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他向月柳笑道:“不是怀疑她,是和你大姐打过交道的人都少不得问一问,连你不是也问过?不必往心里去。”
未几由许家出来,待要往庄家去问他二人的私情,又怕此案是他二人合谋,他自然不肯说实话。忖度着该同西屏一道去,毕竟诈这等暧.昧.奸.情,女人一向比男人在行。
不想走到家门前,撞见姜南台先他一步进了府门,想是才从衙门下值回来,背着个木匣子,里头都是仵作验伤验死的家伙。怀里似乎还抱着个什么,步子略急,有丝欣欣然的迫切。
时修待要喊他,却看他一个转弯,弯去了往西屏房里那条小路上。
这叔嫂两个也不知怎的,成日间少碰在一处,若说是为避嫌,可避得太过,不像一家人,反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就是偶然聚在一处时,也多半目光闪躲,言辞晦涩,仿佛共同揣着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
西屏因死了丈夫才半年,顾儿因怕引她伤心,甚少问她在夫家的事,她自己也不大喜欢说。这种缄默使她在泰兴县的日子成了迷,时修本不欲多问闲事,此刻也不由得好奇起来。
非但好奇,还像有点百爪挠心,很不踏实的感觉。他嘴里不知咕哝了句什么,眼睛放出点带着戾气的光来,鬼使神差地将脚步一转,也拐去了西屏那头。
第24章 得了便宜还卖乖。
想着时修路上折返许家,不知要给那月柳如何歪缠呢。自然月柳要使尽浑身解数,拿出她风月场中全部的手段,可惜偏遇见那么个无情无义的冤家。
她呷了口茶,一手托着腮,越想越觉好笑。
忽然看见南台走进来,她敛了笑,放下手,重新调出抹微笑来奉送他,“三叔,你怎么想着过来了?”
没有旁人在,她看他时总是目光幽冷,若有似无地含着丝怨气,在家时就这样,嘴里却从不责怪他半句不好。
南台见怪不怪,一条臂弯内抱住个东西,掩在氅衣里,站在罩屏外局促地笑了笑,“我也是才从衙门回来。”
答非所问,西屏没计较,只恼他立在那罩屏底下,左不左右不右的,“你先将你那箱子放下进来坐,站在那里不累赘么?”
他答应着,将匣子搁在外面桌上。西屏盯着他进来问:“你这时才回来,衙门里头想必很忙?”
“昨日前头街上有个小孩子夭折了,今日人家请我去检验停灵,所以忙到这时候。不知那女尸案有进展没有?”
“鲁大人叫你问的?”
南台轻轻蔑笑,“鲁大人知道姚二爷在办这案子,正乐得逍遥呢,还会问?是我自己问一问,当初鲁大人调我来,借故是办这案子,要等这案子了结了我才能回泰兴。”
她微笑道:“有了点新线索,狸奴正在外头查对,也不知有没有用。”说着抿一抿唇,“三叔着急回去了?”
“我倒不急,我在哪里都是一样,不过客居。”他有意看她一眼,“二嫂想必也不会惦念家里,在家时和妯娌姊妹间也没多少话说。”
他们两个在姜家都算闲人,不像别人,要么插手着家中的生意,要么帮着料理家务。南台自有衙门的差事,何况论亲疏远近,在姜老爷看来,侄子到底强不过亲儿子。西屏更不必说,丈夫是出了名的脾气古怪,单是应付他就应付得精疲力尽,何况上有大嫂,下又有一位招婿在家的小姑子,那是太太亲生的女儿,凡家务琐碎自然也最放心交给她。
两个人在姜家,同样有被隔绝在外的感觉。如今在这里碰头,那感觉很容易成为一种惺惺相惜。
可西屏只是温柔地笑着,并不去答对他,将话头轻描淡写地转过,“你怀里抱的什么?”
忽然听见“喵”地一声,有两只毛茸茸的黑耳朵由他臂弯里冒出来,紧跟着探出一个浑圆的黑脑袋,原来是只黑色长毛猫,鼻凹腮肥的,又看不清,只一对琥珀色的眼睛琉璃珠子似的又大又亮。
南台将它放在炕桌上,抚着毛道:“是舶来种,咱们这里少有。今日我在那户验尸的人家看见的,他们府上有一对公母,生下三只,这只是公猫,四个月大了。我因从前见二嫂屋里挂着一副猫戏图,想着二嫂大约爱猫,就一两银子请了来,给二嫂做个解闷的玩意。”
难为他心细,那副猫戏图还是西屏闲时自己画的,可喜欢归喜欢,要养,又是另一回事了。她见那猫从炕桌上有朝她走来的势头,忙往后挪了挪,“多谢三叔,可我不养。”
“怎么,二嫂不喜欢?”
“喜欢是喜欢,可看看就得了,养起来满屋里落毛,又尿又拉的,脏也脏死了。”西屏攒着眉对着那小东西笑,又是嫌弃又是喜欢的样子。
南台险些忘了,她为人最好整洁。原是为给她解闷,少令她往外头闲逛去的,谁知没讨得好。他笑得失落,欲将那猫抱走,不想猫一下从炕桌上跳下来,一溜烟蹿出门去了。
他笑道:“算了,横竖二嫂不养它,随它去。”
那长毛黑猫溜出来,倒会找主,一径溜到了时修的黒缎靴下。他揪住它后脖颈将它提起来看,长得稀奇,丑得出挑!他因自己是个“狸奴”,不禁对它生出两分怜悯,反正他不嫌脏,干脆抱了去。
这厢回到房来,一壁把猫交给四巧,一壁吩咐她预备些养猫的器物。四巧蒙头蒙脑,抱着猫跟他进了卧房,“二爷,这猫好怪,哪里来的?”
“六姨丢出来的。”他仰面倒在床上,想着南台同西屏说的那些话,言语倒不出格,可思来想去,总觉得意味隐昧。
也不知为什么,他心里怀着点气,因说西屏不好,“这妇人心狠意狠,连只猫也容不得。你看姨父死了才多久,都没见她哭过。”说着坐起身来,瞅着四巧,“你觉不觉得?”
“啊?问我?我哪里知道?姨太太拢共也没和我说过几句话——”四巧尴尬笑笑,把猫抱起来一些挡住脸,“给它起个什么名呢?”
他道:“东屏!”
四巧益发尴尬了,“叫不出口吧?”
他歪着嘴一笑,又改了,“那就叫南屏,南屏山。”说话间从她怀里拧起猫来,“南屏山,过几个月就把你骟了。”
四巧忙把猫抢回来,抱着出去了。
他自倒回铺上,心里滴漏一般数着时辰。到酉时才听见南台回来,想必不是吃晚饭他还不肯回来呢!
次日也不去请西屏,待要自己去那庄家查访。刚换好衣裳,就见西屏到他房里来了,大约是算准了他今日欲往何处。
猜得不错,西屏在屋里掐指一算,昨日他折回许家问话,想必耽误不少时辰,哪还得空再去问那姓庄的?因而料定他今日该去问姓庄的,谁知她在屋里苦等半日,都日出时分了也不见他来邀她,心头一恨,只得主动寻来。
进门看见那正墙长条案底下摆着几只浅口碗,还以为是供谁的,心下正奇,脚下就溜过团毛茸茸的东西,吓得她捉裙跳开,定神一看,原是昨日南台欲送她那只猫。
她嫌弃地提裙抖着,好个猫,她嫌它,它也嫌她呢!看也不看她,一径竖着鸡毛掸子似的尾巴跑到卧房里头去了。
片刻后时修拧着它出来,丢在榻上,一副冷傲的神气,“大清早的,六姨来我屋里做什么?”
西屏搁不下架子,且先不主动说要和他去访那姓庄的话,反问:“这只猫怎的在你这里?”
“它自己跑来的,怎么,六姨认得它?”
他照常穿着件圆领袍,今日是苍青的,天渐热起来,也不穿外氅。倘或他不和那只猫同榻而坐的话,会显得更清爽。
她不肯走过去,将就站在罩屏外头,双手抠在镂空的雕花里,两只眼睛在冰裂纹中扇一扇,“那只猫是三叔买回来的。”
时修哼了声,“我不知谁买的,反正是它自己跑到我屋里,我就养下了。若是姜三爷要,就来取回,我正嫌添了个麻烦。”
西屏见他今日待她态度反常,好像很不耐烦的样子。她不知缘故,也懒得问他,心下却有点恼了,只道:“既然如此,你就养着吧,你们做个兄弟也好。”
“谁和谁是兄弟?”他愈发板下脸,“我大哥可不似我这般惜老怜贫,给他听见,小心小心。”
西屏哼笑一声,“你大哥小时候可比你知礼数,拜年的时节还给我磕头呢。”
时修看着冰裂纹后头她那洋洋得意的嘴脸,恨不能拖她过来打两下屁股!
因有这念头冒出来,他耳根子臊红了,怕给她发现,往榻上的阴影中坐过去。
“你还不出门去?”西屏没忍住问。
“哪里去?”
“不是要去问那庄大官人么?”
时修冷淡淡地道:“那是我公门中事,不与您相干。”
“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西屏作势要走,“也罢,我去告诉大姐姐。”
门下撞见南台进来,在外头已听见他们斗了两句嘴,心里该或不该,都有点发酸,便趁势拉住西屏道:“二嫂消气,二爷不带你去也有礼,妇人家常在外头走跳,容易生口舌是非。”
谁知时修听了这话又不喜欢,从里头反剪着条胳膊缓缓走出来,摇着一只手,“姜三爷这话忒不中听,不中听!礼义不愆,何恤于人言?”
西屏一下就原谅了他才刚的冷傲,嘴角向着他勾一勾。他瞥开眼,假装没看见,道了声:“走吧六姨。”
也不理南台,走到廊庑底下才回头和他说:“屋里那只猫,我原不知是三爷的,三爷若还要,就请自抱回去。”
南台并不喜欢猫狗,因道:“我自己已是客中,哪里好再养个猫儿?拖累二爷,还是养在你屋里,到底是条性命。”
时修转过背去摇摇手,假意体谅。
西屏在后头一面走,一面拿白眼瞅他。这人,得了便宜还卖乖,也是个滑头!不过,兴许是个可爱的滑头?
第25章 知道这是心动。
路上时修告诉西屏昨日月柳所说的那些话, 西屏细细听完,自己嘀咕,“如此说来, 庄大官人,玲珑,扶云这三人之间, 的确有些不简单的关系。”
偏叫时修听见, 因问:“为何如此说?”
西屏抬额瞅他一眼,没答他的话, 另责问道:“今日原不该我去寻你, 该你先去请我的, 你如何没去?”
他立时恢复了一脸冷淡鄙薄的表情。
不想西屏眼色比他还鄙夷,“不然男女之间的弯绕迂回, 你懂么?既不懂,还如何从那姓庄的嘴里抠出实话?若果然是他和扶云同谋, 怎会轻易说出他们的私情?自然是彼此撇得干干净净才好。凭一味香和那手帕上的花样, 你当他就能承认么?又不是什么铁证, 随便编几句话就能推脱干净。”
时修见心思被揭穿, 索性不装了,登时转了口风,“风情月债的事我的确一窍不通, 所以早上我的确是有意要去请您的,没曾想您先来了。还得是您想得周到, 没准真能诈出他什么话。”
西屏受用了两句奉承话,心下舒服了, 不过看见他袍子上黏着几根猫毛,又撇开了脸, “你就不能把你衣裳上的毛捉一捉么?”
时修果然低着头捉毛,认真得像只猴子在抓跳蚤,西屏憋不住乐了。
走到庄家,听他家下人说主人还关在监房内没放出来。时修因想,昨日就叫鲁有学回家去告知鲁大人,放了姓庄的,难道是鲁有学没将话带到?于是又要掉头往县衙去。
那管家的见他不像个奸佞贪蠹,就作难地笑道:“早上衙门有位官爷来传话,听那意思,放是放得,只是,只是少不得要花几个钱,小的这里正筹措银两呢。小姚大人您说,这事闹得,既是您错抓了我家主人,怎的,怎的放人还要银子呢?”
时修挂起凌厉脸色,“这不叫错抓,你家主人与事主关系匪浅,又不肯实说,只想着跑,嫌疑重大,按律自然该缉拿去问话。”
“如今既已查明,就该放了我家主人才是,如何又要银子?”
问得时修哽在喉内,闷声登舆,一径拐去了县衙内。那鲁大人在内堂听见差役报他来,就知是为放姓庄的事,心下恼他愣头青,这衙门监房一向是好进不好出的,各府州县皆是这行市,又不是独他一家。
因此向那差役烦嫌地摇摇手,“你去回他,就说我不在,回家去了。”
谁知就见时修走了进来,“鲁大人如何不在?这不是在嘛。”
那鲁大人立刻摆出笑脸迎去打拱,“原来是小姚大人,我还当是来衙门徇私情的哪位老爷。”说着横一眼那差役,“怎么不说清楚是小姚大人?去!”
时修择了张官帽椅坐下,心下虽然厌烦,也替他找了个台阶下,“我是来催放那姓庄的,鲁大人,昨日我托有学兄回家给你捎话,那庄大官人不过是个疑凶,还没有铁证办他,羁了他这几日,也该放了,难道有学兄没将话带到?”
那鲁有学虽也厌他不懂官场世故,可忌惮着姚淳,又是同朝为官,少不得要给他面子。因遗憾地想,这笔钱是赚不成了,也罢,别处另赚吧。
嘴上埋怨他儿子,“那不成器的东西!这样要紧的事也给忘了,我何曾听他说?瞧,累得小姚大人亲自跑这一趟。”
说话打发个差役往监房,叫放了姓庄的。时修得了话,仍复转庄家。
车内西屏闲问:“那鲁大人想要庄家多少银子啊?”
时修给那鲁大人怄得不耐烦,“这种话还犯得上直说么?若要当官的明讲出来,就是做百姓的不明事。姜家做着那么大的生意,少不得和官场打交道,您府上又是如何处的?”
因他说起这些官商徇私之事,口气不大好,不留神又得罪了她,她偏过脸去,“我又不问生意上的事,如何晓得?”
他一时还不觉她生了气,因说到姜家,便远兜远绕地想套她的话,“姜家的生意是谁在打理?”
她赌气装聋作哑。
“姨父生前管些事么?”
她不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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