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少年狼狈地爬了起来。
这间屋子不大,却透着阴冷和血腥气。墙壁上挂着样式不一的刑具,带着倒钩的皮鞭,血迹斑驳的钩子,锋利的铁钉……
小少年不敢多看,竭力让颤抖的双腿站稳,绞尽脑汁地想着活命之道。
“你叫什么?”
端坐在椅子上的郡主,不紧不慢地问道。
小少年想答,奈何嘴张了数次,愣是发不出声音。他焦急地用手指着自己的喉咙。
副审理潘长青眼睛一斜,冷笑一声:“郡主,这小子装模作样,请容臣单独审问片刻。保准他老老实实什么都交代。”
另一个何副审理不甘示弱,争抢着要在郡主面前立功。
姜韶华瞥一眼目露绝望的小少年,冲着两位副审理笑了一笑:“本郡主先单独审问,如果实在审问不出什么,再劳烦你们出手。”
两位副审理恭敬地退了出去。
门开了又关上。
刑房里只剩两人。
姜韶华依旧端坐,目光定定地落在面色惨淡的小少年身上:“现在没有别人,只有你我两人。你有什么不能对人言的苦衷,现在说吧!”
“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如果你不能说服我,就不必见明天的太阳了。”
这不是威胁。
这是事实。
在南阳郡,冲突冒犯了她这个南阳郡主的,下场只有一个。小少年来历诡异,被视为刺客不算冤枉。
小少年心里一颤,目光急切地搜寻。姜韶华会意,淡淡道:“你口不能言,会写字?”
小少年疯狂点头。
刑房里确实有纸笔。
姜韶华以目光示意角落处的桌子。小少年深呼吸一口气,走过去,从桌子里寻到了一摞纸和炭笔。
他迅疾铺好纸,握住炭笔快速写了起来。
“你写的是什么?”耳边冷不丁地响起郡主的声音。
全神贯注的小少年手下一抖。她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一点走路的动静都没有?
姜韶华看着满纸奇怪的字迹:“你写的字,每一个都很奇怪,少了许多笔画。有的能勉强猜出是什么字,大部分我都不认识。”
“你到底在写什么?”
小少年绝望得都想哭了。
嗓子不能说话,写字对方不认识……等等!
小少年重新抽出一张纸,炭笔快速挪动。不到片刻,出现了一幅简单的图面。
画上寥寥几笔,却格外传神。一个高大青年,正在爬山。
下一幅,山路栅栏破裂,青年从山上掉落。
姜韶华看一眼画,再看一眼少年的小胳膊小腿:“你是从山上掉下来?官道附近十里都没有山。还有,这画上的是个成年男子,你看着不过十岁模样。”
小少年面色茫然,目光也暗淡下来。他握紧炭笔,抿紧嘴角,低头画了几笔。
天空,狂风,闪电,被雷劈中的焦黑人影。
所以这是……
“你这是在立毒誓,如果有半句假话,就天打雷劈?”姜韶华有些好笑地猜测。
小少年用力点头,心里却一派颓然沮丧。
这些话,怎么听都不像真的。好好的成年男子,怎么忽然就变成男童?
姜韶华收敛笑容,默默打量着眼前小少年。
这世间,怕是只有她才会信这样荒谬的话。
毕竟,她昨日才重回年少。
第21章 收留
“姑且算你说的是真的。”
短短一句话,在小少年耳中如同天籁一般。小少年激动得眼泪都快飙出来了。
姜韶华问:“你以前多大?”
小少年左手竖起两根手指,右手竖起五。
“二十五,”姜韶华略一点头,示意这个问题过关:“你生在何处长在何处?”
小少年愣了片刻,握着炭笔闷头画了许久。
当姜韶华看清这幅图画后,也沉默了。
画上的物件一样比一样奇怪,通通没见过。
这个小少年,或许来自异邦,或许来自天外。总之,绝不是大梁人。
“你不是大梁人。”姜韶华注视着小少年的眼睛。
小少年目中闪着水光,点点头。
“你之前穿戴奇怪,头发也格外短。这都是你本来的模样。”姜韶华慢慢说道:“你是不是很想回去?”
小少年先点头,然后苦笑,指了指自己缩小了许多的身体,脸上露出无奈之色。
现在他这副模样,只怕出了南阳王府,就会被人拐走。
便是没人拐他,他嗓子说不出话,对大梁一无所知,又身无分文,能去哪儿?
还是先留在王府,至少有吃有喝有住。
眼前这位郡主,虽然年少,却出人意料的冷静沉稳。从相遇到现在,一桩接一桩荒谬的事实,她都未震惊失态。
“你想留在王府?”
小少年迅速回神,郑重地冲郡主拱手。
这是他刚学来的行礼方式。
姜韶华似笑非笑地扯起嘴角:“本郡主从不养闲人。你有什么能耐,说来听听。”
小少年想了想,挥起炭笔在纸上迅速画了起来。
姜韶华凝目一看。
一株禾苗,麦穗沉沉甸甸。一株水稻,稻穗几乎压弯了稻杆。还有高粱豆子黍米等等,无一例外都有大的夸张的果实。
姜韶华眼眸倏忽一亮:“你擅长种田?”
小少年终于咧嘴笑了,点头后,又画了一块地,两个大粮囤,骄傲地挺直胸膛。示意自己没有吹牛。
民以食为本。南阳郡十四县,家家户户都有田,其中有四个还是产粮大县。
这个小少年一脸自信,说不定真有几分能耐。
姜韶华对有真本事的人,格外多几分耐心,立刻道:“既然如此,你先留在王府。”
“本郡主会让人照料你衣食起居,养个十天八日,正好就是春耕。到时候,拨一块地和一些人手给你。本郡主给你一年时间,看你是不是有真本事。”
小少年再次拱手。
匆匆学来的,姿势其实不对。
姜韶华没有挑他的毛病。她拿起火折子,将所有画纸点燃。火焰贪婪地吞噬,几张画纸顷刻间化为灰烬。
“你的来历,不得再和第二人提起。”姜韶华定定地看着小少年:“如果被人当做妖邪,本郡主不会护着你。”
小少年知道轻重,点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
小少年慢慢说了一遍,唯恐姜韶华看不清他的嘴型,又重复了两回。
姜韶华根据他的嘴型猜测:“崔渡?”
熟悉的名字入耳,小少年鼻间一酸,眼睛腾地红了。
姜韶华没有出言安慰。
世间所有磨难痛苦,都得自己承受。
小少年将头转到一边,用袖子擦了擦眼。过了片刻才转过来,神情已冷静了不少。
姜韶华这才扬声叫了孟三宝进来,简短地吩咐道:“从今日起,他留在王府。你找间空屋子让他安顿住下,让孙广白给他瞧瞧嗓子,开几服药。”
这个小哑巴给郡主灌了什么米汤,郡主竟然肯留下他!
孟三宝心里犯嘀咕,口中利索地领命,带着小哑巴去安顿。
……
王府里不缺住处。陈卓冯文铭住的都是二进的院子,其余属官也都各有安顿之处。宋渊住的也是独立的院子。
孟三宝和秦虎这些亲卫,住在府中最后几排屋子。两个亲卫一间房。
姜韶华将小少年交给孟三宝安顿,显然还有一层用意,要就近盯着小少年的一举一动。
小少年不乐意被一直提溜着,奋力挣扎。
孟三宝翻了个白眼,松了手:“你还不乐意,我早嫌手酸了。自己走!走得慢了我踹你!”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小少年看一眼小铁塔粗壮的孟三宝,默默忍了。
此时天已漆黑,天上几点星光闪烁。王府前院灯火通明,往亲卫房那一边去,就晦暗多了。一路上每隔十数米有一盏风灯。
小少年一边走一遍暗暗留意四周,心里惊叹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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