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为什么任命我为镇抚使?说到底,是杨进进犯汝州,被我击败,他转头窜向襄阳。我尾随杨进而来,将击杀于汉水江岸。在那个时候,襄阳、邓州等地方前几个月都被金军所破,金军撤走,地方一时间没有官员。我便带兵驻扎,暂时任命了些官员管理地方。朝廷设镇抚使,是因为我手下有大军,这些地方已经被我占据。而不是我王宵猎有什么特殊才能,被朝廷看重,任命了这官职。”
“任命镇抚使,坦率讲,是朝廷暂时放弃了这些地方,而交给我们这些手里有兵的人。对于镇抚使的治下,朝廷只有两个要求。一个是奉朝廷为正朔,不投降金人和伪齐。再一个,就是盐酒之利还归于朝廷,只是两三年内交给镇抚使。既然这样,我就不能拿着朝廷任命,扯个鸡毛掸子当大旗!我要做这个镇抚使,就要明确,这个镇抚使的权力从哪里来,这个官职到底要怎么做!”
这是困扰了王宵猎很久的问题。自己做为一个军阀,除了军队之外,权力从哪里来。不能因为自己有兵,就逼着别人听从自己。这样的军阀,历史上不知有多少。自己穿越千年,来做这样一个角色,王宵猎自己都觉得,自己太过无能了。
“这支军队,起自金虏围开封府,我父亲从家乡起兵勤王。开封府已经破了,父亲战殁,这支军队不能还说自己是王通判的勤王军,必须是另一种角色。我初掌这支军队,是因为我是王通判的儿子,恰好在军中。到了现在,不能还是因为我是通判的儿子,恰好在军中。我们要定义这支军队,定义这支军队要干什么事情。我要证明自己,证明自己能干好这些事情!”
听了这话,一众官员不由脸色大变。王宵猎所说有是事实,但这事实不能说出来。王宵猎应该牢牢掌握军权,用自己信得过的人,把权力死死抓在自己手中。
王宵猎笑了笑,道:“人活在世上,经常会有一种错觉。我有多么了不起,我有多么聪明,我有多么能干。还会有一些人,看着哪个人说他多么了不起,多么聪明,多么能干。说实话,人生来就有一部分人比别人聪明,比别人能干,比别人漂亮,比别人力气大,诸般种种。人本来就不是一模一样的,有的人做这种事情强一些,有的人做别的事情强一些,这没有什么稀奇的。在这个社会,因为你擅长做这些的事情,所以你的地位更高,收入更多,更受人尊敬。但换一个社会,或者就是另一个样子。我们不要有这种错觉,自己当了官,就觉得自己多么了不起。当多大的官,都是一个普通人,只是成功些罢了。”
“世界就像一个舞台,我们被扔到这个舞台上来,扮演不同的角色。有人演皇帝,有人演宰相,有人演大将,还有的人演平常百姓,小兵小卒。如果放下自己演的角色,我们还会有自己的喜怒哀乐,有自己的爱恨情仇。不要让自己扮演的角色,影响了自己的情感。不要因为演宰相,就觉得自己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演个大将,就觉得自己是武曲星临世。你不是!”
说到这里,王宵猎看着众人。每个人的表情都不一样,各有各的精彩。这些人从州县赶来,有的人甚至走了十天的路,绝想不到自己讲这样的话。
“我说了这么多话,就是告诉你们。不管是做什么官,这个官只是你们扮演的角色。你因为穿上了这个官的公服,拿到了这个官的官印,才做了这个官。而不是你命中注定,是个不平凡的人,才会做上了这个官。你得不到升迁,不是因为命不好,只是因为扮演的不好。不管是升还是降,跟你的命运没有关系,只是你扮演角色的能力还不行。”
想明白这个问题,对王宵猎不是容易事。因为军队是自己父亲的,自己就成了首领。是因为自己的命好,还是只是一个巧合?不管怎么认识,许多人放不下自己的与众不同。
读历史,总是有人说,若是我是那个人物,会如何如何。潜意识里,总是觉得自己很聪明,比别人看得清楚,会有更加合理的应对。实际上呢?
实际上我们既不聪明,也不会有更加好的应对。自己有这个地位,要想做得更好,就要深刻理解这个角色应该怎么做,而不是我想怎么做。手中有这个权力,应该想的是如何做才配得上这个权力,而不是如何做才能保住这权力。不管我们什么身份,实际上都只是舞台上的演员。而不是你聪明,不是你的命好,不是你能力更强,不是你更努力。
你聪明,你能力强,你努力,可以更好地演出你扮演的角色。仅此而已。
先放下自己,才能真正理解自己的角色。但不能真地放下自己,不然就只剩角色,你也就不是你了。既要清楚地认识自己,又要理解角色,其中分寸拿捏,不是那么容易的。
第351章 规矩
看着众人,王宵猎道:“易曰: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他们革的命,是天命,所以称为顺乎天。除了顺乎天呢?还要应乎人。这个天命,不但来自天,还要应乎人的。后世帝王,莫不称自己得天命而治天下。有天命,就不必要应乎人了?曹孟德说,若天命在吾,吾为周文王矣。到了他儿子,夺了汉献帝之位,算是应了这句话。但过了没多少年,司马家又夺了曹家的帝位。司马家的皇帝当了没有多久,便就八王之乱,自己杀得不可开交。中原杀成了白地,胡人入关,神州陆沉。从这些看,虽然魏文帝夺得了帝位,曹操也比不得周文王。”
说到这里,王宵猎摆了摆手:“纵观历史,所谓天命,又莫非人力?一味讲天命,而把天下百姓放到一边,是不可以的。有人说,吴乞买长得绝类太祖,所以金兵破了开封府。是艺祖不愤天下被太宗夺了去,化为女真人来报仇的。说实话,这种市井闲谈的言论,我们做大臣的,不应该信。把天下兴亡,说成了家长里短,不是惹人笑话?”
说到这里,王宵猎的表情严厉起来。道:“金兵破开封府,有人说宋失天命。失不失天命,那又如何!繁盛的中原一片荆棘,千里无鸡鸣!有多少人妻离子散,又有多少人家破人亡!高高在上的天命到底是什么,恕我愚昧,看不出来!我做这个镇抚使,虽说是朝廷任命,大军拥戴,我觉得是不够的。还要有百姓支持,倾心拥护!为什么?因为镇抚使不但管军政,还要管民政。”
说到这里,王宵猎停了下来。
太阳升高了,洒下的阳光温暖,天地间一片明亮。下面的官员表情精彩,什么样子都有。没有人说话,没有人交头接耳。他们都没有想到王宵猎今天会说这样的话,想什么的都有。
王宵猎突然想起前世看电影《大决战》的一个片断。总理遇到老总,说起了他们的从前。老总放弃地位,要去寻找救国救民的道理,总理做了他的入党介绍人。总理说,经过了许多的困难,最终我们找到了真理。或许,在那个时候,许多人都觉得找到真理了吧。
这个时候,许多人眼中的天命,跟后世许多人口中的真理其实有些类似。都是不言自明,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有人以为看到了天命,就摸到了这个时代的脉搏。在后世,也有人觉得自己找到了真理,就看到了世界的方向,找到了为之奋斗的目标。
只是天命,和后世的真理,真地存在吗?
王宵猎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心中有些落寞。如果有人说,太阳就是真理,永远在那里,永远照耀着大地,很多人会反对。因为科学已经证明,太阳有诞生,有成长,有消亡。天命与真理,是不是也是那样的?如果连太阳都会成长、消亡,还有什么是永恒?
理了理思绪,王宵猎道:“对于我来说,生在这样一个山河破碎的时代。如果说这就是天命,这样的天命我是不认的!百姓不应该过这样的生活,不应该家破人亡,不应该妻离子散。他们应该幸福地生活着,而不必四处奔波!我这个镇抚使,要百姓认可,才算不虚了这名字!”
看着众人,王宵猎道:“这种事情,不能够强求。愿意在这里做官的,我欢迎。不愿意的,这两天就可以走了。我会发路费,各奔前程。”
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下面还是没有人说话。
王宵猎道:“书曰,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如果有一个天,他所看到的就是民看到的,他所听到的就是民听到的,那么他所想的,也应该是人民所想的!只要我们的政权,得到人民认可,人民衷心拥护我们应该算是应乎人了。有朝廷的任命,算顺乎天。得到人民认可,是应乎人。”
说到这里,王宵猎顿了一下。才道:“说到底,我们要做到,如果真地有一个上天,他看到我们治理的世界,应该感到欣慰。哪怕有一个神来,也会由衷地说,神来治理,也不过如此。”
下面官员的表情,有的大吃一惊,有的神情厌恶,有的则是恍然大悟,什么样的都有。
王宵猎突然间有一种错觉,自己这样做,到底有没有用处?自己说的这些话,下面有几个人能够明白?又有几人赞同?哪怕强行推行下去,自己百年之后,是否会一切如初?
这一切,是自己一时脑子发热,还是世界本来应该如此?
深吸了一口气,王宵猎道:“在我这里当官,首先要明白,这个官是因为你符合了做官的要求,因此穿上了官服,拿到了官印,按要求治理地方。不是因为你的命好,不是因为你出身高贵。不明白这一点的,觉得自己做了官就高高在上,还是不要来当官的好。”
“以后官府中做事的,主要有三种人:官、吏和差。官由上级任命,到了地方增钱粮、富百姓、醇风俗、靖地方。吏则由官府雇佣,依官命和州县条例做事。如果条例讲的不清楚,吏不得自专,必须上报官得到官命才可以。差则是由于官府短期缺人,从地方依民役短时抽调。如果百姓的役期都已经服满,或者地方百姓不符合要求,也可以雇佣。”
“差必须是短时间的,如果长时间需要人手,就要增加吏额,不许以差代吏。官和吏的区别,就是官奉上命行事,吏则是依条例行事。一州一县的条例,吏不可以违反。但县的条例管不到知县,州的条例管不到知州,知州和知县这些州县主官,是不受条例制约的。”
“官必须严格执行回避法。不得在本县在为官,不得在本州为官,不得在治下有产业,也不许亲朋在治下有产业。凡是亲朋有产业与职权有牵连的,必须自己提出来,及时回避。不回避的,若是查出来一律严惩!吏的回避法松一些,一般不许在本县为吏,在州为吏的不许用附廓县人员。差则不同,因为是短时间做事,不必回避。”
“官吏要求较高,管的也严,俸禄必然也要丰厚。现在几州治下,官吏俸禄大约依朝廷禄格,只是一律发足钱,不得折支,不得用省陌。依我观察,职级较低的官员,和大部分吏员,仅靠俸禄也只是温饱而已。这样是不够的,官吏应该过体面的生活。现在冶下八州基本安定,钱粮没有那么紧张,所有官吏的薪俸都要上调。到底上调多少,还需要研究之后再定。原则是,最低级的吏员,在本州本县应该处于中等偏上的收入。中高级官员,同样也要上调。”
“事情要做好,必须是从我做起。以后镇抚使司要设公库,钱粮收入归于公库。我在内,一样是每月领俸禄,用于家用。我的家人只有一个姐姐,只好由我养起来,不能做事。我为镇抚使,不管家中做什么事情,都干犯回避法。以前在军中,村中一个王忠随在身边。以后我家中的杂事,依然由王忠帮衬,他家的收入由我俸禄出。除了俸禄,官员大多还有公使钱。以后不只是州官有,县官同样有。公使钱用于公事往来,原则上不能太少,要够官员日常使用。这里强调一句,哪个敢把公使钱用于自己的私事,一定严惩!以后治官吏,不存在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做法。”
“镇抚使司的参议陈与义,以后专职于官吏的监察。监察一定要严,惩罚一定不能打折扣!只要监察破了口子,吏治就无从谈起!包括我在内,都要接受监察,不允许有谁例外!”
“总而言之,以后的官员要精选合适人员,给予较丰厚的俸禄,给予较大的权力,同时要有严格的监察!只要是犯了事,必须惩罚,这些惩罚必须记录在案!实不适合的官吏,及时革除为民。说句不好听的,接下来的日子,会有许多官员被革除出去。当然,我也希望有更多的人员进来。”
“给你们三个月的时间,把前段时间多吃多占的钱补齐。不只是欠官府的钱,也包括你们欠属下公吏的钱。据我所知,许多官员上任之后,还是依以前习惯,事事要公吏花钱。离谱的如顺阳知县隋横,自上任之日起,每顿饭菜都是公吏给他家里买,更不要说其他的事情。接下来的三个月,用你们的俸禄把这些钱全部补给公吏。俸禄不足的,到银行里去借款!”
“我这个人呢,没有那么刻薄。只要你们依规矩做事,就一切好说。哪个要犯了规矩,就要接受惩罚。我劝不要有人心存侥幸,要试试我的刀利不利!我们要做的事很多,我不想在这上面花功夫。我也不喜欢做事三板斧,推出这些规矩,就要拿人出来做例子。规矩很明白,这三天内,你们在襄阳都看得烂熟了,回到地方讲给别人听。哪个犯了,陈参议照章办事即可。”
第352章 答案
看着下面的官员,王宵猎突然感到有些疲惫。不是身体上的疲惫,而是心累。
治理难不难?其实不难。很多官府要做的事情就摆在那里,把明面的上事情做好,其实就是一个合格的官了。做好明面上的事情,再有其他创造,就是难得的一个好官。这么简单,为什么做不好?原因就复杂了。总而言之,做不好的原因,整个政治制度是最重要的。
有功必酬,有错必罚,说起来很简单,何其难也!
奖励有功人员的时候,名额有限,而功劳相差不多的人又有很多。奖谁?不奖谁?肯定有一个大家公认的名额。其中一部分人,所有人都认为该奖。只有很少的人,大家认为可奖,也可以不奖。但做决定的人,因为里面有的人跟自己关系好,有人令自己厌。令自己生厌的人,哪怕人人认为该奖,偏偏就要装傻当作可奖可不奖的,最后让他奖励落空。与自己关系好的人,明明是可奖可不奖,偏偏哪怕只有一个名额,也是奖他。更不要说收受贿赂,甚至拉帮结派,把人民意见当西北风了。
这样做大家能不能看出来?绝大部分情况,是能看出来的。好不好查?是相当难查的。按照各种条例规定去查,很难查出主管的人犯错误。主官的主观意向,别人又能够说什么?
有错必罚。实际真正有了错,要套什么规定,惩罚到什么程度,必然有模糊空间。掌握着模糊空间的是主官。跟奖励一样,主官可以凭自己的好恶,严罚某些人,而放过某些人。
更不要说最高的掌权者,一样有自己亲信,有自己喜欢的人,有自己讨厌的人。为了能够牢牢掌握权力,能让自己如臂使指,甚至让自己拥有法外之权,会建立小集团。由这个小集团生发出来,形成各种利益群体。再优秀的制度面对这种局面,也就形同虚设了。
政治其实很简单。简单在道理清楚,做法简单,古今中外不知道多少例子可以参考。政治又非常复杂,复杂在层级众多,利益纠葛,涉及到社会的方方面面。
人很难放下自己的私心。再合理的制度,一旦套到自己身上来,便十二分的不舒服。掌权的人总是希望用制度约束别人,不能约束自己。你这样想,下面的人同样也会这样想。最后制度执行下去,与预想的天差地远。那个时候又报怨,制度不完善,没有合适的人才。
王宵猎最终明白,要想政治清明,最重要的就是从自己开始。自己不能坚持遵守制度,什么样的方法都没有用处。只要自己遵守制度,赏罚才能发挥真正的作用。有功就赏,有过就罚,只要真正能够做到,复杂的政治也就简单了。
我们总是认为自己太聪明,可以想出这个办法,那个办法,可以用这个人,不用那个人,可以奖励这些人,惩罚那些人,有无穷的手段。可事实上只要不从自己做起,这些手段都没有用处。
王宵猎跟陈与义说,一切从自己做起。定的制度,只要有自己违犯了的,一定要指出来。应该受到什么样的惩罚,王宵猎不会推托。在自己之下的,只要违犯制度的,必须要接受处罚。
看了看陈与义,王宵猎心中无限感慨。没有这个保证,陈与义不会安心接受这个职位。这个世界上没有傻子。想自己高高在上,又想让手下忠心自己,哪有那么多好事?以为给别人官爵,给他们更多的钱,让他们的子孙也做官,甚至让某些人加入自己的小集团,就能够收获人心?想的太多了。只要等到条件合适的时候,再是忠诚的人也会背叛。
王宵猎跟陈与义说,我不需要你立军令状,不需要你的豪言壮语,更不需要你抬着棺材做官,只要你严格监察,按照制度做事就足够了。
豪言壮语有什么用?王宵猎记得,有人说自己抬着棺材做官,前面是地雷阵也要闯过去,最后又怎么样呢?有人觉得泪流满面,以为遇上了青天大老爷。实际上就那么回事。
从自己做起,严格执行制度,才能够保证政治的清明。除此之外,各种各样的手段、花样,不管是厚黑学,还是利益集团,还是密室政治,政治联姻,都不足以保证政治秩序。
总有人以为,自己格外聪明,格外能干,甚至格外心狠手辣,别人做不到的事情,自己就一定能做到。自己掌握权力不算,还要高高位于制度之上,不受约束。不仅是如此,还想着千秋万代,子子孙孙都掌握权力。哪怕世界毁灭,自己家不能有任何衰退。
不说周天子,秦始皇一统天下,就想着万代传下去。自己做始皇帝,儿子二世,孙子三世,一代一代一直传到万世。结果呢?秦二世就亡了。后边不管是皇帝还是大臣,不管是贵族还是世家,莫不是如此。就连天上的太阳都不是永恒,更何况是人呢?
见没有人说话,王宵猎朗声道:“这一套制度,从我开始,必须严格执行!有人违法,就必须受到惩罚!有人立功,就要受到奖赏!若是掌权的人赏罚不公,就是失职!天下人的眼睛不是瞎的,不要想着你做的事没有人知道,就无所畏惧。仿镇抚使司的司令部制度,以后的政事,条例之外,除特别授权,也要开会。凡是开会,必有记录。主官做决定,参与会议的人员必须说出自己的态度。这些会议记录有专人负责记录保存,一般为掌书记。任何人不得销毁、涂改会议记录,原件必须要保存下来。有违反此项制度的,立即革除官职,由监察衙门问罪!对这一项制度,大家好好记下来!”
说完,王宵猎扫视了一眼众官员。加重语气道:“作为官员,要为我们的职责负责。又想要行使权力,又不想承担责任,不可能的!官府的公文,除非制度规定多长时间销毁、储存,都必须完好保存。庆历年间,苏舜钦监进奏院,卖故纸宴宾客,被革职为民。这件案子,因为牵连到庆历党争,过后多年依然议论纷纷。诸位以此事为戒,不要做出这种事来。做官就好好地做官,要宴请宾客,回家设宴去!许多人说因为一餐饮食,而废一士大夫,为苏舜钦觉得不值。要我说,如果士大夫都是这种德行,还凭什么受到朝廷优待!放浪形骸,凡事不拘小节,这些都没有什么。但在公事上,必须事事小心!”
说到这里,下面就有人面色大变。苏舜钦一案是北宋的著名公案,因为判罚太重,又牵涉到了庆历党争,案发时就议论纷纷。因为苏舜钦是范仲淹举荐,杜衍女婿,而后来范仲淹极受尊重,许多人为苏舜钦喊冤。实事求是地说,对苏舜钦判罚确实重了,但绝不是什么冤案。这件案子,可以看出来当时的士风多么放浪无度,这些士人眼里政事如同儿戏。
士人怎么样是个人性情,王宵猎无意干涉。但官员就是官员,必须要有规矩。不为钱所累,不想赚这份薪俸,大可以不当官。当了官,就必须谨言慎行。
看着众人的神情,王宵猎道:“要做官,就不要有小聪明。做官的,要讲大智慧。要为国立功,为民造福,而不要只想着自己的风花雪月。给官员比较高的薪俸,让他们公事之外,可以放松心情,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情。比较高人要求,让他们在公事上处处小心,不要误了公事。”
说到这里,王宵猎看得出来,下面的官员已经人人悚惧。便不再多说,道:“今天就说这些,诸位先在襄阳住下来。这几天,由镇抚使司参议陈求道、陈与义与你们一起,讨论州县条例,以后要如何做事情。讨论精熟,诸位再回到治所,讲给其他人听。散了吧。”
众人纷纷散去,没有人说话,场面有些寂静。一阵凉风吹来,吹在身上,有些凉意。王宵猎猛地打了一个哆嗦,突然发现,秋天已经来了。
看着离去的众人,王宵猎突然觉得这些人好远,仿佛与自己不是处在一个世界。一时恍惚,自己好像是这个世界之外的人,看着这芸芸众生。
这个时候,突然又想起了大决战的那个面画。战那个时候,有多少人认为是找到了救国救民的道理?又有多少人认为是找到了真理?有多少人只是要救国救民,又有多少人愿意为真理奉献终生。
最终决定从自己做起,对政治严格管理,王宵猎便就受到了这段记忆的影响。
总有人觉得自己聪明,认为旧中国不必如此拯救。如果让你回去,你会怎么办?许多人会选择做军阀,发展地方,买枪买炮,甚至造枪造炮,发展起来了一统天下。甚至做皇帝,只要自己预知世界的大势,抢先一步,中国必然重新崛起,成为世界大国。这条路太苦,最后还未必是正确的。救中国而已,何必要吃那么多苦。
但如果最聪能干的国人,呕心沥血,用尽了所有聪明才智,才只能走那条路,要什么样的神仙人物,才能更容易呢?甚至更有人,觉得自己要做李鸿章,做那些被打倒的人。觉得以自己的聪明才智,这样的地位,就足够了。而且救了中国之余,还不耽误自己享受。
想到这里,王宵猎叹了口气。其实答案没有那么多,就一个而已。要想成功,先要放下自己。认为自己聪明,只是因为自己其实不聪明,并没有其他。
第353章 富平大败
进了王宵猎官厅的院子,正看见汪若海、邵凌和牛皋三人在前面。陈求道快走几步,低声问汪若海道:“前日镇抚刚刚才给州县官员讲了话,现在他们还在襄阳忙碌。今天什么事?这么急找我们来?”
汪若海道:“富平大败!金军正席卷关中!”
陈求道和陈与义听了不由大惊失色。张浚带二十万大军,发檄文向金军挑战。虽然王宵猎的态度不信张浚能胜,但谁也没想到会大败。
进了官厅,只见王宵猎倒坐在椅子上,头靠着椅背,手中拿着一份公文。五人进来,王宵猎好似没有听到,看着桌子不言不动。
清了清嗓子,陈求道上前,拱手道:“我等遵镇抚令,前来听命!”
王宵猎的姿势没有变,只是道:“坐吧。”
五人分左右坐下,一边的士卒端上来了茶水。
过了一会,王宵猎突然道:“在富平,张枢密所率二十万大军,不到一天就被金军击溃。现在,金军一边进逼邠州,一边席卷关中各地。张枢密集中川陕钱粮,想一战功成。现在钱粮为金军所得。接下来的几个月,金军钱粮尽有,可以全力进攻。你们说,西线会如何?”
陈求道道:“关中二十万大军,纵然一时吃了败仗,想必能很快集结起来。”
王宵猎摇了摇头:“不要有这种幻想。富平一败,全军溃散,二十万大军已如明日黄花。张枢密终究不是带兵的人,面对这种败局,并不知道怎么办。收拾溃军,是那么容易的吗?”
汪若海沉声道:“镇抚的意思,关中已经不保了?”
王宵猎直起身子,点了点头:“关中已经丢了。现在只能祈祷,陇右和川蜀不要出事。特别是川蜀地区有大山阻隔,希望有良将能据险而守。”
陈与义道:“张枢密二十万大军,怎么可能一天溃散?”
王宵猎叹了口气:“我在这里想了很久,实在是想不出来。二十万大军,纵然是传军令,一天想传遍全军都不容易。怎么就一天溃散了呢?说到底,还是军队本身有问题,不仅是金军太强。”
富平大败,是两宋之交宋军的最后一次大败仗。此战之后,宋朝丧失了所有北伐的进攻线路,只能偏安江南。接下来的几年,金军全力进攻川蜀,只是突破不了秦岭天险,给了宋朝喘息之机。
这场败仗,张浚战前轻敌,战事指挥过于轻率,战后处置又不甚妥当。一战把宋军最后的一支野战大军丧送,又失了关中要地,罪责不轻。他是力主抗金的大臣,让主战派受到的打击不小。很多人评价张浚志大才疏,与这一次失败关系很大。
实事求是地说,这个时候宋朝二十万大军的战力并不比金军十万强,但也弱不了多少。如果能够妥善指挥,合理使用兵力,金朝占领陕西并不容易。张浚的指挥失误,让金军轻松得到了关中要地。
把手中公文放下。王宵猎道:“我估计,陕西兵马已经无力抵挡金军。接下来的几个月,金军可能会全力进攻陕西五路。除了陇右的一些州军由于过于遥远,可能守住,其他地方很可能不保了。占领陕西之后,金军必然会试着进攻川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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