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女郎先前却不曾见过,莫不是王妃的远方亲眷?”陆嘉眉眼一弯,偏头去看崔氏,含笑问道。
崔氏少时起便有热症,才刚走了段路,额上便已生了些薄汗,这会子正打着团扇扇风,听她有此问,手上的动作稍稍顿住,答她的话:“非是我家的远亲,乃是府上孺人沈氏的内侄女。”
崔氏口中的沈孺人,陆嘉也曾在梁王府上见过一两面,容色的确是极出挑的,不知她的阿娘究竟是何等的绝色,女儿和外孙女竟都出落得这样标致。
陆嘉心中这般想着,忍不住又去看沈沅槿两眼,一双柳叶眼里满是对美好事物的欣赏之情,并无半分恶意揣测的审视和打量。
沈沅槿抬首对上这样一双温柔和善的眸子,不但没有生出不适之感,反而觉出几分亲切,当即莞尔一笑回应她。
这位沈娘子端的是雪肤玉面,芳丽无比。
虽只是第一次见面,陆嘉对她的评价却是不低。
“沈娘子可曾修习过骑术,会马球吗?”
本朝效仿前朝遗风,女郎不似后世那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但可习马术,骑马外出,家境殷实些的,还可打马球。
而在簪缨世家、朱门绣户中,不会马球的女郎更是只在少数。
爱好特长,本就因人而异,各有不同,便是不会,也没什么可羞愧的。
沈沅槿着实不善于此,如实回答:“会骑马,马球没怎么学过,却不大会。”
陆嘉端详着她,见她答得坦诚,面上又无半分羞赧怯懦之色,不禁微微一笑,“不会也无妨,只多赛上两场,自然就会了。”
沈沅槿对打马球并无太多兴致,一时倒不知该如何搭她的话,浅笑着点点下巴,接着低头去吃碗中茶汤。
陆嘉见状,扭头继续与崔氏说话去了。
又过得一刻钟后,许是大多数人都来齐了,国公府上的女郎郎君开始邀人打马球。
温介云自去邀陆昀和张俸,张俸那厢是打马球的一把好手,自是一口应下。
陆昀观沈沅槿似乎并无要上场的意思,不由心生遗憾,可若换个角度想,待会儿他在场上打得好些,多进些球,又何愁争不来她的目光呢。
他心内有了章程,亦是点头答允,昂首阔步,同他二人去马厩处挑马。
二十人分成两队浩浩荡荡地上了马场,皆是年轻的女郎郎君,崔氏与陆嘉、东乡侯夫人等贵妇人一面吃茶观赛,一面互话家常,打发时间。
马蹄踏在草地上,带起点点尘土,众人逐球而去,以棍相击。
那球以朱漆为底,彩绘为饰,拳头般大小,饶是坐于高台之上,亦可看得清楚。
陆昀与温介云皆是自幼学之时起便开始接触马球的,张俸则是少时入了太学后方渐渐学起来,他学得虽晚,悟性却极好,学得极快,比之及冠的男郎也不差什么。
张俸和温介云抽签到了一队,陆昀则在另一队里,就见张俸毫不客气地从陆昀杆下夺了球去,传给前头的温介云。
温介云挥杆接住球,夹紧马腹朝球门疾驰而去。
陆昀不甘示弱,催马直追上去,在陆则的配合下,赶在张俸击球前夺回了球。
如此你来我往一番,小半刻钟后,随着一道洪亮的敲锣声响起,裁判高喝:“有初,记一算。”
沈沅槿的耳畔源源不断地传来众人夸赞陆昀的话语,崔氏离她颇近,从她和陆嘉方才的对话中,沈沅槿知晓了陆昀的字:玄仪。
陆玄仪,是个极好听的名字。沈沅槿将他的字在心中默念了一遍,眉心微动,一双清澈的黑眸遥望过去。
二人隔着数十米的距离,并不能看清彼此的脸;可不知怎的,沈沅槿竟有种他也在遥遥看向她这处之感。
许是在看这高台上的众人,又或许只是她的错觉。沈沅槿并未深想,垂首吃茶去了,浑然不觉她方才的一举一动皆被陆镇私下里瞧了去。
陆镇目光一凛,自她身上移开,转而扫视球场上挥杆的众人一眼,忽起身离了此处。
沈沅槿枯着坐看了会儿球,渐渐生出些闲心来,便欲寻个由头往前边的林子里去吹风赏景,忽有一个粉衣女郎风风火火地过来这边,先同陆嘉行了礼,温声唤她姑母。
陆嘉牵了陆昭白净的小手过来,示意她在自己边上落座。
陆昭却是摇头,全无要坐下的意思,笑眼弯弯地道:“姑母,我是过来邀人去水边射鸭的,就不坐了。”
陆嘉闻言,轻轻拍了拍陆昭的手背,悉心叮嘱道:“那水塘里的水虽不深,若是不小心踩了一脚进去,少不得是要湿了鞋袜的。”
“姑母放心,我省得的。”陆昭话毕,离了陆嘉跟前,自去邀人。
陆昀因见沈沅槿独自坐着,便也去邀她,仔细端详一样,只觉眼熟,想了片刻,问她:“这位娘子可是永穆的表姊?”
沈沅槿未料到此处会有梁王府以外的人识得她,讶然之余,并未失了礼数,颔首道:“正是。”
陆昭从不与人端着县主的架子,素日里甚爱与合眼缘的女郎交友,且射鸭要人多些才好玩的,因道:“我姓陆,家中行二,你只唤我二娘就好;不知娘子姓甚名谁,倒要如何称呼才好?”
姓陆,方才又唤国公夫人为姑母,必定是陈王府上的宜阳县主了。
沈沅槿因她的身份存了些顾虑,沉吟片刻后,回忆旁的那些女郎是如何称呼她的,这才张了唇,“妾姓沈,名沅槿,行三,二娘唤妾三娘便可。”
陆昭听了,好奇地追问一句:“哪个沅字,又是哪个槿字?”
“沅芷澧兰的沅,木槿花的槿。”
沈沅槿的话音方落,陆昭便已借着她的名字现编了句好话出来,“木槿长在沅水上,沈娘子的名字起得极雅。我们要去水边玩射鸭,沈三娘可要同去?”
射鸭非是射活鸭,而是射水上的木鸭。
此玩法乃是自前朝的宫中传出,本朝开国皇帝赵武帝就曾陪明献皇后母女玩过。
沈沅槿只玩过射粉团,射鸭却是头一回听人说起,不免来了几分兴致,当即答允。
水边早有婢女媪妇开始布置,她们来至此处时,水面上已然浮着一只木鸭了。
那边,陆昀等人中场休息,朝着高台的方向走了段距离,仔细搜寻一番,想见的那抹身影竟不知何时失了踪迹。
第13章 直入鼻息,难以忽视
水塘边,草色青青,绿柳周垂,风致悠然。
众女郎依次拉弓射箭,一连三轮下来,皆未中,直至第五轮时,方有一绯衣女郎射中浮于水上的木鸭。
木鸭晃动的幅度激起层层涟漪水纹,金光铺于其上,波光粼粼。
婢女呈了彩头上来,绯衣女郎轻轻拿起,握在手里细细地看,乃是一支小巧的碧色珠花。
沈沅槿不擅射箭,三场下来,自是一场未胜,陆鸢则是胜了一场。
小半个时辰过去,几人玩得出了一身薄汗,结伴往那树荫下的石椅处歇着去了。
彼时,水面上不独浮着那只木鸭,还有不少射出的箭秆。
婢女取了顶端有网兜的长杆立在水边打捞,那木鸭不大,倒上来倒还容易,那些箭秆捞着就要难些。
沈沅槿上前想要帮忙,又恐自己会帮了倒忙,遂有些踌躇不前,正犹豫间,就听那手拿长杆的瘦削婢女“哎呦”了一声。
定睛一瞧,她的左脚已不知何时滑至水塘中了,裙子湿了大片,眼看着另只脚也要跟着跌落进去。
见状,沈沅槿想也未想,忙不迭上前去拉她,示意她将长杆放下后,方敢用力拉她。
那婢女经沈沅槿用力一拉,也用了些力气将左脚和身子往前上方提,离开水面后,一时未能控制好力道,整个人跌至沈沅槿的怀里,若非沈沅槿脚下踩得很实,险些与她一齐跌倒。
沈沅槿努力稳了稳身形,握着她的手站定后,放缓语调关切道:“可有伤着脚?”
她的面上存着几分惊惶之色,有后怕,亦有觉得自己冲撞了沈沅槿的缘故在里头。
脚踝崴到了也不吱声,默默挨着,只说着歉疚的话:“婢子粗笨,劳动娘子相救,竟还差点害得娘子跌倒……若是损了娘子贵体,婢子就难辞其咎了。”
“什么笨不笨的,谁还没个脚滑摔跤的时候。我方才也不过是举手之劳,快别多想了。”沈沅槿温声细语地安抚她一回,接着唤人过来扶她下去歇着。
辞楹许是看得愣了神,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待手忙脚乱地迎上前去,这才发现她的裙子和绣鞋上也湿了一片,鞋面和裙摆处还沾了些泥。
“娘子也忒好心了些。”辞楹这话听着像是抱怨,实则是心疼她脏了裙子和鞋子,待会儿见了人,难免引人侧目,惹人闲话。
沈沅槿垂首低眉,看了看裙子和鞋子上的水渍和泥土,并不在意,宽慰她道:“不妨事的,回去洗洗就干净了。”
她刚说完,陆昭也往这处来了,眉心微蹙,关切问道:“三娘可还好?”
沈沅槿面上带着一抹忧色,“我无事,倒是方才那位女郎,只怕是伤到了脚。”
陆昭抬眸深深凝了她数息,发现了她身上除样貌之外的另一种美,这个发现使得陆昭对她的好感更甚。
“三娘无需忧心,稍后我与姑母说说,叫人去请医工替她看看即可。”
陆昭说完,又问她可要过去歇歇,沈沅槿并不推辞,很是自然地与她挽着手走到前边的石椅上坐下。
不多时便有新的人顶上来捞那些箭秆,辞楹知晓沈沅槿的心思,虽才刚说了她心好,这会子还是上前提醒那人站远一些,水边潮,泥土滑,莫要离水太近。
沈沅槿略歇片刻,观那箭秆都被悉数捞上来,再无人在那处捞东西,方起身询问陆昭她们可歇够了。
陆昭颔首,朗声道:“出来这好些时候,是该回去了,那边应已决出胜负了。”
*
因沈沅槿不在,陆昀不免有些心不在焉的,直至下半场赛事开始,他方提起精神来,专心投入到马球赛中去。
双方实力并不悬殊,一时难分伯仲,你追我赶,直至赛事结束方决出胜负,陆昀所在的队伍仅以一球之差险险胜出。
陆昀下了场,随侍的小厮观言迎上去,给他递了干净的巾子,陆昀抬手接过,擦去面颊和额上的汗珠,大步望高台处走去。
行至阶下,复又扫视一圈,确认沈沅槿和陆昭都不在,因问:“二娘去了何处?”
侍从观言道:“听二娘身边的婢女说,她邀了几个相熟的女郎往池塘边射鸭去了。”
相熟的女郎。从前并未听她提起过与梁王府上的女郎结交,想来那一行人中,并无沈娘子。
即便他心里迫切地想要知道她去了何处,却不能去问崔氏抑或是旁的可能知晓她行踪的人。
他不愿她的名声受到一丁点的损害,现下能做的,也只有静静地在此处坐着,等候她回来。
梁王妃还在那边好端端地坐着,她必定还未离开此间。
陆昀如此忖度过后,心情方渐渐平复下来,往陆昭方才坐着的位置落了座,将还未被人用过、碗口朝下的青瓷茶碗取出三只,依次斟上半碗凉茶。
温介云在外的时候素来随性散漫惯了,当下也不与他客气,率先端起茶碗吃起茶来。
张俸客套一番,自伸手取了离他近的那只碗。
温介云似乎有些意犹未尽,吃过茶汤解了渴,败下喉间的燥意后,同他二人说道起方才在场上哪个球打得好,哪个球又打偏了之类的云云。
陆昀漫不经心地听着,时而附和两句,时而沉默不语,直至望见不远的林子里,几位衣着光鲜的女郎自小径上漫步而来,原本执着茶碗的手指微微攥拢,动作稍顿,任由那碗沿在唇畔悬停了数息。
张俸是第二个看到她们的,知他对其中一位女郎动了春心,不欲在此处当那多余之人,遂搁下茶碗,瞥了陆昀一眼。
“县主既已归来,某在此处多有不便,只去边上那桌坐着就好。”
温介云已有许久不见陆昭这位表妹,故而并无要走的意思,还是张俸那厢拉着他说话,这才将他一齐拉走了。
小半刻钟后,陆昭与人言笑着行至阶下,沈沅槿的脸上亦含着浅浅的笑意,稍稍提了裙边拾阶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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