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令询道:“案宗所记载有限,若想知晓各种细节,恐怕只能去问他了。”
沈青黛颔首,陆掌司追查良久,绝不会没有任何线索。看来,她要找时间,好好与他谈一谈了。
沈青黛想了想:“如归楼被烧,应无人员伤亡,老板现在何在,你可知晓?”
赵令询笑道:“你就这么确定,我会知晓他的行踪?”
沈青黛嘴角微翘:“你做事,一向妥帖。”
赵令询得了她的夸赞,脸上添了几分喜色:“卓家还不至于如此伤心病狂,他们只是觉得如归楼老板借地方给到彩戏班,这才导致卓侍郎身亡。所以,他们只是将如归楼众人赶出来后,才放火烧楼。那个楼主,卓家事后还曾给了他一些钱财,现事业依旧做得红红火火。乐仙楼,便是他名下的产业。”
乐仙楼的老板,这倒挺让沈青黛意外。
赵令询道:“章老板说过,当年,彩戏班出价不低,他想着一来能赚钱,二来还能借着彩戏班的名头,为他们如归楼打个好名声,便将如归楼租给彩戏班三日。至于彩戏班在楼内的经营,他的确一概不知。”
十二年前旧案,来龙去脉已经讲明。
沈青黛却有更多疑问与疑虑。十二年前,陆掌司未探破的案件,她真的可以查明真相吗?
赵令询看出她的犹疑:“萱萱,陆掌司当年并不知还有你母亲这条线索,所以,相对他而言,咱们有极大的优势。我相信,你可以查明真相,还卓侍郎还有你母亲一个公道。”
娘亲,沈青黛仿佛直到今日,才重新认识她。
在她印象中,娘亲只是一个普通的、她最依恋的女人。她会像别的娘亲一样,无条件地对她好,也会在她调皮捣蛋的时候,毫不留情地打骂。
可在今日,她却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娘亲。尤其是,她明明知道谁是幕后真凶,却能在陆掌司的审问下,做到滴水不漏。如此沉稳又从容,娘亲怎么可能只是一个普通闺阁女子?
沈庄主听下来,一双鹰目微眯,他心思敏捷,也意识到远芳似乎在隐瞒什么秘密。
他问:“黛儿,你可知你外祖家什么来历?”
沈青黛仔细想了想,眼中有些迷茫:“我好像,从未听娘亲提起过外祖家。似乎,娘亲从未提及她的过去。”
众人又陷入短暂的沉默。
赵令询凝眉道:“卢神医曾经说过,你娘好像留了封信给到你。”
当初,娘亲并未给她留下什么物件。她以为,那场大火之后,她再无处可去追寻娘亲的点点滴滴。可是,娘亲竟还有封信留下。
沈青黛迫不及待:“赵令询,带我去见卢叔,我现在就要去。”
赵令询点头:“好,我陪你。”
她转身向着沈庄主拜了拜:“爹爹刚到京城,女儿本应陪着才是,只是娘亲……”
沈庄主红着眼,拍着她的肩膀:“傻黛儿,你是爹的女儿。不要说这些话,更不用觉得内疚。查明远芳究竟是何人所害,是爹爹我剩下这半辈子的心愿。你尽管去吧,我和宗度,等你回来。”
马车飞快往烟笼巷驶去,一路尘土飞溅。
沈青黛一直不停地望着窗外,恨不得能马上拿到信件。
赵令询轻轻携了她的手,放在掌心。
一片温热,由掌心传至心间,沈青黛浑身一暖,渐渐平静下来。
马车行得太快,路间一个石块躲避不及,车内一阵颠簸。
赵令询紧紧拉着沈青黛,将她揽在怀中。他们这一路走来,实在太坎坷了,以至于一点风吹草动,他都担心会失去她。
“萱萱,你没事吧。”
沈青黛抬头,正对上赵令询关切又紧张的眼神。
徒然想起了鹿角山,赵令询也是这般紧张。
沈青黛突然想起坠崖之事,她忙道:“我还没来得及同你说,当日我坠崖另有隐情。”
说到此处,赵令询满心愧疚:“萱萱,此事怪我。当初,我不顾母亲的意思,从京城跑去登州寻你。可是你没认出我来,起初我以为你是生我的气,后来我发现你是真的不记得我了。我有些生气,便去逗你,故意惹你生气,想看你被气得跳起来的样子。你平日里,总是一幅端庄贤淑的模样,有些不像你。只有生气的时候,你才有点往日的影子。”
他神色有些暗淡:“之前,是我太自大。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并不喜欢那样的我。”
沈青黛在他掌心狠狠一掐:“胡说,谁说我不喜欢的。”
赵令询眼眸亮起:“你说,你喜欢?”
沈青黛笑着点头:“我至今都记得,你一匹青骢马,踏着青草肆意飞扬的模样。那正是我心中喜欢的,少年郎的模样。”
她微垂着头:“你不知道,登州初见,我远远看你骑在马上,有多羡慕。我暗暗在想,这样肆意的少年郎,不知什么样的女儿才能配得上。我看着自己一身旧衣,畏畏缩缩地站在魏若菀的身后,感觉自己低进了尘土里。”
“那时,看到如此耀眼的你,我生平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自卑。我开始有点恨我的平凡与普通。所以,后来面对你的刻意示好,我总是有些抵触。我总是装作一副不在乎的模样,不过是想在你面前留着一点尊严而已。”
她静静地望着赵令询:“赵令询,从见你的第一面,我就喜欢上你了。”
第107章 人间一世08
风吹帘动, 日光笼罩在赵令询周身,薄雾一般缥缈。
赵令询身穿玉色云纹暗花锦衣,卸下一身张扬肆意, 往日的清冷烟消云散,眉眼柔和得似四月的风。
他浑身一震, 不敢相信听到了什么。
沈青黛抬眼,清亮的眸子, 晨间清荷上露珠一样, 晶莹剔透, 熠熠生辉。
“萱萱。”
赵令询抬手, 将沈青黛紧紧揽在怀中。
沈青黛一瞬恍惚。
赵令询的怀抱, 结实又温暖,莫名让她安心。兰草馨香自他衣袖间幽浮,她呼吸着属于他的气息, 下意识地揽住他的腰,再也不愿松开。
“萱萱,你很好,任何时候都是。”他喃喃着。
沈青黛呢喃:“赵令询, 我们不会再错过了是吧?”
赵令询轻轻抚摸着她的发丝,语气认真而笃定:“不会,除非我死。”
许久,沈青黛才放开他,她正色道:“我同你说的隐情,不是这件事。鹿角山之上,我是被人打中膝盖, 才致不慎跌落山崖的。当日暗下毒手之人,正是现在宫中的羽林卫郎, 留行门的陈瑞。”
赵令询想起孤风岭之上,面对留行门之人,沈青黛表现的确有些异常。还有,当初寻谢无容作画之时,她对背后之人描绘过于精准。
赵令询坐正,幽深的目光中带着一丝不屑:“留行门,陈瑞,当日我看你跌入悬崖,一时心急,竟未曾留意过他。”
他微微抬眸,望向沈青黛,眼中满是愧疚:“当初,我一直以为是我太过傲慢,逼迫于你,才导致你不慎跌入悬崖。我没想到,这其中另有隐情。”
沈青黛伸手在他眉心处一点:“是我听信魏若菀的话,又太过自尊,与你无关。”
赵令询稍一思索:“陈瑞既是留行门杀手,他潜入登州忠勤伯府,定是有所图。我想他暗下毒手,应不是魏夫人授意。”
沈青黛点头:“没错。以魏夫人的能力,远不能操纵留行门之人。”
赵令询面色凝重:“陈瑞入忠勤伯府时日不长,魏大人升迁,举家搬迁至京城后,他便借故离开。如此一来,他当初的目标,是你。”
沈青黛眉眼低垂:“我之前一直想不明白,我不过是忠勤伯府的一个庶女,留行门之人,为何要大费周章陷害于我。方才你说,京中十二年前旧案,很可能与我娘有关。我想,我娘她一定是知道了什么秘密。留行门的人,应该是认为我也知晓其中的秘密,才会赶尽杀绝。”
赵令询隐隐觉得有些不对:“留行门之人,若想赶尽杀绝,为何要多等几年才动手?”
沈青黛摇着头:“这点,我也想不明白。”
赵令询握住她的手:“十二年前旧案既然和你娘有关,留行门之人也曾对你动手,那留行门与十二年前旧案就脱不了干系。别担心,只要咱们顺着留行门这条线索去查,总会有真相大白的一日。”
沈青黛攥紧他的手,温柔一笑:“赵令询,有你在,我一直很安心。”
烟笼巷一角,破旧的土墙上,荼蘼满墙,隐隐有药香传来。
不久前,沈青黛才从此处捡回半条命。当时,她心系命案,并未曾留意过四周。
而今知晓卢神医身份,她再看去,恍惚尽是旧日光景。
院内梨树上,果实累累。
再过些时日,梨子应该成熟了,娘亲生前最喜吃梨子。
卢神医瘸着腿,佝偻着背,端着药材,从屋内走了出来。看见两人,片刻愣神。
沈青黛跑过去,跪在卢神医跟前。
“卢叔,我是萱萱啊。”
卢神医呆愣一会,看向赵令询,见他点头,才回过神来。
他拉起沈青黛,声音哽咽:“萱萱,孩子,快起来,起来说话。”
沈青黛跪着磕了个头:“卢叔,这些年辛苦你了。这一跪,谢卢叔这些年的付出,您当得。”
待她跪拜完,卢神医与赵令询忙将她扶起。
日影摇晃,沈青黛简短交待完来龙去脉。
卢神医听得心惊胆战,拉着沈青黛的手道:“孩子,真是难为你了。当时,我只一心想着查清你娘去世的真相,又想着你在忠勤伯府,好歹也是府中小姐,应不至于受什么委屈,竟不想你竟如此坎坷。”
沈青黛安慰道:“卢叔,都过去了,爹爹现在待我极好。”
卢神医微笑点头:“这点我信,沈老头他终于有机会,可以回报远芳,自然会尽力。”
赵令询见两人寒暄得差不多,便说明来意。
卢神医连连点头:“以前,我们都以为你不记得过往之事了,这信我便暂存着。如今,是时候交给你了。”
说罢,他便起身从屋内拿出一个布袋,递给沈青黛。
沈青黛缓缓张开双手,接着布袋的手微微颤抖。
她没想到,十多年过去了,竟还能看到娘亲的亲笔信。
打开布袋,沈青黛小心翼翼将信件取出,展开一看,脸上有些疑惑。
赵令询见她神色有异,轻声问:“可有什么不妥。”
沈青黛将信件递给赵令询,他接过信件一瞧,上面只有一首诗:
灿灿萱草花,罗生北堂下。
南风吹其心,摇摇为谁吐?
慈母倚门情,游子行路苦。
甘旨日以疏,音问日以阻。
举头望云林,愧听慧鸟语。
赵令询诧异道:“是王冕的墨萱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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