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出门探看,会见到头顶花卉、布料的妇人,挑着担着器物的匠人,还有手忙脚乱搬运活猪、活鹿、禽鸟、蔬果的屠夫和厨子。
执钺者的婚礼将在后天举行,这会是一场盛大的婚礼,远胜执钺者的第一次婚礼。
青南在竹片上书写下《朱觚》最广为流传的“四则”,他的记性很好,无一字纰漏。
《朱觚》是篇记载羽邑王法的“文书”,一条条法规被写在一件红色的漆觚上,因此后世将羽邑的王法称作:朱觚。
这件朱觚一直被供奉在青宫的主殿里,能见到它的人不多,能释读它的人更少。
羽邑曾是羽人族的政治中心,也是知识中心,而青宫巫觋便是知识的载体。
已经开始学习竹文,但还没认识几个符号的羽正把头压低,眼中充满诧异,他见过簇地巫觋书写竹文,但从没见过有人能如此流畅地去写这些形状各异,看似毫无规律的符号。
“可有你认识的?”青南搁下书写工具,抬起头来。
羽正趴在木案上,仔细端详,没多久,他用手指着一个符号,信心满满地说:“这是个没有头的人。”
“这个符号意为:‘死’,人被断头就会死。”青南讲解时,眼前仿佛见到那般的血腥场面,鼻子嗅到广场上刑台散发的气味。
“这里也有这个符号,这边也有,觋鹭,这段话写得是什么意思?”羽正很快在竹文上认出另外几个相同的符号。
“这是《朱觚》开篇的四条法则,也被称作‘四则’,即:‘杀父母者死,杀兄弟者死,杀妻子者死,杀邻人者死’,意思是说:按法规,不管是杀害父母、兄弟、妻子还是邻居,都应该被砍头。”青南诵读竹文上的符号,并做解释。
“没意思,你们羽邑就不会想出别的死法吗?将人像猪那样倒吊起来,在脖子上扎一刀放血,或者把人绑住四肢,用大斧将他的腰斩断,像在剁大鱼那样。”说这些话时,羽正的语气明显有些兴奋,他身上或许也有些许残忍的因子。
“你也知道这是在杀猪与杀鱼,人不是食物,不是厨子刀俎上的猪肉和鱼肉,不能用如此残酷的方式去对待他人。”青南皱眉,他用绳索将竹片穿起,这篇出自《朱觚》的“四则”将留在簇地,成为羽正的“教材”。
也许羽正熟悉竹文后,会去阅读与揣摩,也许出门后就将它随手扔掉,也许拿去烧火照明,这不是青南能决定的。
“我知道,觋鹭讨厌杀人。”羽正往席子上一坐,将两条腿盘起,像个大人。
青南系绑贯穿竹文的绳索,将它一节节系牢。
“祖祭日那天,我阿兄本来要将俘虏押去祭台杀掉,要你主持祭祀,你不肯,还阻止我阿兄拿人杀祭。”
羽正接住青南掷向他的竹文,并随手系在自己腰间。
“我还从没见过有人敢惹我阿兄生气,他只要把两眼一瞪,别人就吓得要死。”羽正在腰间胡乱打个结,是死结,很牢固,这篇珍贵的,由青南书写的竹文看来不会被他随手丢弃。
“真奇怪,觋鹭害怕看见杀人,自己又不怕死。”羽正托住自己的腮帮子,歪头思考。
没想明白觋鹭到底是懦弱,还是勇敢,羽正已经起身,并且大步朝门口走去,他的行动力很强,很快走出院门,忽然又从院门外探进来一颗脑袋:“觋鹭,我下回来找你,你还在吗?你是不是吃完婚宴就要回羽邑?”
“我会在簇地停留些时日。”
那颗脑袋很快消失了,只听见羽正远远飘来的说话声:“阿兄又要娶妻,之前娶的那位对我很好,可惜生孩子时死了……”
簇地的执钺者羽原娶过一任妻子,亡妻来自势力较为强盛的朱羽部。
通过武力与联姻,羽原与羽人族五部中的两部结盟,其余部族群零散且弱小,无法与羽原对抗。
羽正双手搭在后脑勺上,仰着一张目中无人的脸,哼着调子从祠庙经过,他腰间挂着一串竹片,哗哗作响。
一名年轻男巫朝院外张望,转身跟院中的觋申说:“是羽正,看来又去找觋鹭求学,他腰间还挂着竹文呢。”
年轻男巫又说:“觋鹭俨然以师者自居,如今又要来一位青宫之巫,住进高屋,枕着执钺者的臂膀入睡。我们簇地的巫觋啊,日后在高屋更是说不上话了……”
年轻男巫话还没说完,就发现觋申的脸色阴鸷,再不敢往下说,怯怯地退到一旁。
黄昏,青露手脚敏捷地攀登瞭望塔,瞭望塔上是手执武器,怒目而视的簇地守卫,他毫不在意,与守卫站在一起,任由晚风将自己的衣物吹得凌乱。
位居视野极佳的高处,他能眺望远方的海天,也将俯视下方的屋舍和道路,还看见站在高屋上,正与执钺者交谈的觋鹭身影。
高屋前的广场上聚满簇地的权贵,他们穿戴上最华贵的衣物,聚在一起四处张望,交头接耳,威风凛凛的虎武士列队立在大道两侧,手执矛盾,林立的长矛仿佛是一片森林。
广场上竖起朱漆的木柱,布置装饰有鲜花彩带,象征不同氏族的旗帜在风中飘扬。
一个身影犹如头鹿般敏捷,坡道上挥臂奔跑,他在喊叫,只是距离太遥远,听不见他的声音。
青露瞥见这个身影,连忙四处搜寻,他在南面的稻田与稀林之间,找到一支正在行进的队伍,队伍很长,很长。
来了!
青露因为紧张,手指紧紧抓住身旁的木柱,他目不转睛地注视那支队伍,队伍渐渐被密麻的屋舍遮掩,缓慢地向簇地的中心移动。
屋舍里的人们呼朋引伴,纷纷出门观看,人群争先恐后向道路聚集,毕竟是第一次见到青宫之巫的送亲队伍。
簇地执钺者盛装出现在高屋前,他头戴羽冠,身披长袍,一手执象征军权的玉钺,一手执象征神权的象牙权杖,他在簇地权贵与虎武士的拥簇中步下坡道,迎接来自羽邑的青宫之巫,他的新任妻子。
送亲队已经进入居民区,青露能看见一台竹轿,青宫之巫的身影为竹轿上的纱帐遮掩,朦朦胧胧,无法分辨她到底是谁。
第23章
台地上升起一簇簇篝火映亮夜空, 众多的身影在烟雾中穿行,忙碌,巨大的陶鼎里沸滚着肉汤, 无数的陶甑里正在蒸煮米饭和糕点, 还有被串起来炙烤的鹿肉,挂起来烧烤猪肉和禽鸟, 不断被搬运来的一筐筐蔬果,一坛坛美酒。
婚礼将在明日举行, 负责炊事的人群已经做好准备,这将是一场前所未有的盛大婚礼。
高屋的门道被火把与油灯点亮, 宛如白昼, 一群侍女绰约的身影消失在游廊上,青南与她们擦身而过, 他登上台阶,进入一间光线昏黄的居室。
居室内有两名羽邑来的中年妇人,她们正在整理漆木箱中的织物,见到来者急忙起身行礼。
青南低语:“将门看好。”
一名妇人急忙前去关门,另一名妇人在前领路, 她将青南带往居室深处, 挽起帷帐, 青宫之巫正坐在里边。
只是一眼, 青南便知道被嫁往簇地的是青贞,她身穿红白相间的长袍, 头戴白玉冠, 脸上有一副鹬鸟面具。
她的称呼已经不是青贞, 而是巫鹬。
夏时,羽邑举行帝君祭典, 青贞便是在这次祭典中成为青宫之巫,她到了成为神使的年纪。
她的额头绘上有神徽,她的面具将伴随终身。
天性逍遥自在的少女成为深幽神殿里的巫女令人感伤,而如今这个少女还将被嫁予簇地的执钺者。
“觋鹭似乎很意外是我。”青贞的声音带着笑意,面具下是一双明亮的眼睛。
在确认身份那刻,青南心中升起一股怒意,对青宫大觋和觋鸬的愤怒,而对方的笑语声,让这股怒意转化为愧疚。
若是更年长的巫鹤,自己的感受会好一些吗?
那个性格内向,不善言辞的巫鹤,又将如何在高屋生存。
青宫本就不该因为懦弱与对强敌的恐惧,而将青宫巫女嫁与羽原为妻,为了自己的安逸,给他人安排不幸的命运。
青南沉默,注视着身穿巫女服饰的青贞,留意到她左手腕上戴着玉镯与一串白陶珠手链。
去年,青南出使五溪城,带回一袋江皋族的白陶珠,个个圆润可爱,青南将白陶珠馈赠身边人,青贞得到这份礼物,便将珠子做成配饰,一直戴在手腕上。
“巫鹤她……她跟大觋说如果青宫必须嫁一位巫女,她会去。巫鹤想替我去,我知道。”
青贞握紧自己的手,提到巫鹤,情绪明显有些波动,稍作停顿,才继续说:“巫鹤太老了,我合适,我是出于自愿,觋鸬倒也没有逼我。”
那稍稍黯淡的眼眸再次亮起,她抬起头,真诚地看向青南,看见对方眼眸里深深的忧虑,她握住青南的手,压低声音;“觋鹭,你看,我没有感到害怕,我从小胆子就大,我不怕他。”
这个“他”指的便是以残忍无情闻名的簇地执钺者。
那双骨骼较男子纤细的手很暖和,确实手的主人没有在颤栗,心里没有恐惧。
“当年我和青露第一次上山采药,遇到一头发狂的野鹿,青露吓得哇哇哭,还是我扔石子把疯鹿撵跑。我还记得,天黑后,觋鹭和巫鹤见我们俩没回来,上山寻找,最后在树上找到我们。觋鹭还夸我,说我比猎人都厉害。”
青贞轻轻一笑,忆起往昔。
“纵使是猎人,也有难以对付的野兽。”青南放开青贞的手,他叹了声气,朝帷帐外探看。
房门仍紧闭,两名妇人还在整理随嫁的物品,屋外不见往来的身影。
青南在青贞身前坐下,他压下头低语:“这里不是野鹿出没的谷地,是片血腥的荆棘林,想从容的行走其中,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知道。”
青贞点头,她说:“觋鸬来一趟就被吓坏了,可是觋鹭没有不是吗?”
终于从青南嘴角看到一丝笑意,而她也笑了。
“父母把我送去青宫,本不是我自愿的事,我没有得选择,那时我才七岁。我刚到青宫又哭又闹,巫觋都讨厌我,只有巫鹤像亲姐姐一样照顾我——长大后,我也不想当青宫之巫,我能想到在青宫待一辈子的样子,我害怕变成巫鹤,变成那样,仿佛活着是一件毫无乐趣的事情。”
青贞低下头,看向自己脖颈上佩带的玉璜项饰,她抚摸玉璜,指腹轻蹭细如发丝的刻痕,这是件十分珍贵,唯有青宫之巫才能佩戴的神玉。
“离开青宫也许不是一件坏事,这是我自己做的选择。”青贞的眼神坚定,她一向是个有主见的人。
青南意识到,眼前的人可能比自己想象的强大,她不弱小,有着蓬勃的生命力。
“巫鹬,你需要了解高屋,了解执钺者与他身边的人。”青南坐正身子,他不再称呼她以前的名字,不再视她为女孩,而是将她视作青宫之巫,与自己对等的人。
“请告诉我,我在簇地要注意什么,需要留心谁,还有执钺者有什么样的脾性和喜恶。”
青贞没将后面的话说出来:如果我了解那头野兽,我会设法磨钝他的爪子和獠牙,我要支配他,让他不能危害我的故乡,伤害我喜欢的每一个人。
屋中人低声交谈,门窗外偶有巡逻的侍卫与服侍高屋权贵的侍女经过,青南将自己在簇地了解到的情况尽数告知青贞,他能做的,似乎也只有这些了。
结束对话,起身辞别,青南听见青贞叮嘱:“觋鹭,告诉青露,我可不像他那么胆小,哭着来簇地。”
“我会转告他。”
听见青南的答复,青贞的嘴角再次绽出微笑。
此刻,正在院门外踱步的青露忽然蹲在地上,他揉了揉眼睛,把脸埋在臂膀里,他的身份还无法自由进入高屋内部,急得要落泪。
当第一缕晨光从山脊绽放,给祠庙的屋檐染上红色,那些风中飞舞的丝绦,也仿佛失去原有的色彩,泛着红光。
在筹办婚礼的嘈杂声中,晨曦似乎稍纵即逝,当忙碌中的男男女女得到片刻喘息,抬起疲惫的脸庞,望向天空,已是艳阳高照。
身穿华美白袍的青宫之觋,手执神杖,庄穆地迈进祠庙,高大的建筑在他身上投下巨大的阴影,唯有他头上素白的羽冠沐浴阳光,羽毛的尾梢在风中抖动。
当青宫之觋的身影消失于神庙大门,青露回过神来,留意到四周比以往开阔,那些平日里总是摆放在神庙门前的木牢早已经被人清理,并在原先的位置插上彩帜。
婚礼将于黄昏举行,在执钺者与青宫之巫进入祠庙祈告前,巫觋们需要提前做好准备工作,此刻,两位神使正在主殿举行通神仪式。
屋中昏暗,烟雾缭绕,鬯酒在高温中沸腾、蒸发,酒气不停腾升,弥漫整个室内,味道浓郁,香馥的气味扑鼻。
青南合目伫立在神坛前,双手举起贴在胸前,与神交接,他左侧站着觋申,亦做出同样的姿态,神情虔诚。
在觋申身前,摆放着一件黑陶盆,盆中炭火闪耀,炭火上架着一只大陶盉,陶盉里的鬯酒不停滚沸,鸟爪状的盉足被炭火烧得通红,盉口形似张嘴的鸟头,持续地向外吐出雾气。
被不断加热并逐渐蒸发的鬯酒化为雾气与高温燃烧中的木炭形成的烟雾交汇,互相纠缠,化为一体,以千变万化之态接触通神者的肌肤,进入口鼻。
巫觋通神往往需要凭借有特殊功能的草药,这类草药,有的会使人产生幻觉,感到愉悦,有的能使人精神亢奋,精力充沛。
所以通神用的鬯酒中不只添加香料,也会添加草药,不同地方的巫觋制作的鬯酒成分不同,气味也有差别。
玄旸说青南身上的香味与众不同,他不是在油嘴滑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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