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黄姑子撑船的声音始终在四周徘徊,一会在左、一会在右,过了片刻,似乎终于慢慢远去。
秦九叶不敢贸然探出头去确认对方是否真的已经走远,只得继续躺倒在船底,在心里数着数。
风在这片荷花荡子中变得格外轻柔,吹得人在困境中都能生出几分困意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险些在船上睡着了,等回过神来望向四周时,才发现天色已开始转暗,天边只剩最后一缕余光。
虫鸣停歇、蛙声未起,荷花渡中静悄悄的,连鱼儿换气的细微声响也听不见。
总算逃过一劫。
荷花特有的香气在水面上聚集起来,秦九叶深深吸了几口,满足地伸了个懒腰,随即准备起身撑船离开这里,再去岸边同李樵汇合。
可手方一握在橹板上,秦九叶便觉得有些摇不动。
她先是一愣,随即有些了然地放下手来,转头望向橹板延伸进水中的部分有些出神。
从拜师学艺到有了果然居,她已很少跟着老秦跑船了。
但小的时候,她为了给秦三友打下手,常常跟着对方在九皋的各处河湖中跑船。金宝是个旱鸭子,总被留在岸上做活,现今提起这段事来,她还总是嘲笑对方。
那时秦三友身体还算硬朗,还能做些打渔、卖货的体力活,他们常常天还没亮便要出船、再载着一船星辉回到码头,有时运气不好、船没有装满,那便不回码头,在河湖中待上一宿。
夜深的时候,老秦会讲起自己跑船时那些奇奇怪怪的故事。他一直有个迷信,说若在荷花水草茂密的地方停靠休息,再出船的时候发现船桨橹板提拿不动,便是惊动了这荷花荡子中的神仙。神仙落在船头歇脚,教你不要打扰。此时千万不要再动,需得小心赔个不是,再等上个一炷香的时间,方可离开。
秦三友大字不识几个,可却颇有些讲故事的天赋,秦九叶起先对此深信不疑,直到跟了别的船走过几次才发现,所谓的“神仙歇脚”,不过是因为荷花荡子中鱼鳖众多,船停得久了,水底的王八便顺着桨板头爬了上来。一只王八五六斤,桨板自然便被压住了、沉甸甸的,王八又很懒惰,没个一时半刻懒得挪窝。有些船家会直接将船桨翻转过来、使劲拍打几下,便能立刻脱困了。
但眼下既决定以静制动,秦九叶便不想弄出那么大的动静。
想到今日经历的种种,她亦有些疲惫,不由得暂时松开橹板、翻了个身靠在船尾。方才那逃命似的撑船耗费了不少力气,她翻出早上出门包的那几块馍馍,一边填着肚子、一边盯着近处那片漆黑平静的水面小声叹息道。
“一群黄姑子仗势欺人也就罢了,眼下便是连只王八都来趁机欺辱我。”
水面依旧静悄悄的,那水底的王八连个泡泡也不愿给她冒一个。
“你倒是会找地方,此处确实风景优美、莲香鱼肥。”秦九叶说到这里停顿片刻,又不怀好意地笑起来,“但你若再不离开,我便只得将你捞了晚上炖汤喝。”
她话音刚落,突然便听一道男声在那荷花丛中响起。
“姑娘何出此言?”
秦九叶吓了一跳,手中的馍险些掉进水里,只道那些黄姑子果然贼心不死,自己方才就不该掉以轻心。
她没出声,只机警坐起身来,下意识抓起草席子下面打草的镰刀握在手中。
小舢板因为她突然而来的动作而左右摇晃着,水波被搅起,泛起的涟漪向四周推开,连带着一顷碧荷随之荡起。
一阵微风拂过,暮色中深绿色的巨大荷叶微微摆动,淡粉的花儿头垂得更低,交错起伏间,隐隐露出一抹柔和的牙白色。
一只纤长的手穿过荷花叶茎,将那片绿色分开来些许。
“姑娘可是要将我擒了炖汤喝?”
风吹日晒的黄姑子不可能有这样的手。是那船底的王八成了精?亦或者老秦说得没错,她这是冲撞了那宿在荷花中的神仙。
秦九叶眯起眼、顺着那只手望去,随即有些说不出话。
荷花丛中,依稀有个端坐船上、束发深衣的年轻男子,眉眼轮廓有些模糊,但姿态却很是好看。那是一种沉静自然的好看,同四周遮天蔽日的绿色细腻交融,令人生出一种“此人已在此处万年”的感觉。
秦九叶没说话,对方也就静静等着她。她见状心下不由得又是一阵忐忑。
若真是个黄姑子也就罢了,就怕是条不好惹的大鱼,她可不想才出虎穴又入狼口。
想到此处,她定了定神,尽量不卑不亢地回道。
“公子说笑了。我在附近采莲,公子不做声,我便未察觉这四周有人,方才所言自然也不针对公子。”
男子再开口时声音中带了几分笑意,嗓音虽较寻常男子细些却不带丝毫轻浮之感,只令人觉得温柔。
“我方才若是出了声,那些不怀好意的人岂非就要寻到姑娘了?”
秦九叶一窘,心知自己这点糟心事已让对方看破,当下也不好再辩解什么,只得学着江湖中人的样子拱了拱手道。
“小本生意,跑得着急了些,实在是不知公子在此,若有打扰,还请公子见谅。”
荷花丛中又是一阵浅笑。
“也不是谁的地方,姑娘想来便来,谈不上打扰。”
这说法倒是随意洒脱,同她今日所见的那些争强斗狠、睚眦必报的江湖中人似乎有些不同。
秦九叶顿住,随即有些好奇地再次偷偷望向对面。
可惜此时天色又暗了些,她和对方的船头都未点灯,就算两两相望,也看不太清彼此的神色。
空气一时静谧,但秦九叶并不想开口说话,只想着再待上片刻,便速速离开此处。
尽管对方看起来脾气不错,也没有一上来便喊打喊杀,但她眼下人在江湖地界,再谨慎都不为过。
然而她想沉默,对方却似乎起了攀谈的心思。
“姑娘做生意之余,可也是来看那赏剑大会的?”
秦九叶顿了顿,不动声色地将那问题原封不动地推了回去。
“公子独自泛舟于此,难道也是来凑热闹的?”
她问得随意,对方却答得很快。
“此处僻静,远离岸上灯火、湖心喧闹,正适合观星。”
“观星?”
秦九叶没料到这答案,声音不由得顿了顿,对方便好心解释道。
“姑娘不知道吗?后日晚上会有七星连珠的奇异天象,听闻百年也难得见到一回。九皋可正是观星的好地方。”
九皋是观星的好地方?此话当真?
一年四季也难得几回晴天,晚上更是下起雨便停不下来。这样的地方一年到头能看到几回星星呢?
秦九叶有些犯嘀咕,但她也承认自己对观星一事知之甚少,不想因为无知在这场没头没尾地对话中露了怯,当下只是笑着应和道。
“忙着打理生意,倒是没注意过这些……”
嗒嗒。
她话正说着,只听不远处的草荡中突然一阵连续的响动。
秦九叶一凛,连忙安静下来,然而耳边除了风吹荷叶发出的沙沙声,一时间再无其他声响。
是水鸟踏水发出的声响吗?可不是说这璃心湖里压根瞧不见几只鸟……
她这厢正疑惑着,一道响亮的肠鸣声在更近的位置响起。
这点动静本也不算什么,只可惜四周实在太过安静,以至于那肠鸣声听起来格外清晰。
那荷叶中的身影也是一愣,似乎没有料想到自己的身体竟会发出这样的声响。他有些滞缓地抬起头来,却见那舢板上女子第一反应竟不是笑他,而是紧张兮兮地向远处张望着,确认那些不怀好意的黄姑子们没有去而复返,这才长舒一口气,随后又想起什么,抠抠搜搜摸出一只破纸包,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后,抬手扔了样东西过来。
荷叶中的身影一晃,下意识抬手接住了那东西,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半块用手掰下的馍馍。
舢板上的瘦小女子随即压低嗓子道。
“好景不能当饭吃,出门在外还是得带些口粮。这是艾草馍馍,自家做的。公子若不嫌,可先垫垫肚子。”
秦九叶行云流水般做完说完这一切,五根手指不自觉地捏紧了手中的油纸。
萍水相逢,她实在不该多此一举。可好巧不巧,对方肚子叫,而她正好在啃馍馍,眼下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也委实有些尴尬。
何况……饿肚子的滋味不好受,这一点没有人比她更明白了。
不对不对。
秦九叶暗暗摇头。
她是如此谨小慎微之人,此举才不是仅出于好心。
若是金宝在这,定能张口便猜中她的“自私用心”:她只是不想这位仁兄的肚子再出点什么奇怪的动静,将那些本该走远的人又招了来。
荷叶丛中静悄悄的,却见那得了馈赠的男子仍盯着手里的馍,并没有急着往嘴里送。
秦九叶只当对方觉得那馍瞧着有些寒碜,心中莫名有些不快,又忍不住低声找补几句。
“你别瞧它卖相不好,岸上卖三十文钱一个的九皋特产同我这个是一回事,不过是为了做你们这些外乡人的生意,实在不值。何况你从此处回到岸边卖吃食的地方,少说还要小半个时辰……”
她话还未说完,对方终于再次开口。
“多谢姑娘慷慨相赠。在下只是一介书院教书先生,担不起公子的名号。姑娘可随旁人,唤我一声丁先生便是了。”
书院的?莫不是那青重山书院?难怪这人看起来气质如此出尘,说起话来也客客气气的,半点江湖气也没有。
秦九叶心中难掩好奇,但当下并没有追问,只从善如流地应下。
“原来是丁先生。”
四周又安静下来,秦九叶想到自己方才那块馍馍,心下又是一阵后悔。
且不说对方所言是真是假、那大名鼎鼎的书院中人又是否瞧得上她这糙面馍馍,便是她方才那番举动与说辞,落在有心人眼中已是不妥,对方若真是有身份的人,方才没有疑心她在那馍中下了毒就算不错了,眼下同她扯东扯西搞不好也是缓兵之计,而她还是不要在这碍眼,早早离开这是非之地才是上策。
秦九叶想罢,又竖着耳朵听了听四周的动静,确认那些黄姑子再未折返,便抬手握上橹板。
许是一切的时机都刚刚好,水底那只不请自来、未曾露面的王八兄已经离开,秦九叶当即开口告辞道。
“天色不早,在下便不打扰先生观星,先告辞了。”
她说罢便准备撑船离开。然而她方才从舢板上坐起身来,便听得对方开口道。
“相识一场,在下想问姑娘最后一个问题。听姑娘方才所言,似乎正是九皋人,应当熟悉这里的天气。不知依你所见,今夜是否会落雨?”
对方的语气实在太过温柔,虽无半点裹挟之意,却让人莫名不忍拒绝。
秦九叶顿了顿,只觉得此事并无伤大雅,若对方确实是从外地来的客人,不熟悉九皋的天气变化也是常理,她大可不必表现得太过刻薄,当下便抬头看了看天色。
奇怪的是,仿佛真的是要为了那后日的七星连珠做准备一般,今夜的天空澄澈高远,待天色全黑下来,或许连天边最遥远的一颗星也看得见。
秦九叶收回目光,如实说道。
“今夜无云,西风正起,应当无雨。先生可放心看星星了。”
第119章 不止这一天
天边最后一丝光也渐渐暗淡下去,星月隐现,为那白日里被炙烤得热气腾腾的湖水镶上一层沉静而隐秘的亮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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