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让舅舅写保险一些。
舅舅虽然和父王关系很僵,但毕竟天高皇帝远, 他就算知道也奈何不了。
“可是…“程宋皱眉, 语声急切, “可是舅老爷嘱咐过你,让你一定回南郡见一趟王妃。”
他是真担心孟氏,又不像宁如风了解内情,所以未免有些干着急。
“舅老爷?”宁如风瞥了眼岸上已经成一个小黑点的孟逊,嗤笑出声, 拍着程宋的肩,悠悠道:“你家王爷的话本世子都不听, 你家舅老爷的话本世子有什么理由听?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我呀——“伸了个懒腰,眼眸半眯望着白浪翻滚的滔滔江水,心情大好,“可还没玩够,那样一个死气沉沉的地方,你要想回去,就自个儿回去,本世子绝不拦着。”
程宋是个老实人,一听宁如风有要赶他走的意思,当时就急了,忙不迭对宁如风表忠心:“属下是世子的贴身暗卫,世子在哪属下就在哪,属下生是王府的人,死是王府的鬼,世子若想赶我走,”脖子一梗,虎眸含泪,“属下唯有一死谢罪!”
宁如风对他这一惊一乍的模样早已习以为常,闻言,只凉凉瞟了他一眼,淡淡道:“行了行了,知道你忠心不贰,但只记清楚,你是我的暗卫,只能听我的吩咐,明白不?”
这小子实在太愣,要不是见他武艺实在高强,他是真想将他留在府里,没得总听他叽叽歪歪唠叨个不停。
程宋说愣也不算很愣,倒是听出宁如风话里话外是把他当自己人的意思,不由得暗自欢喜,平平无奇的五官因着心中那抹被肯定的喜悦竟然生动起来,总算多了一分帅气。
笑嘻嘻说道:“世子放心,属下一定谨遵世子的命令,世子说东我绝不往西。”
宁如风笑了一下,没说话,凝视着波光粼粼的江面,良久,才缓缓说道:“听闻颐州的风土人情很好,自古出美人,咱们就去那吧。”
顾家的事还没了。
颐州是顾家老巢,虽已将顾怀贺移交官府查办,但顾家在颐州世代扎根,是一条不小的地头蛇。
太子又不好亲自出面督促,为防止当地官府偷龙换柱,徇私枉法,便让他代替他亲自走一趟。
虽凭得是镇南王世子的权势,实际却是代太子出面。
届时就算被父王知道他在颐州的所作所为,知道他掺和进这件事,他父王顾及太子,也不敢对他怎样。
更何况,他也确实不想回那个气氛压抑的家,颐州风景秀丽,美女如云,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
孟逊从码头送完宁如风一回来,妻子德宁郡主就迫不及待询问他宁如风的消息。
“如风已经启程了么?”
“已经走了。”
“这孩子,才来京几天呀,就闹着回去。”德宁郡主朝孟逊不满嘟囔着,“你这个做舅舅的也真是,怎不留他多住几天,外甥好不容易来一趟京城,你这做舅舅也太没诚意了。”
“哎呀夫人,你这可就在睁眼说瞎话了,这几天你也看到了,我为了留如风多住几日,嘴皮子都快磨起泡了,可那孩子就是铁了心要走。他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腿长在他身上,他要走我留得住吗。”
虽然孟逊说的是实话,但还是被德宁郡主好一通埋怨。等到埋怨够了,德宁郡主才把赐婚一事告诉给孟逊。
“就在你去送如风的时候,圣旨突然下到镇国公府……”德宁郡主絮絮叨叨说着自己才刚听来的奇闻,以为孟逊会跟她一样震惊,怎料孟逊的反应十分平淡,好像早就预料到一般,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
“你这是什么反应?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些什么?”德宁郡主盯着孟逊问道。
孟逊回避她一寸寸打量的目光,四两拨千斤说道:“什么知道些什么。圣上怎么下旨自有他的意味,我们做臣子的只管遵守就行。”
德宁郡主冷哼一声,说道:“别跟我打马虎眼,这种话你蒙蒙外人也就罢了,我可是从小在皇宫长大的,什么手腕伎俩没见过?那对姐妹,一个嫡出,一个庶出,听说庶出的那个母亲只是镇国公府的一位婢女。这无论是按长幼有序的规定,还是嫡庶之别,怎么着姐姐的位份也该比妹妹高才是。现如今下出这么道旨意,摆明了是偏心那庶出的妹妹。”
“非亲非故,无缘无由,圣上是不可能偏心的。这要么呀,背后有太子的手笔,看上这妹妹了,舍不得她屈居人下,要么就是这妹妹有你我不知道的过人之处。除开这两样,再没别的可能性。”
孟逊瞧妻子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乐了,该说不说,还真让她猜对大半!
“夫人果真眼光如炬,为夫佩服,佩服。”孟逊笑呵呵给德宁郡主陪笑。
德宁郡主白他一眼,冷哼道:“看来我是猜对了。”
“猜对大半。”事到如今,圣旨已经下发,再瞒着德宁也没什么意义了,孟逊便将端木砚清对蕙质一见钟情的事告诉给她听。
德宁郡主起先的确称奇,但旋即又见怪不怪,“他们端木家一向出情种,高祖爷与高祖皇后,圣上与杭皇后,哪个不是如此。只是……”德宁郡主皱起了眉头,“这太子殿下不是钟情元二小姐么,为何不干脆求娶她做太子妃,偏还要娶她姐姐?”
这下子轮到孟逊见怪不怪,“这还用猜?必然是圣上嫌元二姑娘是庶出,配不上太子妃的尊贵身份,这才让她屈居侧妃之位。”
“你这么说的确有几分道理,不过我觉得这不是主要原因。庶女做太子妃,甚至做国母的例子也并非没有,前朝的李皇后,还有太宗皇帝的元后姚皇后,不也是以庶出身份被选为太子妃的么?”德宁郡主若有所思道。
恭惠帝是太宗皇帝唯一存活的嫡子,亲生母亲就是庶出,他要是因为这个不满意蕙质做太子妃,岂非也在否定自己的母亲?
“想当初姚皇后的父亲才只是伯爵,这元二姑娘可是出自镇国公府,按说出身要比姚皇后更为尊贵才是,怎么会不同意呢。”德宁郡主实在很难理解。
孟逊其实也想不明白,同样嘀咕道:“确实很反常。你说要真看不上元二姑娘的庶出身份,干脆立她姐姐为太子妃得了,元大姑娘居嫡居长,母亲又出自镇南王宁家,这家世足够有资格做太子妃,怎么也让她屈居侧妃呢。这不明摆着打宁家的脸么!”
“诶,你还真别说。你这话反倒提醒了我,”德宁郡主压低声音,“该不会是圣上对宁家不满,借此发难?”
孟逊皱眉回看德宁郡主,眼神中透着质疑,显然很不同意德宁郡主的分析结论。
“诶呀,你别这么看我,我可不是凭空瞎猜,是有实际根据的。”德宁郡主煞有其事分析道:“你想呀,从高祖皇帝建朝到如今也得有五六十年了吧?除了边境的北狄国时不时来犯,国内可谓是长治久安。外患已经不是问题,现如今最重要的就是国内政局稳定。”
“建朝时,只有三个人凭军功得封异姓王,定北王冯家,平西王柏家,镇南王宁家。这三家是军中除皇权外势力最大的。冯家在三家中势力最小,最早被翦除势力,也最识时务,太宗皇帝一登基就主动请求降爵,由王爵成侯爵。”
“柏家麻烦些,在偏远的西郡。不过到底胳膊拧不过大腿,从老平西王到现在的平西王世子,祖孙三代都尚主,现在的平西王和平西王世子都是实打实的皇室血脉,这让他们柏家被众世家彻底孤立起来,与皇家深度捆绑,想有反心都不能。”
德宁郡主打心底佩服皇家的计策,尚主就像是裹着糖纸的毒药,吃着甜蜜,实则是慢性毒杀。偏偏就算看出来也不能拒绝,毕竟抗旨不遵可是一项大罪过。从高祖皇帝到太宗皇帝,哪个不是英明神武的主?这要是真抗旨真谋反,区区一个异姓王绝无胜算。
“你想呀,从高祖皇帝开始,就想把公主嫁到他们宁家,可偏偏老镇南王与老王妃伉俪情深,情比金坚。爹和老镇南王又交情匪浅,妹妹和妹夫更是指腹为婚,这才让高祖皇帝不得已作罢。如今好不容易等到如风长大成人,圣上怎么可能放任如风娶别的大家女子,继续壮大他们宁家的势力。”
孟逊不得不承认,德宁郡主眼光独到,分析的实在很有几分道理。端木砚清年纪尚轻,他也许没有这种想法,但老谋深算的恭惠帝有没有这种想法就很不好说了。
“听着倒像是那么回事……”孟逊若有所思,“那要这么讲,这元大姑娘可真够倒霉的,本来可以做太子妃,如今却只能做个侧妃,隐隐还有被庶妹压一头的趋势。”
德宁郡主冷哼道:“侧妃怎么了?就算当个侧妃也不算辱没了她。元家纵然家世门第非凡,可这京中的贵女又并非没有比她出身高的,像定北侯的女儿,还有平西王的小女儿,以及孙阁老的孙女儿,辅国大将军的妹子,哪个比不上她,哪个做不得太子妃?只能说,凭她的身份,做太子妃是意外之喜,做侧妃是情理之中,倒是她妹妹,才真叫有造化。”
孟逊见状打趣道:“这种时候你竟然不为这元大姑娘说话?平时见你因着往日的情分对镇国公夫人百般维护,对这元大姑娘千般疼爱,我还以为这次你会像以前那样为她母女俩抱不平呢。”
德宁郡主看着孟逊一脸的揶揄,红着脸啐了他一口,笑骂:“你算个什么男人,竟然拿这种事打趣自己的老婆,我对别的男人念念不忘,对他的妹妹爱屋及乌,你就看着高兴,你就舒坦了?”
宁居川年轻时是名噪一时的人物,那叫一个才华横溢,潇洒不凡,宁如风只是有几分自己亲叔叔年轻时的风采便这般出类拔萃,可想而知这宁二公子年轻时究竟有多风华绝代。
宁居川在世的时候,可算孟逊这批世家子弟中的第一人,礼乐射御书数无一不通,是当时最炙手可热的才子,男的无不对他心服口服,皆以与他交好为荣,同时也是京中无数待字闺中的贵女们心仪的对象。
德宁郡主当时正值青春慕艾的年纪,不可避免也为宁居川超凡脱俗的风姿所倾倒,哭着闹着要父母去给自己提亲。
楚国大长公主被她闹得不行,于是亲自去求太宗皇帝赐婚。
太宗皇帝很疼爱这个外甥女,起初是属意德宁郡主做太子妃的,奈何恭惠帝对杭皇后一往情深,非卿不娶。
太宗皇帝只有恭惠帝这么一个成活的儿子,不敢太拧着他来,只好作罢,只是因此一直对德宁郡主十分愧疚。
原本太宗皇帝是想把宁居川留给自己女儿的,一听外甥女也要,出于弥补德宁郡主不能做太子妃的心理,便同意赐婚。
可怎料在赐婚前夕,老镇南王病逝,宁居川需要为父守孝三年,于是赐婚一事就这么暂搁下来。
而一心想将宁居川招作贤婿的一帮京中贵族,眼见太宗皇帝有意将宁居川赐给德宁,都纷纷很识趣的歇了与宁家结亲的心思。
然天有不测风云。在守孝期结束的前三个月,宁居川竟然突发恶疾一病呜呼。
消息从南郡传到京城,无数人唏嘘不已,感叹天妒英才。自然,赐婚一事也不了了之。
宁居川去世三年后,才由太宗皇帝出面,重新给孟逊和德宁郡主赐婚。
只是德宁郡主虽然安心嫁给了孟逊,婚后两人也琴瑟和鸣,但德宁郡主却一直对宁居川念念不忘,成婚以来,唯一的爱好就是收集宁居川流传在世的各种画作。
而孟逊身为宁居川在世时的至交好友之一,非但不生气,反而帮着她收集,这在京城也算一桩不大不小的逸闻。
俗话讲,爱屋及乌。始终对年少时的恋人念念不忘的德宁郡主,对宁居川留下的画作都存在这样深的执念,更遑论是与宁居川血脉相连的亲人。
宁岚本人的性格其实并不怎么讨喜,虚荣好面,孤高自傲,除了镇南王之妹这个身份拿的出手,相貌、为人处世、性格等等在京中一众贵妇中都是倒数。
也因此,她人缘很不好,没什么人愿意跟她玩,一度被京中贵妇圈排斥。
但谁叫她是宁居川的嫡亲妹子?有这个身份在,就注定德宁郡主会对她百般包容。
她也因着德宁郡主的缘故,好歹在京中贵妇圈有了一席之地。便是到了现在,被蕙质一事狠狠打脸,被京中贵妇圈集体嘲笑,德宁郡主也坚定不移站在她这边。
因为有这么一桩往事在,所以孟逊十分惊讶德宁郡主的反应。
“瞧你这话说的,我也并非是不明事理的人。不管宁家其他人如何,居川却是我的至交。我虽不与宁家其他人往来,但我是我,你是你,这是两码事,死者为大,你若真有心维护那镇国公夫人,我也不会阻拦。”孟逊面色沉静,如是说道。
德宁郡主看着孟逊坦荡的模样,深感自己没嫁错人,对她足够包容,心胸足够开阔。
“你能这么说,我已经很满足了。”德宁郡主摸着孟逊的手臂,感动地看着他,“不瞒你说,我其实也没有那么对那母女俩爱屋及乌。”德宁郡主叹道:“都说外甥似舅,可我看那姐弟俩,连半分居川年轻时的神采都没有,想爱都爱不起来。如今对宁岚,也只是因为她是居川的嫡亲妹子,念着这层血缘罢了。”
孟逊安慰她道:“你也别太失落,亲父子还是不像的呢,何况只是舅甥。我看如风倒是颇肖似居川,若是居川没有早逝,生出的孩子必定也像如风这样俊俏聪颖。”
德宁郡主被孟逊的话戳到了心中最柔软的地方,眼泪一颗接一颗往下掉,一时哽咽无言。
赐婚圣旨一经下发,再次把京中的百姓和王公贵族惊的不轻。
百姓只是看个热闹,像娥皇女英的故事活生生出现在现实中,还是皇家可不多见。
那些有几分见识的王公贵族们看的可就是内行门道了。
楚国大长公主的寿辰礼过几天便到,如今又忽然降下这么道旨意,政治警觉性稍微敏锐点的家族都在私底下教导即将去参宴的女眷,让她们到时务必主动接近那初来乍到,却一鸣惊人的元二小姐。
能受邀参加楚国大长公主寿宴的都不会是等闲之辈,孟逊能够揣摩出圣旨背后的深意,其他人也或多或少瞅得见稍许蛛丝马迹,因此虽然都还没有见过蕙质,却都不约而同对蕙质十分看重。
这一切蕙质都是不知情的。她早就从孟愫儿口中得到口风,所以当圣旨下发后,她一点也没惊讶。
但是元振和元筠姌可就远没蕙质淡定了。
元振老谋深算,孟逊想得到的,他自然也能想到,孟逊想不到的,他更是也想到了。
原先只以为蕙质以后顶天是个宠妃,但这道圣旨一下来,元振立马嗅到了不一般的味道,他的蕙质,极有可能做一国之母!即便最后不是蕙质生下太子殿下的长子也无伤大雅,筠姌不也是他的女儿么?肉都烂在锅里,谁得势都是他元家得利。
元振的算盘打得极响,然而元筠姌却并非有元振的大局观,她只知道,她堂堂国公府嫡长女,镇南王的外甥女,如今要与那卑贱的庶女一样做妾了,这对元筠姌来讲无疑是个巨大的打击,更是奇耻大辱!
因为赐婚一事同样牵涉到元筠姌,元振笃定宁氏不敢在女儿的终身大事上搞小动作,所以不再软禁宁氏,元筠姌也终于能与自己的母亲见面。
第28章
“母亲, 我该怎么办呀?”元筠姌跪在宁氏的病榻前哭哭啼啼。
母女俩一见面,元筠姌就将赐婚一事,还有这些天的委屈一股脑倒给宁氏听。
宁氏自然气得不轻, 身体原本有转好的迹象,被这么一刺激,更加雪上加霜。
“小姐,快别哭了, 让夫人好好休息,夫人身体还没好, 您不要跟她说太多。”柳絮是宁氏的贴身大丫鬟, 眼见宁氏被气得躺在床上出气多,进气少,忍不住出言劝道。
元筠姌当然也看见了此刻宁氏有多难受,她也很心疼, 但她委屈不得了, 再不向人倾诉就要爆炸, 所以只是一个劲儿地哭。
宁氏到底心疼女儿,叹了口气, 朝柳絮摆了摆手。
柳絮会意, 立马将宁氏扶起来, 宁氏半坐起身,柳絮又给吩咐人拿来几个软枕让她半靠在床头。
“姌儿别哭。”宁氏叹着,吃力地抬起手,亲手拭去元筠姌脸上的泪水,有气无力说道:“哭一哭就得了, 娘知道你委屈,可圣旨已经下来, 咱们可不能抗旨不遵。乖,你之前不是说过,只要能嫁给太子殿下,就算是为侧室也心甘情愿么?这下也算如了你的心愿。”
元筠姌一听这话立马炸毛,“娘!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原先的确说过这话,可我也没想到那贱种能和我一同嫁给太子殿下,还是和我同样的位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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