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程老夫人满是皱纹的面上,挂满了严肃,嘴角向下的皱纹深深压起,便是此刻她带着笑,也让人觉得冷峻。
她利眸打量着阮瑶清,见她瘦弱纤柳羸弱芊芊,眉头皱的更甚,她天生富态,对着娇软女人最是厌恶,早先外祖父还在时,她尚能装些,自外祖父去后,她便将憎恶显露的清清楚楚。
她咳了一声,一张口确实冰冷入骨,只听她质问道:“三娘,你可知罪?”
知罪?她有何罪?被人推入水下也能算罪过?
阮瑶清闻言心冷,连怯怯的黑瞳都寒了两分,她垂着脑袋瓮声摇头道:“三娘不知,还请外祖母明示。”
李氏闻言轻哼,见她乖觉,本要厚发的怒火便歇了火,却依旧将她的错处一一举来:“是老身将你骄纵过了?竟是让你如此不知廉耻?尚未出阁,便随意外出,便是出门也该仔细些,无端冲撞了盛家的小姐,闹得两家不快,你可知道她家有亲在宫中做贵妃?索性当时没有外男在场,你清誉尚保,若是让外男见了,你让你尚待字闺中的妹妹们如何自处?倒是便是你死也未可弥补,你且说来,老身说的可有错?”
第3章 看开(已修)
这似曾相识的话,阮瑶清越听着,唇边的笑意越是浓,眼里的寒光却越是盛。
她挺直着脊背端正跪着,不卑不亢的低着头,由着李氏训斥,不反驳也不认罪,就乖乖的听着。
当初听着这话,年仅十四的阮瑶清便是淹没在这负罪感里,诚惶诚恐的她莫名其妙的变成了犯错的那个,明明她是被欺负的那个,到头来她却是要受罚的那位。
那时候的她,都没来得及替自己委屈,便被歇斯底里的怒火吞没。
见阮瑶清未应,李氏猛地用拐杖杵了杵地,木地被敲得砰砰作响,那嘴上还不住的咒骂“混账东西,怎还不回话!”
阮瑶清似这才听到,悠悠的抬起头,对她的话不置可否,只是道“外祖母要如何罚我都可,三娘必恭敬受着。”
李氏听着,重重哼了口气,喘了口气眉头紧压,嗤笑了一声也不愿在说什么,指着程家满门的先烈牌位道“可我怎见你尚不知自己错在何处?既不认错,那便在这处跪着,何时认错,何时来见我!”
菱星在一旁听着,脸都白了,姑娘才刚落水,还未缓过来,又要在此处跪着,这祠堂便是夏日都是透着凉意的,何况如今才四月,空洞的廊柱里刮着呼呼的风,要真是长跪下去,姑娘必是要大病一场。
她噗通便是跪倒在地低着头求情道“老夫人,还望息怒,姑娘身子孱弱,如何跪得......”
话还未说完,便见李氏不耐烦的挥舞着木拐猛地便是打到菱星身上,应声便听到她闷哼了一声。
这一棍打的所有人都一懵,菱星被这猝不及防的一棍子打趴在地上,面目惨白的蜷缩着,眼泪都不住的顺着眼眶留下。
李氏瞧了一眼面上满是不耐“糊涂东西,哪里学的规矩,主人家说话也轮到你驳话。”
话虽是对着菱星说的,眼神确实看向阮瑶清的,话落便扬起那拐棍在打去。
“三娘知罪,还望外祖母息怒,三娘错了。”她转过身来,跪向李氏,声音里带着颤,这错她认下了。
早前自阮瑶清进祠堂,老夫人便觉得阮瑶清隐约带着叛意,不似之前一般唯唯诺诺,方才回话亦是不动声色,见她如此,便越是讨厌她,想她李氏自掌管程家来,何曾败在谁手上,岂能让着小丫头挑了威信。
见她低下头颅认错,才算是撒了口气。
闻言她才缓缓放下那拐杖,耷拉着的眼皮睨了一眼主仆,静默片刻后,便见她手扶着许妈妈的手,缓缓的走出了祠堂。
门“嘭”的一声关上,接下来便传来落锁的声音。
偌大的祠堂,此刻只阮瑶清主仆二人。
阮瑶清起身走到菱星身侧,将她缓缓扶起,问她伤处可疼,要不要紧。
菱星的眼泪未干,却倔强的摇了摇头,还笑着安慰她道“不打紧的,奴婢命操很,老夫人没伤到要害。”
眼见着菱星的委屈,阮瑶清哽咽,面前这丫头,却是在那可笑的十年皇宫日子里唯一对她不离不弃之人。
她拿起帕子擦掉菱星的眼泪,将她扶到抱厦旁靠着,若有所思道“且在等等....”
话还未说完,便被一声音打断,是外头的许妈妈去而复返“三姑娘,老夫人有令,让您罚跪祠堂三日,好好记记这学过的规矩,莫在丢了程家的脸面。”
那老奴说完并未离开,见阮瑶清并未回答,还重重的咳嗽了两声。
阮瑶清闻声,深吸了一口气才应了一声“是,三娘知道了。”
便缓缓走到了灵位下跪着,她将厚厚的衣裙掀起,那条薄如蝉翼的中裤露了出来,将那蒲团扫到了一旁,就这么结结实实的磕在了地上。
菱星不明所以,正要问她,便见阮瑶清目光一扫看向她,才默默噤声。
那祠堂的窗纱极其的薄,从外头贴的近些便能将里头的状况瞧个大概,那老妇透着纱窗见阮瑶清端正跪坐在地,才转身准备离开,临走是还不忘加了一句“三姑娘自跪着,奴婢这三日便守在外面,若是有事,唤我来就可。”
守着。
阮瑶清心中冷嗤了一声,这是不放心她会老老实实跪着?
那老奴见她不应,只觉得无趣,临走还不忘轻呸一声。
菱星见许妈妈走远了,忙拖着伤起身捡起蒲团道“姑娘快起来,多少垫下个蒲团,这地寒的很,这三日要真这么跪下去,如何得了。”
阮瑶清未接,转头看向菱星拒绝道“没事,我受得住,外祖母让我跪着,便是要让我受罚,三日下来若是不伤的惨些,怎能解她心头的怨气,她心头稍有余怒这事情便翻不了篇。”
“小姐.....”菱星再没忍住,眼泪哗哗的便往下流,方才拿一棍子都未让她流多少泪,见着这般委屈的小姐,她实是忍不住,只觉得心疼夫人还在时,他们小姐亦是千娇百宠的,可如今.....
只盼着远在疆域拼杀的老爷与公子早日挣得个前程,将小姐接走。
思及此,菱星也缓缓起身,跪在菱星身侧,怀着十足的诚意双手合十默默祈拜。
阮瑶清转身见跪在一旁的菱星,默然的叹了口气,想伤的惨些是真,给那李氏看却是假,真真要看她卖惨的那人,实则是两日后要来接她的父亲与兄长。
想起前世,父亲来接她时,为了所谓的对女看护之恩,对着李氏感恩戴德尊护崇敬,送了不知多少钱银珠宝也就罢了,李氏更是挟恩图报让父亲为她的两个混不吝的儿子谋划,再她成了太子妃后,这种行径更甚,两个舅舅打着她太子妃的名声处处张狂,以至于后来阮瑶清在徐元白面前被累的名声尽散,令他对自己多是嫌弃。
想起徐元白,阮瑶清只觉得累及,想起那被她剪的零落的废后圣旨,便觉得那十年殚精竭虑,刻尽本分是个笑话,自入宫后,她竟是一个稳妥觉都未睡过,时时刻刻都吊足这精神做好那一国之后,到头来却是被嫌弃的一无是处。
她自见到那废后圣旨后便止不住的想,若是徐元白与唐贵妃没有双双被刺杀身亡,待他们南巡回宫后,那召圣旨必是要宣的吧,到那时免不得是个兔死狗烹的结局,皇后之位被废后自己恐怕会落得个惨死冷宫的结局,连阮家唯剩的兄长或也会被牵连不止,想想便止不住的打了个哆嗦。
一股后知后觉的后怕慢慢将她吞没。
她看向摆的整齐的程家灵位,香火烟尘缓缓而起,飘到空中便什么都不剩了,这里头敬拜的,无论功成名就还是臭名昭著却早已落叶归根化作烟尘,好的坏的,最后莫不过是那一捧黄土罢了。
人生八苦,上辈子便让她尝尽了,她曾无能为力的事情太多,反正到头来都是一捧黄土,不若竭力改变呢?
若是不成为那太子妃呢?她自有了这想法后便不住地想那可能性。
那想法渐想便渐遏制不了,似被撒了春雨的种子,破土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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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临戚王府绿柳亭下,徐元白仰头便喝了一壶琼浆红,一饮而尽便伸手便去拿另外一壶。
刚伸出的的手,便被一把画扇拦住,徐元白抬眸看去,便见是姗姗而来的三皇子戚王徐成青,他身着一身玄色锦袍,虽眉目青涩但自由一身锐气,与徐元白有六分肖像,他生的好看却唯有一双桃花目最佳。
徐元白见来人,皱了皱眉头,混囵道“可是处理好了?”
三皇子撩起衣袍坐他对面,扬了扬眉头边斟酒便问道“那你需先告诉我,你又在算计些什么?”
算计?
徐元白半是迷醉,只是觉得这话不大好听,想张口否认,却又觉他说竟毫无错处,他确实在算计些事情。
他转头看向微微泛红的天,掐算这日子,忽然道“再过半月,她便要来长安了吧。”
徐成青眉睫一挑,一双晶亮的黑眸盯着他打趣道“这阮家的姑娘,是给殿下下了蛊这么牵肠挂肚?为了她盛家这棋子说抛就抛了?你也不怕盛贵妃寻你麻烦?”
施咒?徐元白不免想起脑海里那人,记不大清那人模样,只是觉得心格外牵挂她,越想着,头便更烈疼,这人何时进他脑海里,他竟想不出来。
他却道:“一个无所出的贵妃,我要怕她何事?”
第4章 大爷(二更)
转眼两日便悄然过去,阮瑶清与菱星便在程氏祠堂结结实实的跪了两日。
天刚蒙蒙亮,菱星侧目便见阮瑶清已摇摇欲坠,摇跪不住。
她两日滴米未进小脸已瘦了一圈,惨白的让人心疼,菱星小心跪到她身侧劝道“姑娘,你先歇歇吧,许妈妈这会子不会来,您去那柱下靠着睡会吧。”
阮瑶清虚弱的摇了摇头,强撑着眼皮看了眼外头的天,心下默念,再撑一日,再撑一日,父亲与兄长快来了。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撑过来的,怕自己散了劲晕倒不起,没说话只是倔强摇头。
菱星见状,心疼的眼泪直掉,直叹这天爷为何不怜悯怜悯姑娘,非要让她受如此折磨,却又没办法劝她,她哽咽了一声,悄悄的往她身侧靠了靠,伸出手将她往身旁揽一揽,这几日瘦弱的更盛,纤细的让她不敢用力。
让她半靠着自己,多少能省上些力气。
就这么约莫跪了半柱香,菱星便忽觉靠在自己身侧的姑娘像是彻底散了力气,不放心的喊了一声,未见她应,便微微侧身看她,果如想的那般,她已经失去意识晕厥过去,直直的倒在自己怀里。
菱星彻底慌了,留着泪忙着“姑娘,姑娘.....”
阮瑶清半昏半醒之间,还朝她笑了一下,才彻底晕厥过去。
菱星抱着她,边唤她边朝着着外头喊去,可喊了许久,也不见外头来人,许妈妈明明说她就守在外头,可如今这么大的动静也不见她来。
她将阮瑶清缓缓扶起靠在墙边,爬起是腿上酸痛让她一下子摔倒在地,顾不得伤痛,连滚带爬滚到了门便 ,门被锁死,她打不开,只能拼命的敲打着屋门。
在她近乎绝望的耗尽力气,哭泣坐在了地上,回头看了眼昏迷不醒的阮瑶清,咬了咬牙,决绝的看向那屋门,费劲力气撞去。
门只是被撞的吱吱作响,却纹丝不动,原本安静的程氏祠堂,此刻却是夹杂在这咔吱咔吱的撞门声中。
她近乎嘶吼道 “来人啊,来人啊,救救我家姑娘吧,快来人啊......”
菱星知道,那许妈妈此刻定在门外,然,这人却对她的求救声视若罔闻。
她瘫倒在地,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连她也要昏昏欲晕,疲累的想闭上双眼,恰在此时,她听到外头传来了动静,一道道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趴在那门上高喊。
那波人越走越进,要靠近时候,菱星几乎喜极而泣,觉得终于要得救了。
却在这时,外头传来许妈妈声音,只听她气喘吁吁道“哎呦,大公子怎来了这处,老夫人听闻公子与姑爷归来,正洗漱准备着呢,您快去前厅,三小姐还在渊亭阁休息,奴这便让人去叫。”
说着就要将人往旁处引。
菱星靠在门上,听许妈妈对那人称呼,几乎可以肯定,是大公子与老爷归来,生怕这好不容易有的生机被许妈妈夺去,忙喊道“大爷,大爷,姑娘在这里,快救命,救救三姑娘!”
站在不远处的阮言文听到里头叫喊,眉头皱的更甚,他方才就觉得这老奴可疑,如今听里头呼救几乎可以肯定阮瑶清被锁在此处,他一脚踹开那老奴“滚开!”
许妈妈被阮言文踹翻在地,诚惶诚恐的看着他,还想在拦他,撑着腰起身却见他已经走到了祠堂门前。
阮言文自昨晚开始便噩梦不断,梦里头是尽是阮瑶清,她一会化成了凤凰翱翔于天,一会儿却叫人生生折断了翅膀,鲜血淋漓让他崩溃,他心头惴惴不安,先于父亲一日,到了程府。
程府下人对于他们归来诧异万分,恭恭敬敬将他请到了前厅便道要去请老夫人,他等了片刻便等不得了,迈着步子就往后院去,他走到程氏祠堂处,想起了三年前已故的外祖父,思索再三便决议先拜上一拜。
刚迈进院子,便看到那老奴匆忙而来,百般阻拦他进来,他本就疑惑,恰听到里头传来呼救声。
这婢女声音他不大有印象,但他却知道,那婢女口中的三姑娘便是他的胞妹阿茗。
他走到那扇屋门处,便见那紧锁的铜锁,伸手抽出身后随从的刀,挥刀便砍向那锁,那锁应声便断了。
门被他一脚踹开,封闭在烟尘中的程氏祠堂豁然开朗,阮言文四下一扫,便瞧见了昏迷靠墙的阮瑶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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