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明簌直言,“我可以助兄长一臂之力。”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锋利,“去年,我献策让新帝广建安民所,赈济流民,为他博得贤王之名,此计虽收效甚快,实际上后患无穷。”
程明簌幽幽开口,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阴影。
“先前为了填补账目亏空,新帝就已经掏空了私库,他又要招募私兵,哪来那么多的钱用来安抚难民,所以挪用了本应拨给边军的粮饷,并提前半年征收了重税,只是当时边关战事吃紧,这件事便被掩盖了,时间一长,弊端才会大规模涌现。”
“再者,先帝死得蹊跷,连遗诏都没有留下,只听人言,说什么,‘忽而暴怒,呕血数升,当夜大行’。”程明簌抬眼,眸中是深不见底的幽暗,“新帝登基未稳,若此时有流言指其弑父夺位……”
他每说一句,薛徵的脸色便变化一分,“你不是向着新帝吗,你为他出谋划策,既然早就知道这些隐患,为什么还……”
“我只是别无选择。”程明簌冷笑,“你死得早,侯府落魄,我要养薛瑛,我不替六皇子卖命,你觉得你爹娘妹妹怎么活到现在的。”
薛徵无言,反应过来,程明簌很早就在埋线,他就没想要辅佐六皇子,那些所谓的良策,从一开始就为六皇子埋下了覆灭的种子。
程明簌看着薛徵变幻的神色,语气沉重,“我会在京中做内应,兄长只需引兵至京畿,我自有办法让新帝众叛亲离,届时,兄长效法前人陈桥旧事,黄袍加身,便是水到渠成,名正言顺。”
薛徵心头一震,他袖中的手握紧了,“为什么帮我?”
“不是帮你,我只是想讨我夫人开心。”
程明簌笑了笑,“她想当公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自然要帮她,兄长若登上那位子,当妹夫的也沾光不是,况且,新帝迟早要发现不对的,到那个时候,我也是死路一条,不如早为自己另谋生路。”
薛徵说:“你有这谋略,何不自立为王。”
“没有兴趣。”
当了皇帝,并非真的睥睨天下,也多的是身不由己之处,程明簌没有这个癖好。
他说完要说的,拱了拱手,“我回去了,兄长早作打算,最多只剩半年,时不待人。”
薛徵思忖良久,才重重颔首,“那便依你所言,我会重新部署。”
程明簌没有理他,转身推开门便出去了。
薛徵端坐许久,哑然失笑,而后几不可察地叹气。
他不是看不出来,这个弟弟一点也不待见他,如果不是碍于薛瑛的面子,甚至懒得同他打交道。
薛徵打探过,程明簌与薛瑛之外的任何人都不亲近,大部分时候都独来独往,包括亲生父母。
他对侯府没什么感情,但对薛瑛倒是真心的。
这就够了。
薛徵坐了会儿,吩咐院中的小厮,明日将书架上几本孤本拿去二姑娘院中,送给姑爷。
小厮颔首应下。
回到院中,天都要亮了,程明簌蹑手蹑脚地爬上床,将薛瑛抱在怀里的枕头丢到一边去,改将她的手搭在他的腰上。
薛瑛喜欢抱着东西睡觉,她察觉到身边有熟悉的气息,睡梦中,下意识地将脸埋进程明簌怀中,搂紧他的腰,睡得香甜。
程明簌亲了亲她的鼻尖,也闭上眼睛,打算小憩一会儿,再去上朝。
没多久,落叶萧瑟,转眼便到了末秋。
宫中正准备大肆操办重阳宴,这时,西北平凉镇传来了暴动的消息。
说是有几名刁民抢劫了粮仓,规模不大,当地官员已经将这几名闹事的人捉拿下狱,按律惩治了。
消息传到京中,皇帝并没有当做一回事,规模太小,每年各地都有这种犯事的人,根本翻不起什么大风浪,皇帝见过奏折后转头便忘了。
然而没多久,平凉镇又传来消息。
一群被苛捐杂税和军中欠饷逼得走投无路的边民与军户,在几个胆大包天的亡命徒带领下,竟揭竿而起,他们冲进知府衙门,将知府乱刀砍死,府中财物亦被洗劫一空,知府身上的锦袍都被扒了下来,尸体已经辨不出人样。
皇帝在早朝上接到奏报,脸色瞬间铁青,他登基不到一年,根基未稳,本想立威,好早日坐稳皇位,结果眼下就遇到如此棘手的事情,简直是在打他的脸。
“废物!都是废物。”
皇帝在福宁宫中大发雷霆,将奏报狠狠摔在地上,“一个知府都管不住自己的辖地,竟让刁民翻了天,朕要他有何用!”
他焦躁地在殿内踱步,刚刚登基的意气风发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冲散不少,心中不免焦虑,前段日子,平凉镇传来消息的时候,皇帝并没有放在心上,他当时以为只是几个人吃饱了撑的闹事,此等刁民,哪个地方都有,打几个板子,长点教训就不会惹是生非了,哪里想到,半月后,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局面
规模还不小,有成百上千人,一个百姓不成事,可若是一群刁民聚集在一起,每个人手上都拿着锄头,钉耙,那便是军队!
皇帝深知,若处理不好,这把火很可能会烧遍整个西北,甚至动摇他的皇位!
“陛下息怒!”
殿内伺候的太监们噤若寒蝉,纷纷跪倒。
皇帝将手边趁手的,能砸的东西都砸光了。
程明簌进殿时,一支虾青色的薄釉细口花瓶在他脚边碎开。
程明簌不动声色退了半步,等太监通传后,他才走上前。
“陛下。”
程明簌刚一开口,皇帝便大步踱了过来,面色焦急,“子猗,平凉镇暴乱,你说该怎么办?这群刁民竟敢聚集闹事,还杀了朝廷命官!分明是不将朕这个皇帝放在眼里,这些人,就是谋反的逆贼!”
他满脸震怒,语气里是恨不得将那群人杀之而后快的愤意。
程明簌看着他一边斥骂一边急迫地向他寻求方案。
“陛下切莫动怒,为了一群蝼蚁伤了龙体实在不值得。”
程明簌宽慰道。
他转身,问一侧的太监,“常天师炼的仙丹呢?”
太监弓着腰,上前呈上一个锦盒。
程明簌接过,双手奉上,“陛下,保重龙体。”
皇帝渐渐冷静下来。
以前,皇帝向先帝引荐了一个蜀地来的道士,姓常,此人确实有几分能耐,擅长观天象,也会炼制丹药,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常道士俗世家人正是他未登基时,为填补账目亏空,在封地重税压迫下死去的苦主。
常道士炼制的丹药,比先帝临死前吃的那些更猛,更为烈性。
皇帝每每郁气凝结,力不从心之时,吃一颗丹药,便觉得神清气爽,人也畅快许多。
他就着茶水吞下药丸,继续急迫地询问程明簌该如何应对此事。
程明簌想了想,犹豫道:“眼下……似乎只有镇压一个法子了,若一开始便行劝阻一事或许有效,只是如今,暴乱已起,成百上千人,若由着他们继续胡作非为,其他百姓跟着效仿怎么办?当务之急,必须压制住这群刁民。”
皇帝点点头,觉得他说得有道理,“那盖派何人前往?”
程明簌说:“武宁侯之子,雁北军统领薛明羽。”
新帝眼中露出几分忌惮,程明簌面色如常,继续冷静分析:“陛下容禀,薛明羽久经沙场,威震边关,熟知西北地势,由他出面,叛军闻风丧胆,事半功倍,另外,其父母妹妹皆在京中,此乃人质,料他不敢生异心,只会尽心竭力为陛下分忧!”
薛徵的家人都在京城,这是最大的掣肘。
新帝看向他,“你舍得让你的宝贝夫人做人质?建安公主与武宁侯亦是你的岳父岳母。”
程明簌垂着眸,恭声道:“子猗是陛下的臣子,微臣能走到如今,全靠陛下提携,微臣也自然要竭尽全力为陛下分忧,到了必要的时候,儿女私情,又算得了什么。”
皇帝怔愣几息,原本紧缩的眉头也舒展开,被程明簌这几句话说得动容。
他抬手,拍了拍程明簌的肩膀,“爱卿放心,到时候,你想要多少美人,朕都赏赐给你,自古红颜祸水,害人不浅,爱卿不知,先前那群犬戎杂碎,曾向朕提议,若让薛瑛和亲,可以少割两座城池,一个已经嫁过人的女人,都能引起觊觎,他日还不知道要生多少祸端,朕本欲应下此事,谁知局势逆转……哎,你可切莫再为美色所迷惑,耽误大好前程啊。”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前缘未尽
“和亲?”
程明簌的声音在殿内响起,平静得像初冬湖面的薄冰,底下蕴着刺骨的寒意。他微微抬首,眸色深沉地望向御座上的天子,语气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仿佛真的困惑不解的询问。
皇帝将那小狼王色欲熏心,胆大包天的行径说出来。
这件事知道的人很少,犬戎使臣是私下里与皇帝谈的,大概也怕摆在明面上,实在屈辱,皇帝为了面子不会答应。
程明簌神情平淡,静静听皇帝说完整件事情的始末。
在此之前,他完全没有听说过此事。
皇帝苦口婆心地诉说他的无奈,但是为了国土安宁,不得不做出选择,“朕料想爱卿不会弃黎民百姓于不顾,古有昭君出塞以安边境,范蠡献西施而存越国,皆是为大义舍私情啊。”
一个女人,能换两座城,少丢一点尊严,怎么都很划算,如果只顾着儿女私情,而忘了家国大义,实在未免有些太自私了。
可惜程明簌并不是个正人君子。
他才不管别人的死活,跟他有什么关系,在他眼里,如果要靠牺牲女人去换取安宁的话,那只能说这个君主没用,是个废物。
皇帝说完,看向程明簌,他还记得在此之前,这个少年为了夫人做出过多少疯疯癫癫的事情,那个时候倒是情深义重,可是在皇帝眼里,那只是因为摆在面前的利益还不够罢了,再情深不寿的夫妻,都会有离心的时候。
高官厚禄摆在面前,没有人能不动心。
女人世上多的是,没了一个,还会喜欢上另一个。即便当时犬戎看上的是他后宫的女子,皇帝也不会心软,更不用说是一个臣妇了。
他为程明簌的幡然醒悟感到欣慰。
而程明簌在极力克制着现在就将这杂碎拧死的冲动。
他轻声开口,笑意淡淡,“微臣后悔了。”
“后悔什么?”
“后悔没早些效忠陛下,为陛下肝脑涂地。”
后悔没早点弄死他,让这蠢货真当上了皇帝。
没用的东西。
皇帝眉开眼笑,“爱卿所言,真是深得朕心啊。”
程明簌牵着嘴角,笑不达眼底。
皇帝下旨让薛徵去平定平凉镇的动乱,这件事对薛徵而言很简单,也是立威望的好机会,不日就要动身。
消息传到侯府时,薛瑛刚睡醒,她头有些疼,精神恍惚,昨夜做了一夜的梦。
说来很奇怪,自从和程明簌成亲后,她已经许久不曾做过那些梦。
梦中,她是魂魄的状态,飘在半空中,看着那间封闭的屋子,程明簌每日都会过来,什么也不坐,只是坐在床边看着冰床上的尸体,用手帕细细擦拭她的脸。
薛瑛已经没有一开始那么恐惧了,她觉得梦里的程明簌将她带回来好像并不是为了鞭尸。
似乎是在进行某种仪式,门外的道士总是念着她听不懂的话,贴在窗户上的符纸上也都是她看不懂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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