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小厮是王宵猎机宜司人员,得了张均吩咐,径直把栾庆山领到玉奴的住处。没有吩咐,到客栈里找人哪里这么容易?尤其找的是个年轻女子。
玉奴一个人坐在窗前,看着外面的漫天霞光。霞光中,新开的梧桐花带着金边,透露着清新的气息。两只喜鹊在树叶中叽叽喳喳地叫着,不知在诉说着什么。
这样的日子安静而且美好。
玉奴二十一岁了,到了该嫁人的年纪。再拖几年,可就不容易找到好人家。虽然兵荒马乱,人民流离,这几年婚嫁的年龄明显比前几年大,二十多岁的女孩子还是有许多难处。
在开封府的日子里,玉奴见多了达官显贵,风流才子,又过惯了养尊处优的日子,心中的那个人自然与平常女子不同。不过玉奴还是想不明白,自己要嫁的是什么样的人。
在落日的余晖里,玉奴轻轻叹了口气。这几年四处漂泊,见惯了人情冷暖,自己觉得跟以前又不同了。但到底是哪里不同,又说不明白。
听见院门开的声音,玉奴抬起头来。就见栾庆山打开门,腐着一条腿,一步一步走进来。只是一年时间不见,这个人就老了许多。想去年襄城见时,栾庆山意气风发,浑身豪气。现在却满面风霜,神情内敛,再不似从前样子。玉奴突然觉得懒懒的,再没有半分期待。
到了正门外,栾庆山道:“玉奴姐姐可在家吗?在下栾庆山,特来拜访。”
玉奴道:“门没有锁,哥哥自己进来。”
栾庆山推开门,进了玉奴房里。见床前一张小桌,上面摆了几样精致小菜,一壶酒。旁边还燃了一炉香,烟气氤氲中,飘散着浓郁的香气。玉奴坐窗前,手托香腮,样子有一些慵懒。
见栾庆山进来,玉奴道:“哥哥坐。我这里备了酒菜,一起饮两杯酒。”
左右看看,栾庆山道:“姐姐唤我来,必然是有重要的事情。时候不早了,什么事情尽管说。若我能办到,自然不会推辞。若办不到,那也没有办法。早早说了,好回去睡觉。”
栾庆山的样子让玉奴吃了一惊。自己这里虽然收拾得不十分精致,但也是用了心的。以前风月生活的经验,男人进了这里,都要浑身发热。再加上自己在这里,哪个能忍得住?当年自己认识的栾庆山都是生龙活虎。身上没有多少钱,每次见了自己,都要把钱花光才行。
站起身来,玉奴道:“漫漫长夜,早早哪里睡得着?哥哥且坐下来,我们饮杯酒。”
栾庆山笑了笑,在桌边坐下。拿起桌上的酒壶,仰起头来,把酒倒在嘴里。放下酒壶道:“酒已经喝过了。姐姐有什么事情,尽管开口就是。”
玉奴笑道:“你这个样子喝酒,还有什么情调?当要——”
栾庆山摆了摆手。道:“姐姐,我们纵然有段露水姻缘,却没十分情谊。不过是我有几个闲钱,到姐姐那里开心。当时姐姐做的就是这生意,能记住我的名字已是难得。分别了数年,姐姐突然出现在这颍阳小县里,必然是有事情。若说是念我旧情,就让人笑掉大牙了。”
玉奴不由怔住。没有想到与栾庆山见面会是这个样子,准备好的一肚子甜言蜜语,全部都憋在心里说不出来。本来觉得栾庆山是个粗豪汉子,心里有些看不大上。让自己用身子陪他,觉得十分委屈。没有想到栾庆山根本没想那些事,心思一下子变了。
女人的心思就是这样奇怪。栾庆山没有进来之前,玉奴认为他一进这房里,看见自己,必然会忍不住,心里有些烦他。栾庆山进来完全不动心,又觉得有些懊恼。突然之间,就想证明自己。心里就像一团火一样,想让栾庆山抱着自己,早早滚到床上去。
栾庆山是条好汉,哪里知道玉奴的心思?口中道:“今天这件事,必然是有人指使你。我们何必在这里虚情假意?你把指使你的人唤来,与我说话。”
玉奴看着栾庆山,双目柔如春水。幽怨地道:“难道哥哥就不想我?”
栾庆山道:“有时候闲了,也会想起你来。想起那时候的岁月,无忧无虑,纵情意气,日子过得何等快意!只是今时不同往日,那些事情,也只能想想而已。”
见栾庆山想的与自己完全不一样,玉奴心中着恼。道:“我们纵然是露水姻缘,当时也是十分的情意。怎么,才几年不变,哥哥竟然完全把我忘了?”
栾庆山又喝了一大口酒。摇摇头,道:“姐姐,现在什么时候?许多大事要做。找你来,必然花了许多心思。愿意这样做,如此用心的,找我栾庆山的也不是小事。正事要紧,不耽误时间。”
玉奴上前,歪着头看着栾庆山道:“怎么,难道我不好看吗?我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又有美酒佳肴。这里还有软的床,锦被鸯枕,你就不想些别的?想当年,你在我的房里,多少花样!”
栾庆山道:“玉奴,你做的这门生意,赚的这份钱。若是我今日有意,带着钱来,一样还是有许多花样。生意就是生意,跟女妓谈情,我脑子被驴踢了!我既然来了,就是谈正事的。早早把指使你的人喊来,有什么事情当面讲清楚。若是没有,那便告辞了!”
第451章 有话直说
离客栈不远的茶馆里,听小厮讲完,张均对身边的王敢道:“怎么样?我说什么来着?玉奴一个女孩儿,知道什么国家大事!她与栾庆山有什么好谈的?还不是要来找我们!”
王敢无语。看着张均,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给了茶钱,张均对王敢道:“你去买两斤肉,几样果蔬,再买两瓶酒。这个栾庆山,看起来是个做大事的人。今夜与他畅谈,把事情定了。”
王敢应诺。去买了酒肉,与张均一起回了客栈。
一进院门,就见栾庆山站在院子里,望着西天的一轮残月。
听到张均进来,栾庆山转过身,拱手道:“在下栾庆山。不知好汉姓甚名谁?找我何事?”
张均道:“你一个人来,着实是浑身豪气,是个好汉!不瞒你,在下张均——”
看着张均,栾庆山重重点了点头。自己离开襄城以东之后,便是这个张均,一年的时间里闯出了好大的名声。人人都知道,张均是王宵猎的手下。他叫自己来,栾庆山大致知道了叫自己来的目的。
王敢道:“天色不早,我们进房去。在下买了些酒肉,请栾太尉饮酒。”
走进房里,张均见玉奴的房间没有亮灯,好像早早睡了。今天睡得这样早,让人觉得奇怪。三人进了张均房里,还没有坐下,就听见玉奴房间重重的关门声。
张均觉得奇怪。只是见栾庆山神色如常,也不好问他什么。
三人围着桌子坐下。王敢取出酒肉,摆在桌子上。给每人倒了酒。
举起酒碗,张均道:“去年在颍昌府的时候,就听闻栾大哥的好名字。着实是好汉,人人称赞。今日有缘相见,实是福分!今夜开怀畅饮,要一醉方休!”
栾庆山面色如常,举起碗来,与张均一起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张均只是说去年襄阳以东的事情,兴致盎然。
栾庆山道:“张统制,你是镇抚手下干将,人人皆知。今日到颍阳县来,还带了个女子,必然是有事情的,何不明说?在下是个粗人,不习惯弯弯绕绕,猜来猜去。”
张均放下酒杯,看着栾庆山。沉默了一会,突然笑道:“哥哥是个明白的人,岂能猜不到我来颍阳是为了什么?至于玉奴,我说没有用处,他们偏偏说有用,只好带来了。”
栾庆山道:“统制若是有话,直说就是。这世界上最不合适的,就是猜别人的意思。”
张均一拊掌:“哥哥真是个妙人!好,我便直说了。去年镇抚与金贼战于陕州渑池一带,幸得河东义军相助。镇抚见他们生活艰难,便答应他们,以后助他们粮草。孟邦雄占住河南府,北去走不得。若是从西边陕州走,道路艰难,成本太高。镇抚便想穿过嵩山,从孟州或者孤柏岭一带过黄河,路就容易走得多了。派人来找丁进,谁知丁进反想投刘豫,不肯借道。”
栾庆山点了点头:“此事我也听说了。是丁进的不对。”
张均道:“哥哥明鉴!丁进为了自己富贵,宁愿认贼做父,人人都该羞与为伍!”
栾庆山道:“统制有话直说就是。我是丁进下属,心中自然有数。”
张均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说道:“你们终究是大宋的人,镇抚不想同室操戈,让金贼笑话。便想着除了丁进,找个有担当的来做首领。以后双方通好,共抗金贼,岂不是好事?”
栾庆山看着张均,缓缓地道:“我投入丁进手下不久,前几天才做首领。我想你们要找的有担当的人,必然不是我。”
张均点头:“其实大哥最合适,只是在丁进军中资历太浅,只怕会出乱子。所以找的,是你们的四首领石坚。只是石坚念与丁进往日的交情,不肯动手——”
栾庆山道:“石坚不肯动手,我便肯吗?”
张均愣了一下。有些不悦地道:“哥哥,我们是赤心相交,没有虚言。今日找哥哥来,还特意安排了个女子,就是认准了哥哥肯。你刚才说,这世界上最不合适的,就是猜别人的意思。若是你不肯做这件事,直说就是,我们没有必要多谈。若是肯做,就不要再说这种话。”
栾庆山沉默一会。突然大笑道:“你说的不错。大丈夫当堂堂正正,何必说这种话!要怎么做你直说就是。若是做得,我自会同意。若做不成,我转身就走!”
张均舔了舔嘴唇,喝了一大口酒。刚才的话说完,张均的心里非常紧张,不知道栾庆山会怎么回答。若是起身就走,自己可糟了。
放下酒碗,张均道:“石坚不愿意动手,没有办法,只好我们帮他做了。若是哥哥愿意,便与我们一起动手,除了丁进。包括马习和彭潭,一样留不得。之后石坚做首领,哥哥做副首领,一样在登封三县逍遥。只要让我们借道运粮去河东,镇抚也不会管你们。”
栾庆山道:“要除丁进,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你说一说,要怎么做?”
张均道:“我们在丁进身边有内应。自会选一个合适的时间让我们派人进去。手起刀落,取了丁进几人的性命。只是取他们性命容易,脱身却难。更重要的,军队不能乱。若是军队乱了,没人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所以我们走后,要由哥哥帮石坚稳定大局。”
栾庆山道:“你们杀了丁进,日后就是石坚做了首领,与你们合作,手下也不会心服。”
张均道:“尽管放心,我们不会留下把柄。只要你们不说,没有人知道是我们做的。还有,我们会顺便带走刘豫的使者,让别人生疑。”
栾庆山想了想道:“此事要做成,必须不漏任何马脚。你们做得到?”
张均笑道:“天下的事情,哪里有隐藏得严严实实,不让别人知道的?此事要成,最关键的是事后哥哥和石坚。那个时候其余三个首领都死了,你们说什么还有哪个不信?不露马脚,无非是不让你们两人难堪。难道还真能瞒住他人?纵然瞒得了一时,也瞒不了一世。”
栾庆山笑道:“统制是个有意思的人。说得如此明白,我还有什么话说?只要你们能够无声无息地除了丁进三人,我必配合石坚,助他坐上首领位置!”
张均道:“不止如此,还要保证军队不能乱。数千人的大军,一旦乱了,不好收拾。”
栾庆山道:“正如你刚才所说,发生了这样的大事,一点不乱是不可能的。不过,我可以与石坚一起,控制住大局不乱。纵然有些小乱子,也会及时平定。”
第452章 月黑杀人夜
一轮蛾眉弯月在西天摇摇欲坠,漫天的繁星变得亮了起来。星光下的夜模模糊糊,两三步外就看不清人影。路边草丛里不知名的虫子变得兴奋,用力地叫着。
县衙外面,巡逻的士卒不知道躲到了哪里,一个人影也没有,静悄悄的。
栾庆山当先而行。虽然腐了一条腿,却并不影响他的速度。到了县衙的后门前,轻轻一推,门便应声而开。门里面没有一个人,安静得像寻常农家。
进了门,左右看看。栾庆山对张均道:“倒是小瞧了你们。能把县衙的守卫士卒支走,你们在这里可是下了大功夫。此事之后,但愿你们在我的身边不要如此。”
张均道:“太尉说笑了。丁进的手下爱的只是钱。只要肯花钱,此事并不难做。”
两人说着,一起进了县衙后花园。后边王敢跟栾庆山手下的十个大汉,紧跟着进来。
王敢走上前,对张均和栾庆山两人道:“丁进也是一方豪杰,身边必然不会容易被支走。在下走在前面,给诸位探探路。若有护卫,千万不要让他们发出声响。”
这一两年时间,张均做这种事情实在熟了。再是什么地方土豪,强盗首领,自己带着七八个手下摸进去,基本就是大局已定。襄阳以东的势力,大多是被张均用这种方法除掉。
王敢在前,轻手轻脚前行。黑夜里看不清前面什么情况,全靠着一双耳朵听八方。
穿过后花园,到了进前院的门前。就见门旁边插了两枝火把,火把下各站了一个护卫。两人在那里站得乏了,懒洋洋地靠在门框上。
王敢向身后的张均和栾庆山示意一下,悄悄地从旁边花树的阴影里走到门前。看看离着两人还有两三步的距离,突然暴起。手像闪电一般,猛地一左一右挥向两人。
栾庆山都没有看清王敢出手,就见两个护卫脖子流水,身子软了下来。
“好快!”活了这么久,栾庆山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快的身手,不由赞叹。“张统制,似王敢这样的身手,必然是军中大将!”
张均奇怪地看了看栾庆山,没有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
栾庆山马上明白过来。这么快的身手在军阵之中其实没有多大用处。两军相交,哪里有让你发挥的空间。到了战场上,王敢并没有多大用处。张均的手下,除了刘京,就属王敢在战场上的用处小。
轻轻地把两个护卫的尸体放到地上,王敢伸头向门里看了看。回身低声道:“前面没有人。你们小心一些,跟在我的身后。千万不要弄出声响来!”
说完,当先进了前院。
官厅里,丁进坐在中间,旁边是蒋颐。下边一面坐着马习,一面坐着彭潭。中间支了一口锅,锅里面煮了一只羊,正在咕嘟咕嘟冒热气。
喝了一大口酒。丁进道:“以后我们都在齐国为臣,诸事照拂。这位新官家为人大方,对下面人舍得花钱,多少好日子!强似我们现在,山沟里过得着实艰苦。”
蒋颐道:“太尉说得不错。对了,今夜怎么不见石坚和栾庆山两位首领?”
丁进听了摆手:“不必提起他们,坏我们兴致。这两个人,说自己是宋臣,怎么就投了齐国?诸般不愿意。真真是好笑!石坚随着我走了许多地方,杀头的罪过都不知道儿了多少了,如此矫情!更不要说那个栾庆山。本来是南边王宵猎手下的将领,不服管教,逃出军中,什么事情没做过?我看这两个人就是一时拉不下脸来,以后有了好日子,自然就想明白了。”
蒋颐道:“原来如此。还是太尉深明大义,想得明白。”
丁进连连点头:“洒家带着这帮儿郎,这两年经了多少事情!虽然地盘小了些,兵少了些,依然是一方之雄!在中原的诸位首领,哪个不卖我几分薄面!”
蒋颐道:“今夜都是太尉信得过的人,我便再透漏个消息。太尉投了齐国,现在中原一带,跟大金作对的就只有伊阳的翟兴和襄阳的王宵猎。实话跟你们讲,官家已经有了对付翟兴的办法。他手下一员大将,主动与我们联系,愿意取了翟兴的人头,来做齐国的臣子。”
丁进听了不由大吃一惊。问道:“相公说的大将,不知是哪位?”
“不可说,不可说。”蒋颐神神秘秘地摇头。“太尉只要知道,短则数月,多则一年,翟兴项上人头必然不保,就足够了。那个时候,太尉的地盘还要更大。”
丁进听了喜出望外。虽然心中疑惑,不过没有再问。
中原地区最核心的两京周围,现在最大的势力除了刘豫的孟邦雄,还有将要投刘豫的丁进,再就是翟兴和王宵猎了。翟兴虽然地盘小,兵少,但是以翟兴族人为核心,战斗力相当强悍。再加上伊阳位于群山之中,非常难对付。从靖康年间金人进攻西京开始,翟兴兄弟多次与金人交战,互有胜负。金人想了许多办法对付翟兴,只是都没有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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