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以为清醒,不过是在用“虚假”否定一切,这或许才是最深的自欺欺人和被操控的证明。
《金刚经》里说,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信话本所言,便真成了傀儡,忘记话本的存在,将身边的一切当做真实的生命,才能真的从剧情里跳脱出来。
程明簌抬起头,看向赤着脚伏在案前,正在低头写和离书的薛瑛。
那种置身事外的淡漠与疏离,在这一刻如同潮水般褪去,他猛地站起,冲上前,一把夺过薛瑛手中的笔,扔了出去。
薛瑛被他这猝不及防的动作吓了一跳,“你……”
程明簌深深呼吸几下,说:“你说得对。他们是你的亲人,薛徵是你的兄长,侯爷和夫人是你的父母,他们的安危,对你而言,比什么都重要。”
他顿了顿,仿佛在对自己过去的认知做一个彻底的切割,然后一字一句地说:“你,还有他们,对我而言,也是如此,薛瑛,我们一起想办法,不要和离。”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护着妹妹,直到死。”……
风声在耳边尖啸,不知道嗡鸣了多久才缓缓归为平息。
再次恢复意识时,深入骨髓的疼痛一下子席卷全身,胸口如同被烙铁烫过,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
薛徵全身的骨头像是散了架,无处不痛,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里,是一间简陋却干净的茅草屋顶,几缕昏黄的阳光从缝隙中透进来。
“醒了,醒了!”
有人影从不远处奔了过来,伏在床边,薛徵听不清对方说的话,他耳边一直有沉闷的耳鸣声,好似溺水时,水流倒灌进耳朵里的声音,长久不绝。
他浑身都动不了只有指头可以勉强抬起一些,慢慢地,薛徵才看清了眼前的画面,也听到了说话声。
两张饱经风霜、满是皱纹的脸凑了过来,目光关切地看着他。
“薛将军,您可算醒了!”
薛徵想开口,喉咙却干涩生疼,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老妇人连忙端来一碗温热的水,小心翼翼地喂他喝下几口,清凉的水滋润了喉咙,也让他混沌的意识清晰了一些。
“你们认识我……”
薛徵声音沙哑,开口犹如刀割。
“认识。”老妇人连连点头,“当初雁州被攻占,是将军率兵马赶走犬戎人,我们曾在城门下远远见过将军一面,将军气宇轩昂,让人见之难忘,十日前,老妇在山脚下浆洗衣物时看到重伤的将军,叫我家老头子过来将您背回来的。”
老妇人说完,神色好像有些纠结,与一旁的丈夫对视一眼,老翁摇摇头,她便也没有继续往下说。
西北驻军统帅薛明羽,如今是勾结外敌的叛国贼,这消息早就传遍了大江南北。
二人不敢将这样的消息告诉好不容易从鬼门关逃回来的薛徵,怕他一听,怒从心起,伤势更重。
只是他们不说,薛徵也能想到,他受围剿跌落悬崖,姚敬回去复命,一定会颠倒黑白,将勾结外敌的罪名安在他头上。
万丈深渊摔下,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死无对证,姚敬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二位不必瞒着我,如今外头,究竟是怎样的情形?”
老妇人犹豫片刻,叹了声气,说道:“外头都在传,说将军您勾结犬戎,出卖边关布防,致使驻军三万精锐葬身燕岭。”
薛徵神色凝重,静静听着,咳了两声,“既如此,二位又为何救我?”
他说话的时候嗓子如同被车轮碾过,心肺连着,一开口,浑身都在疼,喉咙里泛出血腥味。
“当初雁州被占,城中粮草不够,将军省出自己的干粮送给百姓,我们都是亲眼瞧见的,先前,守城的官员贪生怕死,丢下一城中百姓逃跑,是将军带人力挽狂澜,才没让雁州也遭屠戮之苦,外面的那些传言,不足以让我们信服。”
这些天,一直有人在外搜寻薛徵的踪迹,姚敬等人虽亲眼见他摔下悬崖,但仍旧心存忧虑,每日都有人徘徊在山底,挨家挨户地搜,两日前他们来过一趟,老翁将薛徵藏在为自己准备的棺材里才躲过一劫。
听到他们的话,薛徵沉默良久,哑着声音开口,“多谢。”
“哪里哪里,我们先前还担心将军的伤势,从捞起你那天算,到如今都快半个月了。”老汉说道:“将军一直高烧不退,*背后的伤口烂了好大一块,这山上有些草药,可以止血清疮,不然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们捡到薛徵的时候,他已经摔下来有一日,重伤昏迷,远处的石头上有两只秃鹫来回盘旋,就等着他一咽气冲上来分食尸体,他后背也爬满了蝇虫,扒在伤口的腐肉上,薛徵奄奄一息,老妇人发现他的时候还以为他已经死了。
薛徵听完,抬手,下意识摸了摸胸口,什么都没摸到,他的脸色霎时,动作有些慌乱。
老妇人见状,跑出去,又拿着一物回来,“将军,你是不是在找这个?”
她的掌心放着一个已经烂掉的平安符,泡了血水,完全看不出来是个什么东西,只能隐约辨出符文的痕迹,另有一块碎掉的玉,宝剑从中间断成两截,勉勉强强才可以拼出来。
薛徵心口一滞,伸手接过,“谢谢。”
重伤摔落的瞬间,薛徵也以为自己就要死了,他被水流冲上岸,趴在地上的时候,还有一点意识,只是无能为力,只能等着身上的血一点点流干,而后走向死亡。
意识不清的时候,薛徵做了好些梦,梦到少时。
小的时候,侯府还没有现在这般辉煌,先帝还在世,现在的皇帝也只是郡王,而侯夫人只是个并不受宠,没有自己的府邸,也没有池邑的公主,嫁给了同样没有爵位,在朝中并不出众的武宁侯。
七岁时,父亲牵涉进党争,薛徵那时正住在书院里读书,母亲大着肚子躲在永兴寺中待产,哪里想到仇人一路追杀至寺中,万幸的是,母亲平安诞子,没多久,武宁侯也从狱中释放回家。
薛徵回到家中时,父亲牵着他,指着摇篮里的妹妹,对他说,“你妹妹险些一生下来就被杀死,吃了许多苦,你要记住,身为哥哥,以后要保护她一辈子,直到死。”
薛徵重重点头,“儿子记住了。”
母亲躺在床上,笑着招了招手,“阿徵,你妹妹还没有名字,你是哥哥,你给她取个名字好不好?”
薛徵趴在摇篮边,伸出手,襁褓里的薛瑛胖乎乎的小手一把抓住他一根指头,就像是碰到什么新玩具一样,不肯放开。
薛徵看着她笑,戳一戳妹妹软乎乎的脸蛋。
七岁的薛徵已经开蒙,识字读书,他自小便聪慧,他想了想,说:“就叫‘瑛’吧。”
古文中,瑛为美玉,世间仅有。
妹妹的出生是上苍的恩赐,玉就是要被供着的,光华璀璨,永远耀眼夺目。
薛徵牵着她学会走路,握着她的手教她学会认字,背着她走遍京城,爬上过城楼,薛瑛拿起笔,会写的第一个字就是“徵”,而后才是她自己的名字。
他考中了她会比谁都高兴,也会流着泪心疼他这些年苦读,薛徵以前还在朝中做文臣的时候,有一年冬,夜里下职回来,都会看到堂屋前的门槛上坐着个纤瘦的身影,撑着头,等得困了,脑袋一点一点,等薛徵走近,立刻抬起头,笑着给他递上热乎乎的烤芋头。
每一次出征,薛徵只能夜半偷偷走,他不忍留在家中看到妹妹的眼泪,在边关九死一生,想到还有家人在等他回来,他便能咬咬牙撑下去。
他心里清楚,如果他死了,薛瑛一定会难过不已,侯府也会遭难,爹娘不在,她该怎么办呢?
即便她不是他的亲妹妹,薛徵还是想护着她,濒死时,父亲曾经在摇篮前对他说的话回荡在耳边,因为抱着要回去保护家人的想法,薛徵不甘心死去,他又从鬼门关爬了回来。
荷包是贴心口放置的,一看就是极重要的东西,老翁替薛徵换下血衣时发现,并没有丢弃,而是让妻子洗干净了收好。
荷包破了个洞,但也被缝补好了,上面沾着洗不净的血迹,薛徵握在手中摩挲两下,将符纸与碎裂的玉石重新放进去,扎好。
薛徵留在老夫妇家中养伤,期间,姚敬派人搜查到附近,老翁有一个为自己百年后用的棺材,薛徵躺过里面,也藏过猪圈,鸡窝,身上盖满稻草,污泥,直到这些人走后许久才敢出来。
薛徵让他们将他换下来的血衣丢到外面的草丛里,这附近常有狼群出没,还有秃鹫飞来飞去,一个重伤不治的人,只有落入兽口的结局。
衣服丢出去后,那群搜查的人再也没来过。
薛徵又养了几日,能下地后便动身离开。
夫妇劝过许久,薛徵都不为所动。
身上牵绊太多,多养一日伤,便多一分不安,还会为这对夫妇带来危险。
他拖着伤体独自前往百里外的容城,那里有他曾经的部下,有薛徵信得过的下属,也是他杀回京城报仇的起点。
*
侯府出事后,以前巴结薛家的人全都没了影,世态炎凉,不过如此。
徐夫人倒是想来探望,但徐家不会让她这个时候掺合进侯府的案子中。
薛瑛惴惴不安,害怕又会有禁卫军来抓人,她倒不要紧,就怕祖母受罪,但这么久来,都没有人再来过侯府,也没有再传出其他什么消息。
太子最近遇到了大麻烦,他推行的新政,为了见效使了不少手段,强行压价收购粮食,摊派勒索地方富户,伪造假账,六皇子还偷偷推波助澜,弄出了人命,事情一闹大,激起民愤,太子只能壮士断腕,将所有的责任全都推给一名得力臣子,将他赐死了。
太子自己自顾不暇,哪管得上六皇子挪用的公款,半个月内,六皇子就将亏空补齐了,账目也做得毫无错漏,太子想借机发难都找不到机会。
六皇子还算守信,答应程明簌,保住侯府剩下的人,没波及到薛瑛身上。
她已是出嫁的姑娘,侯府的罪暂时牵连不到她。
六皇子见太子吃了个大瘪,欢天喜地地请程明簌再去商谈接下来的事宜。
武宁侯被关在刑部大牢里,地牢阴湿,他腿脚不好,天寒下雨就容易痛,薛瑛担忧不已,准备了一些钱,武宁侯平日常吃的药,想去刑部替他打点一下。
她不认识刑部的人,若是武宁侯关在大理寺,她还能去求一求齐韫。
薛瑛害怕大牢这种地方,血腥,阴暗,她一靠近此地便心慌,从马车上下来后慢吞吞走上前,门口的衙役看着分外吓人,薛瑛头上戴着帷帽,遮住脸,即便看不清脸,远远也能看出走过来一个美人。
“官爷,我们姑娘是薛府的二小姐,想来探望探望武宁侯,这个给您,求官爷通融。”
采薇拿出一个包好的手帕,掀开一角,里面装着两锭银子。
狱卒的视线看向站在不远处的少女,白衣飘飘,长袖生香,侯府那位娇小姐看上去憔悴许多,两肩瘦削,柳腰盈盈一握,好似风一吹便倒。
京中等着她遭难的人很多,谁人不知二小姐国色天香,多少人盼着这朵牡丹花落入泥潭,能任人采撷。
“这是什么地方,岂容闲人进出。”
狱卒冷哼,采薇脸一白,回头看了一眼薛瑛。
“贿赂狱卒可是要打板子的。”他指了指薛瑛,“拖过来。”
薛瑛脸上血色霎时褪去,采薇赶紧又拿了两锭银子,塞给那人,“什么贿赂,只是见官爷辛苦,一点茶水钱而已,我们这就走了。”
狱卒这才没有再追究。
薛瑛何时受过这种委屈与羞辱,红着眼睛,握紧了拳头,转身想要离开,她走得有些快,心中又装着事,没注意脚下,绊了一跤。
要摔倒时从后面伸过来一只手,牢牢握住她的手臂,将她拉了起来,那力道极大,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感,捏得她臂骨生疼。
薛瑛头上的帷帽也掀落,才是初秋,还算不上热,所以她穿得也薄,灼热的体温穿过衣服传来,薛瑛瑟缩一下,惊魂未定,回头一看,发现站在她身后的居然是徐星涯。
她已经许久不曾看见他。
暮色四合,残存的天光勾勒出一个挺拔的身影,徐星涯穿着石青色的官袍,衣料挺括,背着光,面容看不清晰,只觉得有一股陌生的冷峻。
薛瑛呆愣住,“表、表哥。”
徐星涯“嗯”一声,“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我想见见我爹。”
薛瑛重新站稳了,想将自己的手抽回来,但徐星涯握得紧紧的,她挣脱不开。
“刑部闲杂人等不得靠近,武宁侯牵涉的不是普通的案子,不允许探监。”
她一听,眼睛更红了,“我不知道,我就是想来见见他,爹爹腿脚不好,我送些他平日常吃的药过来而已,不做别的。”
徐星涯垂眸看着她,小表妹从前嚣张惯了,没经历过什么磋磨,满眼都是天真,骨子里都藏着一股天然的娇媚,如今一看,好像瘦了许多,下巴削尖,身形羸弱,看着越发弱不禁风,极易引起别人的摧毁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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