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
他当然想要岁月书,因为他想提前看到自己最后“成功”的结局。
“在我无数次的推演中,无论何种布局筹谋,都显示此世覆灭,伏稷会踏着苍生之躯踏入上界。”
直到在这盘死局之中引入了“晏青棠”这个局外人。
她让它看到了一丝生机。
小须弥境中本该死去的人没有死去,那时它“恭喜”晏青棠的那一句,又何尝不是在恭喜自己?
她没叫它失望。
在这之后,她一路查出了贺家,牵扯出了伏稷,在他尚未痊愈之前便逼出了他。
若非如此,他们将面对的,就会是一个完美无缺的合道大能。
岁月书缓缓合上,藏书阁第七层再一次恢复沉寂,晏青棠回过头,正见到被拍飞的段长老苦哈哈的跑回来。
他沾染了一身灰土,看向她时却扬起眉头。
他确实无法再将点苍剑带回青山宗。
因为段戌已经是个死人,点苍剑注定会消逝,青山宗乃至这个世界的灭亡也是早已注定的结局。
这是“天命”。
身为局中人,本身便在这天命的生死之间,他们无法改变既定的事实。
直到晏青棠这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的出现。
所以,小须弥境外的试炼台上,他真的又一次看见了属于点苍剑的灼然剑光。
她将已经失落的点苍剑,将注定失落的点苍剑,重新带回了这个世上。
本该死去的人都活了下来,所有人的命运都悄然被改变。
也许,有她在,这个残破的世界便不会踏上毁灭的结局。
她会像在小须弥境中,救下苏群玉他们那样,拉住这个正在坠向深渊的世界。
晏青棠也冲着他弯了弯眼。
她想起了那一片剑光中露出的段戌的脸。
“段长老。”她忍不住笑出了声,“所以真是我师父的雕刻手艺不太好。”
原来——
段长老真的没有自信过头。
第101章 “你每一次出的都是馊主意。”
英俊了大半辈子,最近三百年忽然长残了的段长老一拍大腿,痛心疾首。
“所以我一直以来都在偷偷练习木雕手艺,准备给自己重新换一个头!”他兴致勃勃的凑上前去,“我苦练三百余年,最近刚刚觉得小有所成。”
段长老反手掏出一块凹凸不平的木头,自豪的向晏青棠和连亭介绍他伟大的作品:“看!是不是栩栩如生!”
晏青棠和连亭看着那一坨奇形怪状的玩意,不约而同的默了一息。
“……呃。”晏青棠实在不知道该作出各种评价,但她是一个有礼貌的年轻人,本着对段长老的尊敬之情,她又仔仔细细的分辨了一下,勉为其难的夸赞道,“您雕的这是……老鼠?看上去是挺贼眉鼠眼的。”
既然晏青棠都开口了,那连亭也就只能勉为其难的说服自己睁着眼说瞎话:“嗯,是,确实是抓住了动物最细微之处的特征。”
段长老:“……”
段长老大怒。
“什么老鼠!”他把那块丑木头怼到晏青棠和连亭面前,“这是容潋!容潋!”
晏青棠和连亭:“?”
晏青棠紧急撤回一句贼眉鼠眼。
连她师父这般英俊潇洒的美男子都能雕出一股子偷味,按段长老苦练三百年的这等高超手艺,等他给自己换头之后,不用套他那个布袋,就是一个行走的匪徒。
“段长老。”晏青棠语重心长的规劝,“答应我,为了我们青山宗的形象,放弃你换头的打算。”
她昧着良心胡说八道:“谁说我们段长老大小眼了?这叫独属于您的个人特色!别人想模仿都模仿不来——你就说有哪个人能随随便便把头拧下来当球踢?累了还能摘下来当凳子坐?”
段长老陷入沉思:“……有点道理?”
附身在容潋身上的天道见此情形极度震撼。
这世上为什么会有人义正言辞的说出这种鬼话?
一具无头尸体屁股下面坐着自己的头——
有没有人为可能路过的路人们发声?
它忽然觉得自己错了。
将一界之安危交到晏青棠的手上,恐怕是它自诞生以来犯下的最大的错误。
它愧对众生。
这丝羞愧持续到众生之一的段长老鬼头鬼脑的看了一圈。
虽然名义上他们所在的地方是“藏经阁第七层”,但实际上第七层只是一道门,连通着门后的这片天道空间。
“我觉得这里真是个风水宝地,空间大通风好,非常适合点火,不怕烧。”段长老竖起大拇指,明显早有预谋的撺掇道,“其实我方才在林间漫步时,不小心捡到了几只鸡。”
他眨了眨眼,满脸都写着“此时不烤更待何时”。
天道:“?”
我请你来我家做客,你却要在我房间里面点火?
这届众生有点叛逆。
果然。
还是毁灭算了。
它转身就走,不带一丝迟疑。
于是附着于容潋身躯之上的大道韵律悄然散去,空气中那股沉重的威压也逐渐消弭。
岁月书重归原位,继续充当这暗淡虚空中唯一的一点光亮。
等容潋重新掌握身体的自主权时,迎面就扑过来一只乱飞的鸡,他哭笑不得的拎住鸡翅膀。
迎着段长老和晏青棠眼巴巴的目光,容潋默了默,终归是纵容了晏青棠这天道头上动火的行为。
自伏稷现身,虫傀动乱,他们就一直奔行于各处,忙的脚不沾地。
而如今在这仿佛偷来的片刻空闲里,有温暖的火光跳跃,浓郁的香气四溢,扑入鼻间。
容潋垂眸,看着晏青棠和段长老围着篝火盘膝而坐,争论着烧鸡到底要不要抹蜂蜜。
他的目光复又落在了连亭身上。
“将你带回青山宗,确实是天道予我的指令。”
连亭的魔丹太重要了。
所以他必须要保证在连亭未恢复记忆的这段时间里绝对安全。
这是一切的起因。
他恍然间又想起了那一日——
被妖兽袭击的村镇中,满身是血的少年人牢牢的挡在了村民身前,明明自己都快要死了,却还是拼尽全力杀死了扑咬而来的妖兽。
隔着令人作呕的血气,他看见了一双明亮灼人的眼。
于绝境中不低头,哪怕坠于污泥之中,却依旧秉持着本心。
容潋忍不住弯了弯唇:“我那时就觉得,你一定是个极好的孩子。”
“我为你取名‘阿朝’,是闻道于朝夕的‘朝’,也是朝阳的朝。”
“魔渊很黑,你前二十几年里所遭遇的也并不光明,但我却希望从我遇见你的那一刻,每一日都能叫你看见一点点的阳光。”
容潋目光温和的看着这个已经和自己一般高,不再是少年模样的弟子,却依旧抬高了手,摸了摸他的头。
他一字一句:“带你回来,是我自愿之举。”
或许最初是因为天道授意,可自见到连亭的那一刻,就只是他自己想去做。
与天道无关。
与连亭是人是魔都无干系,也不重要。
连亭喉间一滞。
幼时曾经缺失的的那部分感情却在此刻迟来的被填满。
他动了动唇。
“师父。”
他的话与晏青棠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师父!连亭!”她一双笑眼倒映着火光,远远的朝他们挥了挥手,“快过来啊——”
她叫完连亭和容潋,偏头看着狼吞虎咽的段长老:“你一块木头,能尝出味道吗?”
段长老抹了一把泪。
“尝不出。”他哭出了声,手里动作迅速的开抢,“我都这么惨了,这些鸡全是我的很正常吧?”
晏青棠:“……段长老!”
好在容潋及时制止了段长老的抢劫行为,没让晏青棠这个弟子以下犯上殴打长老,这场由几只烧鸡引起的争端消弭于无形。
段长老闷头啃了一口肉,咂了咂嘴巴。
确实尝不出味道。
可人不都是要进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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