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朱贺霖那小鬼来参观他被打屁股?他可是整天在朱贺霖面前装逼、装资深者、装人生导师的,这要被瞧见,颜面何存,还不如死了算了!
苏晏以袖捂脸,哭唧唧求饶:“是臣错了,再不乞骸骨了,皇爷饶了臣,别打屁股……”
皇帝最后打了一巴掌,圆润翘臀在掌心弹动的美妙触感令他沉溺其中,但他很快收敛心神,微喘口气,俯身在苏晏耳边问:“那人是谁,连你也不敢追究?”
苏晏哭着摇头。
“是不敢,还是不忍心?”
苏晏哭得一抽一抽,把鼻涕眼泪都抹在天子的冕服上。
“是不是沈柒?那时他正在大兴查案,天时地利都占了。”
苏晏打个哭嗝儿,含糊道:“皇爷别再逼臣了……臣早就不是什么,阿嚏,清白之身。”
皇帝握住了他的肩膀,似乎想往屁股上狠狠再抽一巴掌,但最终忍住,把面朝下的苏晏拉起来。
苏晏跨坐在皇帝大腿上,发髻乱了,衣襟也散了,以手捂眼,是羞愧难当的模样。
皇帝见他散漫的衣襟内露出纸页的边角,捏住抽出来个薄册子,翻了几页,像又是他捣鼓的什么新奇政策,就给先放在一旁。
怀中似乎还有东西,皇帝把手伸进去摸索。苏晏吓一跳,按住衣襟直往后缩,嘴里道:“臣去穿外衣。”
皇帝托着他的后背不许动弹,把怀内东西掏了个干净,逐一翻了翻,皱眉:“你倒是一心公事,这些文书时刻都带在身上。嗯?还有个弹劾折子,要弹劾谁?平凉郡王……存王家的胖儿子怎么招惹你了?”
苏晏连忙抢回来,揣回怀里:“臣留着作后手用的,如今还用不着,皇爷就先别看了。”
一张揉皱的纸团从衣内被带了出来,掉落在皇帝腿间。
在这瞬间,苏晏心底莫名揪了一下,陡然改变主意,不想借刀了。
要向豫王报强奸的仇,他可以自己动手。沈柒的命,他也可以另外想办法去救。
他眼疾手快地往皇帝腿间一探,捞起纸团,塞回怀里。
皇帝闷哼一声,像吃了个暗亏,又像受了什么刺激,抓住苏晏的手腕,把他的腰身往下压。
蒲团底下忽然支棱出了山峰,苏晏心惊肉跳地挣扎起来,连打了三四个喷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结果把那个纸团又抖落出来了。
纸团从皇帝的腿间滚到椅面上,苏晏侧身去够,皇帝抢先一步,拈在指间。
“什么东西这么要紧?”
“没什么,就一团涂鸦的废纸。脏,臣拿去丢掉。”
“废纸为何也带在身上,朕瞧瞧,还有烧焦的痕迹……”
皇帝展开纸团,一目十行地浏览,脸色霎时阴沉如墨。苏晏眼睁睁看着,阻拦不及,在心底对豫王合十:不是我一定要搞你,是你作孽太深,连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要让你倒霉……
中间最不堪入目的部分已被烧成窟窿,但皇帝仍从这张得意洋洋的示爱信中,窥见了当日豫王仗势逼奸,还引以为豪的全部情形。
皇帝捏着纸页的手指微颤,面上却毫无表情,仿佛黑云压城城欲摧,在沉默中酝酿着惊人的风暴。
苏晏解释:“臣在陕西时,他让信使送来的。臣当时险些气晕过去,本想一烧了事,后来又想,日后万一对簿公堂,也许用得上,便留了下来。”
皇帝翕动了嘴唇,一时没有出声——许是因为一旦开口,发出的不是声音,而是手足相残的血腥味。
在京城,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事!
业已过去半年,他才知晓内情,期间豫王还不知寄了多少封不要脸的信,去向受害者进行炫耀和二度羞辱……
苏晏回来这十几日,与豫王狭路相逢时,暗自恨得椎心泣血,面上却不得不以礼相敬,又该是何等折磨?
清河是不是认为,他这个皇帝出于同胞之情必定护短,就算告御状也无济于事,故而根本就不愿对他言明?
要不是把重要文书都带在身上的习惯,暴露了豫王的恶行,他的清河是不是就这么打落牙齿和血吞,把这个屈辱在心底忍一辈子?
皇帝痛楚地闭了一下眼,纸张在指间裂成碎末。他伸出双臂,将苏晏紧紧搂在自己胸前。
冠冕下系的鲜红朱缨在苏晏眼前晃动,他听见天子激烈的心跳声,在宽厚健实的胸膛内搏动。
天子的怀抱炽热而温情,似乎能遮蔽一切霜刀雨剑,苏晏觉得很暖和,往这怀抱深处又拱了拱。
皇帝抱着小他十八岁的年轻臣子与爱人,满怀怜惜地低头,亲吻了一下苏晏头顶的发旋,叹息道:“让朕的清河受委屈了……”
苏晏哭了。
这回是发自内心的、情不自禁的哭。泪水渗透六章玄衣,渗透素罗中单,一直烫进皇帝的心坎里去。
苏晏哽咽道:“我就要他一个真心悔过的道歉,别的什么也不要。”
第155章 可不能然并卵
南书房的殿门紧闭,刚下朝的景隆帝与太子,召监察御史苏晏密谈。
一刻钟后,太子沉着脸出了殿,自行离去。殿门依然紧闭,接下来整整两刻钟没人出来。
蓝喜站在殿外,竖起耳朵仔细倾听,听见一些儿哭声,隐约还有几声拍打的脆响,心头咯噔一下,琢磨着里头究竟是在做什么?
要说临幸吧,皇爷可从不如此粗暴,再说这大白天的在外廷南书房,隐秘性差,也不合皇爷的性子。可要说打板子……不能啊,上次苏晏治好了皇爷的头疾发作,还没赏呢,怎么就罚了?
起居注官从朝会上一路伴驾而来,也侍立在殿外,这会儿正执笔,在一沓纸页上速记着什么。旁边小内侍手捧砚台伺候着。
起居注制度源于西周,数千年来沿袭至今,负责记录帝王的一言一行,讲究的就是“君举必书,善恶必记”。
帝王既是国家权力化身,其言谈话语即为国家之法律,起居动止关系社稷之安危,因此历朝历代便少不了侍驾的记注官。
史官修纂国史,通常以起居注为原始材料之一,然后编成《实录》,再由《实录》编成国史。
现任的起居注官姓令,名狐,年四旬,清瘦中年文人模样,进士出身,曾在翰林院当过多年编修。这令家祖上几代都是史官,可以说是史官世家了。
蓝喜瞟了一眼纸页上密密麻麻的草书,觉得有点眼晕,问:“令大人,这都下朝了,还要记啊?”
令狐头也不抬,说道;“皇爷下朝后若是入了后宫,自有文书房太监做《内起居注》。但这是在前廷,又召了太子、御史议事,下官自然要忠于职守,记录圣躬一言一动。”
蓝喜淡眉微皱,把头凑过去看他写了什么,只见最后一行:“十六年正旦巳时,上携太子御南书房,召御史苏晏密谈。太子中退,上与晏独处一室,宫人皆不得近……”
蓝喜自己心里有鬼,越看越觉得,这条起居注是意有所指。万一皇爷真的在殿内要了苏晏,这起居注再写下去,怕不成了皇帝嬖幸外臣、行事荒唐的证明?
阴私之事,如何能公然记录在册,皇爷的脸面还要不要了?!这个令狐如此不上道,难怪在翰林院干了十几年,也没有出头之日。
蓝公公心里替皇帝着急,却又无权干涉,拂尘尾巴甩来甩去,片刻后想了一招,狐假虎威道:“令大人,今日的起居注先不入史馆,皇爷吩咐了,得空要查阅,交给咱家就好。”
令狐抬头看着这位御前侍奉、权盖中宫的大太监,正色道:“恕下官不能从命。”
蓝喜声线一尖:“这可是皇爷的口谕。”
令狐振振有词:“莫说圣谕,便是皇爷当面向下官要起居注,下官也不能给。‘自古人君皆不自阅史’,这是不成文的规定,就是为了让史官直笔不被任何外力干预。”
蓝喜气他死脑筋钻牛角尖,“令大人!你我均为臣子,要替君分忧,而不是给皇爷添堵。回头皇爷见你这一笔,发怒起来,你可想过后果?”
“唐太宗向褚遂良要起居注,褚遂良给了么?没有。太宗便不再强求。宋仁宗看了起居注,欧阳修上书直谏,要求人君不得再阅,仁宗从了么?从了。非但不怪罪欧阳修,还嘉奖他。这是圣德!莫非在蓝公公看来,今上之德比不上唐宋二帝?”
“你你……你说你这么固执,有什么好处?是给你提俸禄,还是加官进爵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啊令大人,为自己的前途乃至性命考虑考虑罢!”
令狐把笔往砚台上一搁,挺直了腰板,脸色肃然:“下官人微势轻,但始终牢记史官之责——秉笔直书,不畏强权。昔年齐国崔杼弑君,太史如实记之,崔杼怒杀太史。太史的两个弟弟继任兄职,亦如实记之,接连被杀。可第三个弟弟依然如实记录。崔杼问他‘不惧死乎?’彼言‘据事直书,为史官职责,失职求生,不如去死。’如今下官也要用这句话回复蓝公公,回禀皇爷。”
蓝喜无可奈何。
言官骨头硬,尚且可以敲之打之。可史官若是硬气起来,但凡皇帝还要点脸,无不敬他三分,否则还不知会在青史上留下怎样的污名。
正僵持间,殿门从内打开,苏晏用手帕捂着口鼻,喷嚏连天地走出来。
蓝喜怔住,问:“苏御史这是怎么了?”
苏晏摆摆手,用红通通、泪汪汪的眼睛看他,“公公可别提了。突染风寒,君前失仪,挨了罚惭愧得很。”
蓝喜一瞬间既庆幸又遗憾,忙吩咐小内侍去端一碗热腾腾的红枣姜汤过来,让他服下。一边故意说道:“皇爷仁厚,想必只是随口说几句,苏御史不必放在心上。这不,差事还是让你去办不是?”
苏晏叹口气:“是啊,皇爷让我继续做大理寺右少卿,回头我还得陪同太子殿下去鸿胪寺查案。对了蓝公公,皇爷让我出殿后交代一声,着司礼监拟旨用印。”
蓝喜笑道:“那咱家就对苏少卿先说一句‘恭喜’了。”说着一甩拂尘,进殿伺候去了。
姜汤都是事先备好的,很快端上来。苏晏招呼一旁的令狐同喝:“令大人也来一碗,解解寒气。”
令狐正在起居注上补完最后一句:“盖议鸿胪寺瓦剌国使案,谕旨苏晏官复原职。”
写完搁笔,搓着手上前拿碗喝汤。
苏晏感慨:“为臣不易呀。”
令狐同感慨:“是呀。”
苏晏喝完姜汤,与令狐拱手告别。太子先前命內侍备下的小轿就停在宫门外,接上他,直奔午门。
午门外,朱贺霖在马车上等得有些不耐烦,撩起帘子东张西望。忽然见狭长的广场南端靠墙停着辆马车,看样子像是官员家的。
他闲着无事,便指使小内侍富宝去打听,是谁家的马车,为何停在午门外。
富宝过去了一趟,很快回来禀道:“小爷,那是苏大人家的马车,等着他出宫。驾车的却不是他家两个小厮,是个奴婢不认识的冷面汉子,看打扮像个侍卫,腰间佩剑,看人的眼色比寒风还刺人呢。”
清河不爱下人前呼后拥,这么久了家里也就两个小厮打理,什么时候忽然多了个侍卫?他骤然想起,褚渊说苏晏收了个江湖上的武功高手做贴身侍卫,与之关系暧昧,莫非就是马车上那个?
朱贺霖当即拍案而起,从车厢里蹿出来,吓了富宝一大跳。
眼见太子大步流星往那辆马车去,富宝只好快步跟上。走到近前,发现那侍卫仍抱着剑,直挺挺站立在车辕旁,似乎连睫毛都不曾眨过一下,石雕似的眼望皇宫方向。
朱贺霖站在他面前,清咳一声,他也只当没听见,继续做石雕。
富宝忙喝道:“这是太子殿下,还不速速见礼?”
荆红追本不想搭理。但又想到自己得罪权贵无所谓,连累大人却不好,于是抱拳低头:“草民见过太子殿下。”
朱贺霖皱眉:“庶民见储君,如何行礼,清河没教过你?”
荆红追语调平板:“大人教过。但草民愚钝,学不会,还请殿下恕罪。”
“……果然是江湖草寇出身,不懂礼数,胆子倒不小。”朱贺霖一想到连这种货色都敢占苏晏的便宜,更是怒火中烧,“小爷不恕罪又能怎的?今儿你不给小爷跪下磕七八个头,就休想竖着走出承天门!”
荆红追瞥了一眼面前的大铭储君,尽管才十四五岁,却像一头足够凶悍的狮虎幼兽,骄纵恣肆中透着上位者的威严。
苏大人以前整天就伺候这个傲慢小鬼?的确够辛苦的。
朱贺霖见荆红追长相平凡,很是不屑,可对方这一眼刮过脸皮,仿佛苍穹裂电、冰河倒卷。他被一股凛然如雪山的剑意击中,暗自心惊,不由得收起轻视之心。
他从小好武,在武学上颇有天赋。但宫中侍卫与武师因他身份高贵,喂招时不敢尽全力,又得皇帝授意,不得教习高深武功,以免穷武误政。故而他就算与十几个侍卫对打,也总觉不痛快,似乎体内压抑的一股力量怎么也发挥不出。
如今被荆红追瞪了这一眼,仿佛自冰天雪地间窥见另一重境界,心神为之所夺,整个人竟然愣住了。
富宝见太子神色反常,连叫了几声“小爷”都没反应,大急,叱问荆红追:“你对殿下施了什么邪术,还不快解开?殿下若是有事,连你家大人都担待不起!”
荆红追冷淡道:“我什么都没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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