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确实没有扯谎,一路御剑往翩霜峰去了。
落霜降雪的山峰,确实是冷,羡泽没能修炼出不畏寒暑的护体真气,只抱着胳膊往前飞,越是到那唯一一座洞府楼阁前,越是能感觉到某种漫不经心的灵压。
她越来越飞不动,甚至连灵力运转都难。
羡泽不得不落在了距离洞府数百步远的石砖道路上,积雪被风吹得不算厚,但也没过了鞋面,头顶灰白色的天空上又有疏松多孔的鹅毛大雪落下。羡泽从芥子空间中掏出一把卖不出去的旧伞,撑在头顶,继续往洞府的方向走去。
只要有人来到翩霜峰,洞府内就会响起轻轻的琉璃铃声。钟以岫混沌地撑起身子,他难得没有泡在冰池中,而是卧在帐内一张昏暗的床铺上。
自从镜匣碎裂后,他再也没有安稳休憩的时刻。后来钟霄找来了几位脉主,合力施与“千潭印月”,能让他在白日思绪清明,暂忘往事。
可到了入夜后的梦中,一切就会像湿透的丝线般紧紧缠绕。甚至记忆中本应该什么都看不清的一片黑暗里,亮起了夜明珠的微光,让他能够看清那个长发披身肌肤莹白的,坐在石床边沿的赤裸女人。
梦中他撑起身子想要摸摸她的发,她背后锋利的尾巴却猛然抽在了他手背上,语气不善地转过脸来:“别动手动脚!”
钟以岫只看到那脸转过来,竟然是羡泽的眉眼五官!
她面无表情,双眼冰冷,却忽然露出了个羡泽似的温柔淡淡的笑容,道:“是师尊主动爬我的床,可不怪我。”
钟以岫便猛地吓醒了,从那之后就再没能睡过去。这会儿听到有人来到翩霜峰的琉璃铃声,钟以岫在半梦半醒中挥挥手,殿内浮现出一片虚镜,映照着翩霜峰院落外的景象。
穿着水蓝色弟子裙的女人,一手拎着裙摆,一手撑着绘有水纹的淡黄色旧伞,踏过雪朝峰顶走来。
几十年未有人踏足的积雪石路,被她踏出纫线针脚般齐整的足迹,大片大片积雪压在伞上,几乎要遮盖了伞面上的花纹。她似乎想看看距离还有多远,抬起伞面来,雪团从身后滑落,露出风采旷世的脸,隔着数百丈,透过虚镜跟钟以岫对视。
钟以岫呆呆地望着,意识仿佛还在水下洞府的昏暗梦里,只是仿佛有大片雪花忽然飘落在他脸上,他一瞬间清醒。
他立刻撑起身子来,一挥手,虚镜同他自己的身影一并消失,而后身影飘然出现在窗边,手拨开厚重的帷幔朝外看去。
外头白得刺眼,冷风扑面,他脑袋清明了不少,眼瞳半晌才适应,看清了笃定又安静朝他走过来的身影。
她鬓发的翠雀花低垂,耳边是东珠的坠饰,脸颊与握伞柄的指尖冻得嫣红,却没有自知美的娇娆,走得艰难认真,双眸只偶尔抬起,更多时候则盯着脚下每一步路。
钟以岫在楼阁的帷幔后看了片刻,忍不住抬手伸入落雪中,而后翻掌,指节分明的手背朝上,天上大片落下的鹅毛大雪,忽然就停顿了,灰云散去,金日映霭,照的翩霜峰上暖融融的。
羡泽惊诧,握着伞回身看那天上的淡霞阳昼。
钟以岫有些羞赧地笑了。
……
片刻后,羡泽走到院阁最外侧的抱厦楼门前,这里一切都很高,高到阁檐遥远,几乎飘过丝缕白雾,显得门很窄,灯很瘦。
望着玄色无纹的厚重黑色大门紧闭,积雪如同数十年未曾化冻清扫那般,她才依稀感觉出钟以岫是当世为数不多的化神期大能的疏离感。
羡泽只踌躇了一瞬,就也不打算多想,坦然地去敲门。
却没想到手指还没叩响,门咯吱一声转开,连带着勾檐角瓦上头的雪都像是撒盐般簌簌落下,大门打开了足够她侧身而过的缝隙。
这门像是几十年都没开过了。
羡泽确实没猜错,会来翩霜峰的,说到底不过是钟霄和陆炽邑,甚至陆炽邑几乎都是十次来九次要吃闭门羹。以钟霄、陆炽邑这二人的境界,虽然也能感觉到灵压难受,但也不至于被压到无法御剑,几乎都是直接飞进去,不会在这里敲门。
甚至近百年来叩门的,她都是头一个。
羡泽走进去往里看,她慢了几秒,没瞧见里头的早就被冻得半死的枯树、长满杂草的池塘,在她进来的前一瞬,冻水融化,枯树抽枝,显露出一派雪中温泉,寒霜白梅的景象来。
羡泽走上台阶,穿过燕道,来到帷幔重重的正门前,这也没有门扉可以敲,她只能仰头叫了一声:“垂云君!垂——”
一个木偶小傀儡跌跌撞撞地冲出来,手中握着个纸条,举给她看:“咳咳咳咳,我病了。是有什么事吗?”
羡泽看着四个咳字,写得一个比一个大,好似真是他在剧烈咳嗽一般。
看来他听得见她说话,羡泽道:“您不是要下山取东西吗?明日早晨我们便去下山,您到时候在山门处跟我们一同会合吧。不用担心,您到时候说是师兄就好,我帮忙打掩护。”
小木偶噔噔噔跑回去,一会儿又举着新的纸条跑出来:“我们?”
羡泽还是比较懂他的心态,脸上露出些抱歉的神色:“对,我要和几位友人同行,需要他们帮我重铸刀剑,如果实在是不愿意见其他人,就等我过了晌午再来接您下山——”
小木偶抖了抖,又急急跑回去。
这会儿是半天没出来。
羡泽叹了口气,她冷的跺跺脚,道:“无事,是我当日没说明白还有他人要跟着一起去,答应了要帮您忙的,不如您把要去什么地方,找什么人拿什么东西,写来给我,我单独跑一趟。”
过一会儿,羡泽听到了一阵列队的声响,竟是整排的木偶小人迈着齐整的步子走来了。
这些木偶一看就是陆炽邑随手做的,木茬刀痕都还在,胳膊腿关节也简单,基本就是能跑个腿拿个东西的。它们扛着板凳、火盆,毯子,还有端了一杯冒着热气的梨汤。
迅速就给羡泽布置出一个像是看门大爷般的尊贵座位,羡泽坐在小凳上烤着脚,盖着毯子喝着梨汤,回过味来,忍不住笑着摇摇头。
忽然,说话声从帐内传来,似近似远,听不真切:“……你笑什么?”
羡泽看着帷幔,她依稀能瞧见一点人影轮廓,她笑道:“垂云君东西准备得都齐全,就是没打算请我进去坐坐。”
屋内的人似乎完全没想到这一点,结舌凝噎,半晌才道:“我、我屋内有病气。”
羡泽笑了笑并没说什么。
他又道:“我跟你一起下山就是,不劳烦你再跑腿了。而且要取的东西,我需要亲自看过。”
羡泽:“那就听师尊的,到时候咱们在山门会合。别怕,我有一招,真不行就装聋作哑,倒也免去说好多话。”
她跟一个天下难有敌手的化神境仙人说“别怕”,乍听起来很荒唐,但钟以岫真的是在听说要与其他人一同下山时就有些害怕了……而且装聋作哑这种事,他也是真的干过。
钟以岫觉得很奇妙,一方面羡泽态度仍然是亲近的,她跟他不是一类人,却很懂得他的心理;但另一方面,她嘴上说的都是“您”“师尊”“垂云君”这样的称呼……
到底算是熟悉了吗?算作是“友人”吗?钟以岫单薄的人生里实在太缺少与人来往的经验,他把握不准,感觉有种手触碰狐狸时,只拂过锋毛细绒的发痒感觉。
羡泽自顾自道:“主要还是来给师尊送鞋子。上次把鞋子落在我那里了。”
她从芥子中拿出粗布包袱,并没有打开,放在火盆旁边。
钟以岫又没了声音,半晌才道:“羡泽姑娘,对不住,那日我可能是昏倒了,或者是失了魂,才会、才会……我不是故意轻薄你,若是有什么事需要我为你——”
羡泽却道:“没有,您只是忽然昏倒,吓了我一跳,我赶紧抓着,才没有磕到脑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您又一直在说胡话,总不能躺在地上,就把您拽到床上准备请医修来。”
钟以岫在帷幔里头被她的话吓得神游四海,半晌才惊道:“我说了胡话?说了什么?”
羡泽正气凛然道:“在梦里,您还在痛斥妖邪,说什么……我虽然杀了你,但你不能这样对我……”
恰有一阵微风拂过帷幔,稍微掀开巴掌大的缝隙,羡泽看过去。钟以岫站在几层帷幔间的空隙里,面容被透过布料的光笼罩着,像是袖中宝玉,帐下瓷瓶。
但钟以岫的表情不是尴尬或羞耻,而是微微蹙着眉头,回忆中展露出踌躇、缱绻与一丝后悔来。羡泽愣住了,她第一次在他疏朗纯真的脸上,看到往事的痕迹。
他明明是在骂对方妖邪,为何又会后悔呢?明明那时候他紧闭着眼睛满是恼怒与屈辱,此刻为何会隐隐有些……不舍?
第28章
羡泽瞬间有种想要摸摸小海螺项链, 去探听他心声的冲动。但这毕竟是他心底极不光彩的旧事,她忍住了。
她明明理智上觉得,自己越多了解他的情况, 才能在暴露自己也会《悲问仙抄》的时候, 掌控局势,获得主动。但情绪上,她再三证实他如清潭般澄澈的一眼可以望到底, 不忍心搬开潭底的唯一一块石头, 搅出他的不体面来。
钟以岫忽然回过神来, 风歇后帷幔垂下, 二人只在迅速消失的缝隙中对视一眼, 他的声音在白绢合拢时传来:“可能是我回忆起旧事。应该、应该没有说别的了吧……”
羡泽垂眼道:“没了,就只是您很生气。”
钟以岫沉默。
羡泽也不深究这个, 继续道:“不过我真以为您快死了, 怕得不行, 但很快一口气又缓回来——”
钟以岫轻描淡写道:“我虽然活着病弱, 但暂时还死不了。不说这个,谢谢你扶着我, 还也送了鞋子,反倒是让陆炽邑撞见, 毁了你的清誉。”
羡泽笑:“既已入仙门, 便不必说什么清誉之类的词。”
他似乎在那头腼腆的笑了一下:“总是对不住的,给你招惹了麻烦。”又急急道:“我送个东西给你做赔礼——”
她说着不用,但已经听到钟以岫飘远的声音,他再走过来的时候,羡泽没听到脚步声,先听到珠玉落地声。
似是帷幔里的人本来是要拿个什么东西给他, 但手一抖全撒落在地上,他慌手忙脚的捡起。
羡泽听见里头的兵荒马乱,走进去掀开帷幔:“是什么东西掉了吗?还好吗?”
帷幔掀开,白光映入,就瞧见身材颀长的人半蹲下来正捡着满地打滚的东珠,他竟然还只穿着一双素袜,羡泽一瞬间都怀疑,这位师尊不会就这么一双鞋吧?
地上是一颗颗拳头大的东珠,他抱着个琉璃坛子,里头装了约莫几十颗,撒了大半。
羡泽跟着一并捡起来,塞到坛子里,只是手一摸,却不是寻常的东珠。
她低头一瞧变愣住了。
这东珠一个个奇形怪状,像是被人咬上一口。如此有特色的形状,倒是跟她从宝囊中“抽卡”抽出来的一模一样。
……这种东珠很常见吗?
她道:“东珠怎么会是这个形状?”
钟以岫站直身子,比本来就挺拔的羡泽还要高半个头还多,帷幔掀开,冷流穿堂,他宽袖吴带当风,面颊像是被冻红了,偏着头不去看她,只是道:“像被人咬了一口的馒头,是不是?”
羡泽喜欢他说话时候很稚拙的口吻,笑着点头:“是。”
“东海有位骄纵的……仙人,以东珠为食,但她只爱吃第一口,便全都咬了一口塞回蚌精肚子里,或者直接扔在海底。不过她胃口不大,幸好没有祸害了整个东海的珍珠。”他说这话的时候,面上露出几不可见的笑意,手指抚过东珠上的缺口。
羡泽道:“师尊喜欢收集仙人剩饭?”
钟以岫张了张嘴,面上微红道:“……你或许觉不出来,这些东珠因被那仙人唇齿沾过,有几丝她的气息神韵,对我的病有些裨益。不过这种东珠并不常见,我也在四处搜寻。”
羡泽垂眼,心里已经有了雏形:那个“睡完天都变了”应该就是钟以岫,这些残缺东珠也是他下单买的。而且墨经坛内提到“睡完天都变了”几年不出来,最近高强度刷帖都符合他性格——
不会钟以岫下山去取的东西,就是这些东珠吧。
那她为什么会从宝囊中抽出这么多残缺东珠?如果让钟以岫发现都是她的东西,会不会也怀疑她身怀异宝?
羡泽脑子乱转的时候,他从她手中拿走了那颗东珠,道:“这些对我有妙处,但你应该不会喜欢,但这里有一颗品相极好的圆形东珠,没有被仙人咬一口,我看你戴东珠耳饰,应该是喜欢的吧。”
说着,钟以岫从琉璃坛中拿出一枚拳头大小的完美东珠,递给了她。
羡泽:“呃……这么大,我好像也不能串珠子做项链了,那就在屋里摆着吧。”
钟以岫完全没想到这一点,呆住了:“那、那你喜欢什么?”
羡泽泛红的指尖托着那颗东珠,笑道:“我挺喜欢这个的,就来送一双鞋子,就得了这样的好东西,那你要多落下东西在我那儿,让我做成生意才好。”
钟以岫将目光落在她指尖上,他目光很直白,就像凝视一朵花那般。她指尖有芍药花瓣的颜色,让钟以岫想起几日前,她手指被花刺破时,沁出血滴的味道。
那血滴落在了杯中。
简直像是在下毒。
钟以岫一贯不喜欢猜测别人,只当无事发生。但他心里又有些后悔:当年东海屠魔,便是他未能揣摩众多仙门的恶意,才酿成大祸,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没能长进,或许他应该点破,或质问她?
但后来很快,羡泽自己将毒饮下,面色如常,无事发生,似乎屋内也常有一些药瓶,看来这毒对她未必是毒,他有些疑惑也没有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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