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他还有半分波动,便是活该肝肠寸断。
好在,他对她既然没有幻想,就不用显得卑微而可怜。
水和食物就在不远处,他神色冰冷而坚毅,没有半分自暴自弃的念头。
湛云葳从不曾在他生命中停留,对灵修来说,短短几十年的生命中,他也从来不曾得到过不该有的馈赠。
越之恒抚着腕间残留的最后一丝莲纹气息,那是他至今还活着的原因。
他心中自有自己要走的路,他吃了东西,喝了水,想要休息两日就离开破庙。
解开最后那道莲纹,就算只有一口气在,他也能找到越清落的尸骨,把她带离肮脏的灵域。
湛云葳匆匆去了趟齐旸郡。
一回来见破庙没人,几乎傻了眼。
这么大的雪,越之恒伤得那样重,他要去哪,他又能去哪里?
她一瞬反应过来,越之恒不会以为自己离开了吧?
可她没想过离开,此处离齐旸郡不远,她身上的伤药用光,她想着刚好去拿长命菉。
走前不曾解释,一来见他还睡着,不好叫醒他,二来她一开始拿长命菉是为了裴玉京,怕提出来,他多想之下更加郁燥。
总归先前也有她出去买食物不辞而别的时候,她这几年独来独往,以前又和越之恒水火不容,实在不习惯事事和他叮嘱一声。
没想到一转眼的功夫,她这几日辛辛苦苦救回来的人,竟然就不见了。
她下意识有几分着急担忧。
怕他遇上黑甲卫,怕他身体不好,怕他出事,这一瞬甚至无关时空之轮。
越之恒虽然性情坏了些,可她心里知道,是他默默照拂了她三年,就算他永远不会开口承认。
湛云葳沿着他的气息追踪,最后在半山腰追上了她。
茫茫大雪间,他不知何时恢复了视力,虽然衣着单薄,但宽肩窄腰,如清冷谪仙。
依稀仍是当初冷淡垂眸看她的越掌司。
她跑到他跟前去:“你能看见了?”
雪花落在他睫毛间,他冷冷抬眸:“嗯。”
“你要去哪里?”
他不回答,只道:“别跟着我。”
他语调很平静,平静到几乎令人齿冷。湛云葳在知道他的心思后,却懂了他为何会这样说。
别跟着他。
别再想来就来,他没有利用价值了就走,就当给他留几分最后的尊严。
他是人,不是完全没有心,没有半分波动的怪物。
面对心上人的若即若离,爱恨难明,一次次利用,他并不是不会发火。
湛云葳颤了颤,只得看着他走远。
他一次也没有回头。
夜半,湛云葳见他在农家借住,自己趴在树上,叹了口气。
她和裴玉京的过去,其实也谈不上什么甜蜜腻歪,这种事她实在没有经验。
她可以豁出性命去救裴玉京,裴玉京每每生气失望,她能感觉到师兄生气了,却不知道如何哄。
或者这就是这几年,明绣总是有机可乘的原因。
没有人教越之恒如何爱一个姑娘,不曾有人告诉他,不要性子冷硬,不要出手狠辣。
却也没有任何人教过湛云葳如何对待情爱一事。
灵域冬日的夜晚没有月亮。
她心里沉沉的,几乎能感觉到越之恒身上的死气越来越重,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能确定一件事。
自己并没有救下他。
她怀着截然相反的目的来看他赴一场极刑,却在此刻,心里生出几分难受的滋味来。
他要去哪里呢?
她心知他已经没有家,甚至比自己还惨,她还有族人,他却只有孤身一人了。
长命菉在怀里发烫,越之恒没有骗她。他其实,除了对她的情愫外……从不骗她。
她不由想,天亮再试试和越之恒好好说?问问他想做什么,就算她救不了他,这么多日的情谊,就冲他将灵帝重创成这样,给天下仙门一个天大的机会,她也愿意帮他做些什么。
她不知道自己何时睡着的。
梦中,女子纳闷道:“我当年就这样的吗,感觉无意间就快把人伤死了。”
“你拿了我的时空之轮,就做这个?”
是个很熟悉的男子声音,她诧异地想,是越之恒?
“到底是我心中遗憾嘛,虽明白大千世界,并无交汇,但我亦想看看自己当年走别的路。”
那清甜的嗓音对湛云葳含笑道:“哄哄吧,他真的很好哄,一下就好。”
“我要走了,你能改变一切的,他也还有救,别放弃啊,就像别放弃山主爹爹。”
“哄一下吧泱泱,就算你骗骗他。今日温情,他将来必定不会令你吃亏后悔的。”
湛云葳身子一颤,险些掉下树。
这次那个“自己”给她看到了更多的东西,许多年后,他们在长玡山一起生活的场景。
她对他那样好,好到为他建了天下举世无双的器阁,她也从来没见过那样的越大人,收起了一切将人撕得鲜血淋漓的刺,成为了超越前人的神级炼器师。
他终于活在了光下,活在了别人的传说之中。
可他亦需要许多爱,才能成为后来的模样。
她似懂非懂,却恍惚开了窍。
她如今知道怎样救他,只要去长玡山旧址寻回自己被封印的半魂就好。那是向生之力,能填补越之恒冰莲带去的伤害。
可是心上的伤如何治。
哄?她看看眼前的门,半晌,还是咬牙推门走了进去。
光下,他闭着眼。
湛云葳不知道他有没有睡着。
那个声音仿佛还在唆使她,不想要时空之轮了吗。不管真的假的,哄的骗的,你试试嘛。
死都不怕,你怕什么他的爱。
她看看越之恒,他闭着眼,轮廓冷硬。
她不甚熟练,僵硬地抬手抚上他的脸,冷冰冰的,几乎令她缩回手。
越之恒忍无可忍睁开眼,握住她纤细的手腕:“湛云葳,你到底还想做什么。”
“你再碰我一下,信不信我杀了你。”
她实在不甚熟练,趴在他床前,紧张得不行:“我没做什么,我只是想给你道歉。”
他冷冷看着她,仿佛在看她又想搞什么么蛾子,或者这次,又想如何折辱他。
却听她闷声道:“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该不辞而别,令你猜疑不安。我不是故意的,我去齐旸郡,只是给你拿药和长命菉,没想过离开或扔下你。”
她悄悄看他神色。
越之恒绷着脸,紧紧抿唇。
她再接再厉:“我以后都不这样了,我再离开去做什么,要么和你一起,要么和你说,好不好?”
冬夜农家没有烛火,只有她一双明亮的眼,如灼人火光。
越之恒觉得荒诞,听出她话中意思,他沉默不语好半晌才冷道:“不需要。”
她忍不住笑了笑:“嗯。”
那只握着她的手收紧,又骤然松开。
她却反握住他的手,学着梦中那个女子哄夫君一样,放在自己脸上。
“别生气啦,越之恒。”
他手指冰凉,碰到她那一瞬,就想抽回来。湛云葳如今赶鸭子上架,也没回头路了。
不管,她看见了,他真能造时空之轮啊!
越之恒想抽回来。
这一路从破庙中出来,他就算想过死路上,也没想到湛云葳会这样。
他明知不对,然而人之将死,若能有这样的梦境……
就算是假的,就算迎来的是羞辱,他也无法抵抗。
他无力闭了闭眼,掌下是温暖细腻的肌肤。
“湛云葳,你是不是疯了。”他冷道,“你明知我……”
湛云葳感受着那冰冷修长的手指在她脸上摩挲:“嗯,我知道。”
她任由脸颊温度一路升高:“你先前问我,想要你死还是你活,我仍是想要你活着,我们明日就去找能救你命的东西。”
他没问她为何会如此转变,亦没问什么才能救自己。
他并没有缩回手指,只是冷冷盯着她,在她如画眉宇上描摹。
他指尖很冷,那动作亦很轻,却莫名令人承受不住。
她极力忍住,最后终于忍不住瞪他:“你要摸多久。”
越之恒看她一眼,收回手,然后说了句险些气死她的话。
“做不了时空之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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