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失了主将,士气被彻底打垮的锦军便如老虎被拔光牙齿,只剩下仓惶逃窜的份。北羯士卒纵马乱砍乱杀,惨叫声在芦苇荡间此起彼伏。过了三刻钟,又或许更短,最后的哀嚎戛然而止,亲卫将褚璲尚且滴血的头颅双手奉到石观棠面前,“殿下,此地锦军已无一活口。”
“好,咱们去樊城。”
拎着褚璲的脑袋,石观棠策马率队向西而去。
不消片刻,芦苇荡再度恢复成荒凉冷寂的模样,只是雪白的芦花染成了斑驳的血色,水泽间,无数只灰暗的眼睛直勾勾盯着穹顶冷白的弦月。
而同在这一轮弦月照耀下,高回正骑在马上奋力追赶。
他们这头突然走了褚璲,石安国那边却来了援军,自消彼长之下,那群原本被高回视作囊中之物的北羯人,竟生生咬穿了一个口子,一溜烟逃了出去。
这下可把他气得够呛,先前在褚璲面前放出的豪言壮语,此时都化作一个个耳光,噼里啪啦抽在自己脸上。高回面红耳赤,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要他撒手是绝不可能的,只能硬着头皮率众去追。
于是料峭寒夜里,两方人马一个在前跑一个在后追,谁也不敢有丝毫松懈。直到了后半夜,月轮西沉,天际浮现一线鱼肚白,眼看着前方的北羯人终于缓下速度,高回大喘气着笑起来,“让你们跑……跑……跑不动了吧!”
别说是北羯人,就是锦军这边,先是围城十数日,前半夜又是一番血战,眼下又连追数个时辰,也早已是人困马乏,勉强支撑而已。
但两军对垒,有时候靠的就是那一口气。
同样疲惫不堪的情况下,锦军是追击者,此前又逢襄阳城战大胜,正卯着一口气,想要一举擒下石安国,立不朽功绩。而反观北羯军那边,接连损兵折将,像狗一样被撵了大半夜,眼见拼尽全力仍旧无法甩脱锦军的追杀,早已心灰意冷,不过碍于石安国尚在,不得不勉力抵抗而已。
“兄弟们,再撑一会儿,待杀光了这群北羯人,活捉石安国,爷回去让庖厨给你们炖羊肉吃!”
锦军士卒们跟着高回大叫了两声,再度集结成阵,正要冲杀上前,忽然从斜后方歪歪扭扭冲出一骑,正是高回部下斥候。
“将军且慢!”那斥候仓惶下马,跌
跌撞撞地跑到高回身边抱住了他的腿,“又……又……又有北羯人来了!”
“什么?!”高回猛怔了怔,忙问:“来了多少人?”
“人数倒是不多,估摸着两千左右,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你快说呀!”高回急得踹了他一脚。
那斥候被踹倒在地,竟也不起身,顺势哭了起来,“那群北羯人口称在途中伏击褚璲将军所部,已将其全军歼灭,褚璲将军被……被他们主帅六皇子当场阵斩。”
高回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霎时间口唇皆变得煞白,幸而有浓夜遮掩,他勉强装作镇定道:“不可能!我大兄武功盖世,岂会死在北羯一小儿手里?这一定是北羯人的阴谋!”
“你不信?那你自己看看吧。”
清亮的声音突兀响起,对面北羯阵营左右分出一条道,一个年轻男人策马自内而出。
高回是见过石观棠的,因此一下便认出了他。他的目光战战兢兢,先是看了会儿石观棠,随后又不由自主地落在他左手拎的那个,正在滴血的球形包袱上。
见他神情慌张,石观棠不由一笑,抬手就将包袱甩了过去。高回下意识地接住,打开一看,眼前顿时一黑,险些就坠落马下。
周遭围着的士卒们已然惊恐地喊叫出声:“天呐!是褚将军!”
“褚将军死了!”
锦军士卒一阵骚动,方才还凝着的那股气,骤然而散。
高回的双手抖得几乎快要捧不住褚璲的人头,这是他才重逢不久的兄弟,夺回襄阳城、大肆庆功那夜,褚璲还勾着他的肩膀兴致昂扬地提到北伐成功后的日子。
他说要带他回琅琊去看一看,纵使时隔二十年,故乡已大不相同,仔细找一找,或许还能找到几个少时的故人。他们要着锦衣还乡,和同乡们喝酒吹牛,一遍又一遍地说自己如何当上大将军的故事……
可褚璲的大将军之路戛然而止,他死了,头颅就在自己手中。
悲怆碾过心头之后,涌起的是滔天的怒火,高回双眼赤红,拔刀大叫一声就向石观棠冲去,“我要你的命!!”
面对挟悲愤而来的高回,石观棠眼中闪过一丝轻蔑,侧头避开他的刀锋,同时右手长枪一挑一拍,高回那柄长刀“当啷”落地,眼见那枪尖就要刺向自己的咽喉,十几名亲卫奋不顾身地替他格开,一面拦下石观棠的攻势,一面七手八脚地把人往回拖。
“将军,今日人困马乏,恐怕不是北羯人的对手,当务之急是先撤回襄阳城中!”
“是啊,褚将军身死,这样大的事,必须上报朝廷,由陛下决断才行。”
高回脑子里嗡嗡的,一会儿昏黑一会儿白茫茫,被人连拖带拽地跑了,未曾察觉到石观棠等人竟也没有追击的意思。
眼看着高回走远,石安国拖着一身伤喘着气儿走过来,“你这是何意?褚璲既死,只消再杀了高回,锦军就是一群无主的狗!这样大好的时机,你为何不追?!”
石观棠转头,平静地打量着他这位大兄。
石安国一身铁甲染满了斑斑血迹,还有血不住地顺着他的手臂淌落,一双手已成了暗红色。可他仍紧握着自己的长矛,红色的眼瞳仿佛吞吐着火焰。
“你盯着我作甚?!”石安国恼怒斥道。
“大兄,你受伤了,要不要先包扎一下?”
石观棠眼神关切,与他对视的石安国猛地一怔,半晌才不自然地移开视线,“用得着你管?我在问你为什么不去追高回?”
“大兄,并非是我不想追,只是南阳城中将士本就仅有三千人。我带了两千出来,先是长途奔袭去截了锦军的粮道,又伏击了褚璲大半夜,此刻将士们已没有多余的力气,锦军士气虽败,人数却多,若硬打起来,我们未必能胜。”
“……”
石观棠神情诚恳,并没有桀骜轻鄙之色,可石安国还是觉得自己身为长兄的面子被驳,有些羞恼地想要斥他怎么不早来,嘴巴却被人一把捂住。
公仪老头儿匆忙赶到,向石观棠赔笑不迭,“六殿下思虑深远,大殿下连日苦战,这是有些着急上火了,并不是责怪六殿下的意思。”
看了眼梗着脖子不吭声的石安国,石观棠露出一个浅笑,“大兄治军一向严厉,我省得的,公仪先生也疲累了,不如我们先行回返南阳休整吧。”
“回南阳又有什么用,就剩下这几个兵,如何能打得下襄阳?”石安国嘀咕道。
“襄阳城一战,损兵折将过大半,剩余的三万人马想要攻下襄阳必是不成的。我决意整军后率部包围襄阳,先断其粮草,再向父皇上书请兵增援。”
石安国闻言陡然色变,“向父皇上书请兵?你这是想告我大败弄丢了襄阳的状?!好哇,我就知道你这厮哪里有这么好心巴巴来救我,原来是想留着替罪羊帮你顶过!”
石观棠骑马的动作忽然一顿,公仪老头儿眼见不好,正要上前说和,却被他轻轻拂开。
“大兄,”石观棠面色平静,“襄阳城难道不是你弄丢的吗?”
石安国顿时一噎。
“当日你伙同肖虎等人,以我年少不曾掌兵为由逼迫我去南阳,你亲自留守襄阳城,我顾念大局,始终不曾说什么。如今襄阳城已失,数万将士的性命也不能白白地丢了,这败绩,总得有一个人来担——大兄,你觉得这个人应该是谁呢?”
石安国嘴唇紧抿,梗着头说不出话。
石观棠见他这般神情,叹息一声,“自然是我。”
“啊?!”
这一下,不说石安国,公仪老头儿也愣住了。
“我身为主帅,明知大兄当日行为不妥,却没有强行阻拦,以至于失了襄阳城,这自然是我的过错。至于大兄战败一事,我也会从头到尾、原原本本地写明,报与父皇,是非功过,由父皇决断。”
石观棠静静地看着有些茫然的石安国,“大兄,如此你可有不服?”
石安国含糊了一声,“就……就依你所言罢。”
点了下头,石观棠忽然冷下神情,“石安国听令!”
石安国踌躇着下马,到底低下了头,拱手听令。
“我给你两日时间休整,两日后,率军围困襄阳,务必断绝一切内外沟通,将锦军困死在城中。”
“得……得令。”
待石观棠走远后,公仪先生看着他的背影叹道:“今夜之后,殿下只怕再不能与六殿下相争了。”
出乎预料的,石安国听了,竟没有恼怒之色。他沉思了一会儿,极为认真地说:“只要他能带领北羯越走越远,舍我一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
北羯军撤往南阳,与此同时,失魂落魄的高回也逃回了襄阳城中。
他闷在中军大营里,对着褚璲的头颅大哭一场后,勉强提起笔开始给建康朝廷写军报。
于是又过数日,还沉浸在襄阳大胜喜悦中的帝后二人收到了褚璲战死的噩耗,而这时,三万北羯军已将襄阳城围了个水泄不通。
攻守之势再度易形。
第106章
尚在咕噜噜冒泡的漆黑药汁被倒入青碧色的玉盏中,由一双素白的手接过。苏蕴宜捏起玉勺,吹凉了药,自己先喝了几口,待觉得无有异常,才喂入身旁人的口中,“七郎,该吃药了。”
显阳殿中烛火昏暗,更映得裴玄的脸没有一丝血色。苏蕴宜几次催促,他才动了动眉心,勉强张嘴将药汁含进嘴里。
苏蕴宜担忧叹道:“药要吃进肚子里才管用,光含在嘴里怎么行呢?”
“不是我不想咽下去,是这药实在太苦了。”抻长了脖子将药吞下,裴玄哑声道。
苏蕴宜立即拈了块蜜饯,想要送入他的嘴里,却被裴玄一把攥住手腕,硬是拽了过去,按着后脑交换了一个苦涩的吻。
这个亲吻无关情欲 ,只有沉闷的药味在唇齿间弥漫。
“我知道褚璲没了你心里难受,但也要保重身体,才有反败为胜的希望。”苏蕴宜半伏在他身上,伸手怜惜地摸了摸裴玄的侧脸。
“我知道,只是我自己也控制不住。”
褚璲战死的军报自襄阳发来,军报还是出自一个才归顺不久的北羯叛将之手,裴玄第一反应便是不信。可那高回似乎预料到了这一点,于是命人将褚璲的头颅也一并送了回来。
看到褚璲灰黑的头颅被盛放在匣子中,只一眼,裴玄就关上了盖子。他沉下脸对一旁的苏蕴宜说:“宜儿,褚璲真的死了。”
当时他看起来还没什么异常,可当晚人就发起烧来。
苏蕴宜一面压下此事,对外只称是自己重病,陛下陪伴照顾在侧,一面又悄悄请了程公来。程公把脉后,得出的结论和苏蕴宜一样,是心绪郁郁导致沉疴再起。
怎么能不灰心呢?好不容易得了场大胜,重新夺回失去了二十年的襄阳城,才看见北伐成功的曙光,褚璲的死,却像一把从天而降的锤子,将这一切稀里哗啦砸了个粉碎。
裴玄说完,又躺了回去,长长地叹了口气。
苏蕴宜心里也难受,但大局当前,也只好压下私人的情绪。她想着那封军报上的内容,试图转移裴玄的注意力,“军报里提到,北羯人截断了咱们的粮道,褚璲匆忙赶去救援,这才中了北羯的伏击以至身亡——可粮道所在是朝中机密,北羯那头是怎么探得的呢?”
“要么是北羯的斥候太能干,要么……”裴玄睁开眼,眸底寒光一闪而过,“是我朝中出了叛贼。”
“可粮草运输是由徐绩负责的。”
“徐绩只是总揽大局,未必就能面面俱到。我已命他暗中详查,想来也快有答案了。”
见他神情疲惫憔悴,苏蕴宜想了想,干脆脱了鞋袜一同上榻,将他脑袋抱在怀里,细细揉按穴位。
裴玄一开始还有些紧绷着,渐渐的也放松下来,温驯地靠着她柔软的小腹。才靠了一会儿,忽而又想起什么似的,支起身子,摸了摸她的肚子,“伤口还疼吗?”
“早愈合了。”苏蕴宜抚着伤疤那处,“最近只有些隐隐的坠痛罢了。”
裴玄蹙眉,“待程公再来时,还得让他给你也把一把脉才行……”
两人才说到这里,倚桐忽而入内禀报,说徐令君和程公一块儿到了。
苏蕴宜想也不想,“先请徐令君入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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