,她指缝之间挤入他粗粝的指节,汗湿的掌心贴在她掌心,与她十指交握的瞬间,他发出了安心的喟叹。
羡泽感觉到,他涌来的灵力慢慢平稳,但她灵海之中仍有被热流烫到的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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