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羚很快回答:“不在。”
“你真的找了吗?”
他听到周羚的呼吸声,很慢,还有一点沉重。
“找了。”
宋明栖急于睡觉,只好昏昏沉沉地哄人:“那等我回去再吃吧,好不好,我买新的。”
对面的声音很软,很黏,相比宋明栖戴着眼镜看起来严谨又精明的样子,周羚更喜欢他困倦不设防的状态。
一个皮囊不错的笨蛋,他可以原谅他更多一些。
周羚“嗯”了一声,从床背滑进被子里,也闭上眼睛。
“好,那晚安。”宋明栖随口说。
可周羚没有挂断电话,又把眼睛睁开了:“宋明栖,我没听清。”
“嗯?”
“信号不好,可以再说一遍吗?”
宋明栖困得恐怕这时候问他到底为什么要接近他,他都会说实话,更何况只是一句重复的道别。
“晚安。”宋明栖再一次说。
这次电话挂断了。
第19章 上火上得不轻
说实话,不管周羚有多先入为主地讨厌着宋明栖,他都得承认这个人和他以往接触过的人都不同。
像广南这样的城市,经济发达,文明宜居,看上去风光无限,摩天大楼里出入的都是富有教养、衣冠楚楚的人们,但没有人比周羚更清楚这座城市的背面,就像隐藏在水下的冰山,充满了顽固不化的成见和寒到骨子里的冷漠。
他18岁就在社会上跑,干苦力,给别人当学徒,因为年纪小,又是外地人,时常被克扣工资、遭白眼。
他太知道仗势欺人的人什么样,也见过那种天生垄断知识资源的人,在面对询问时流露的轻蔑。
可宋明栖不一样。知识在他这里很单纯,不是一种炫耀的工具。
他更像一扇窗。
他带来见闻,带来外面的空气,有时候还有清新的不知道是香水还是沐浴液的气味。他来得越多,就令周羚对窗外的世界越向往,而他出差的这两天,这间地下室又变成黑洞洞的四面围墙,比以前更像一潭死水。
在宋明栖出现之前,这一切没有这么难捱。
周羚一次又一次朝靶心投掷着小刀,准心变得模糊,他为这种没有体会过的空洞而感到茫然失措。
宋明栖应该是昨夜落地广南,说好今天中午会来。
但从十点就开始下暴雨,周羚听着外面轰鸣不歇的雨声,觉得宋明栖今天大概是不会来了。
想法刚从脑子里过了一下,门就被敲响了,宋明栖在外面喊:“我进来了!”
周羚扭头看向门口,先从门缝里伸进来一把黑色长柄伞,湿淋淋的,宋明栖拎着便当盒和一个塑料袋钻进门里,又把伞朝外面抖了抖,靠着墙边放好。珍珠从窝里跑出来,亲热地绕着他打转。
这段时间在珍珠眼里,这个香喷喷的人类和饭划等号,以至于它很长一段时间一看到宋明栖就激动地扑过来,把他的西裤糟蹋得不能见人。后来被周羚提着后颈训斥了一顿,现在只知道站起来搭着前爪乞食,完全没有骨气,真正的有奶就是娘。
而宋明栖也做出了最大努力,他已经可以伸出一根手指,勉强摸一摸狗头,他现在就是这样在珍珠的脑门上点了点,导致那簇毛的中间变成了一个凹陷的漩涡。
很奇怪的,周羚看着眼前这一幕,又觉得宋明栖不该来,这种糟糕天气他就应该安安稳稳、干干净净地在家待着,不该冒着着凉的风险,把昂贵的西裤弄得脏兮兮地跑过来。
但来都来了,他不想再说拒绝的话,尤其是当他看到宋明栖从缀满雨珠的塑料袋里往外掏苹果。
是他前天电话里说想吃苹果。
“……那边有毛巾。”周羚抬了抬下巴示意。
宋明栖走过去揩拭雨水,但雨实在太大,路上打伞都很勉强,衬衣几乎湿透了,湿黏黏又凉飕飕地贴在身上,引人瞩目的浅淡肤色和肌肉轮廓若隐若现,反而像极了一种诱惑。
周羚垂了垂视线:“你要不要去洗一下。”但他很快又想起,声音低下去,“不过只有前五分钟是热水……”
“……”宋明栖不可置信地张了张嘴,“冬天也这样?”
“嗯。”
“没有热水器?”
“消防的要求,地下室不让装。”
广南的冬天虽然不比北方,但最冷的时候也可以到8c以下,五分钟的热水显然不够洗一次澡,周羚恐怕早就洗冷水澡洗成习惯。
宋明栖很难想象一个人究竟是怎么在这种环境下生活的,他将衬衣尽量扯离皮肤,退而求其次:“我还是烘一下吧,吹风机有吗?”
在周羚的指导下,他终于从橱柜最下面一层摸到了一个异常破旧的吹风机,打开时噪音大得像在开推土机,等衬衣吹到半干,宋明栖把吹风机关掉,感觉已经有些耳鸣,他按了按耳朵,然后带着里面的隆隆声再去把狗碗填满。
“今天上午去学校了,多耽搁了一会,不然能赶在这场雨前面回来。”宋明栖蹲在那里解释说。
“很忙?”
宋明栖差点忘记自己只是来完成观察实验,又把交心的话咽了回去:“没什么,被学生追着问问题。”
准备去洗筷子的时候,宋明栖发现周羚昨天好像没少忙活,后面厕所的晾衣绳上挂着一溜洗干净的袜子和内裤,可能自己还洗过澡。
病号其实不必这么讲究,宋明栖不确定这是不是他在监狱里养成的良好习惯。
碗筷很快摆好,可是今天的周羚神色恹恹,似乎没什么食欲。
“不饿?”宋明栖打量了人一会,随后抬起手。
只不过周羚太过敏捷,直接在半空中格挡住他的手腕,拒绝这种过分亲昵的动作。可不料宋明栖反应更快,立刻换上左手在对方的额头上贴了一下,贴实的瞬间周羚脸上微小的不耐烦碎开,变成了一丝愕然。
宋明栖皱了皱眉:“你发烧了?”
周羚的手臂颓然落回到被子上,往下躺了躺:“小感冒。”
宋明栖一下就猜到了发烧的缘由,不由得摆出严肃表情:“你昨天就非得洗这个冷水澡?”
“你管得太宽。”周羚别过脸。
不能因为孩子叛逆期就不管孩子,宋明栖默念教师准则,耐下心问:“吃药了吗?”
“吃过了。”
“多少度?”
“没量。”
“体温计呢?”
“我这没有这种东西。”
失去准确数据作为参考,宋明栖的用药理论无的放矢,他在房间里来来回回走动了一会,发现确实没有医药箱之类的储备。
“你晃得人眼晕。”
“去医院吧。”宋明栖提议。
周羚没有屁大点事就往医院跑的习惯,何况外面还下着大雨,他闭了闭眼,不领情地讲:“你最好坐下,要不然就回家。”
宋明栖只好走到暖水壶边,给周羚倒水,过程中有只蚊子好像在嗡嗡嗡地飞。他走回来,在床边坐下,摸了摸颈侧。
周羚的视线一直不紧不慢地跟着他,可能是因为发烧,眼神怔怔的,反倒看得他发怵。他稍微坐直了些,好让裤兜里的录音笔看起来不会突出太多——他需要记录对方的语言和行为模式回去分析。
“脖子怎么了?”
“噢,可能被蚊子咬了。”宋明栖松了口气,略略偏头摩挲,薄薄皮肤下透出淡蓝色的血管以及一小块明显的红晕,皮下有薄薄一层出血点。
很特别的体质,相比蚊子包,倒更像嘬出来的痕迹。
周羚觉得牙痒。他上火上得不轻。
但无药可救。
第20章 你扮女人真係好靓
他迟迟移开目光,“那边的铁盒里有清凉油。”
其实宋明栖觉得并不需要,但为了避免周羚继续盯着他,他还是站起来去拿,铁盒上面的墙壁正挂着那把吉他。他又想起周羚心理侧写报告里缺失的部分。
“你会吉他?”
周羚很轻地“嗯”了一声。
“学校老师教的?”
“自学的。”
周羚很聪明,他的理解能力和学习能力都有过人之处,高中毕业就没有再念书大概率是家境贫困使然,宋明栖觉得有些遗憾。
诚然,犯罪是个人的选择,没有任何理由可讲。但社会的漠视、亲人的缺位、教育的缺失,还是会加剧这种变化。
“有点想听。”宋明栖抬手指了一下,“弹一首吗?”
周羚讲:“我很多年没碰了。”
“玩乐器跟开车一样,应该属于永久性肌肉记忆。”
周羚已经开始有点习惯这个人的聊天方式——好、不好,是、不是,喜欢、不喜欢,都需要明明白白告诉他——“我不是真的忘了。”他说,“我是在拒绝你。”
“好吧。”宋明栖略显失落,“我一直认为会乐器的人特别酷。”
“……”周羚深吸了一口气,“那你拿过来吧,小心一点。”
这个人的暴力基因倒不明显,明显的是反复无常。宋明栖根本不知道周羚为什么回心转意,走上前双手把吉他摘下来。不过不管对方有什么基因,反正宋明栖没有音乐细胞,他抱它的姿势像抱一个小孩,看起来有点滑稽。
周羚接过浅浅拨了几根弦,音色稍哑,于是又校准了一会,手法不太专业,但还算利落熟练,反而看起来有种老手的松弛。过程中周羚想食言,觉得自己会答应给宋明栖弹吉他简直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雨好像小了,你要不要回去?”
宋明栖听了一会雨声:“好不容易把衣服烘干,等停了我再走。”
周羚只好不再说什么,低下头再拨的时候,带出来一整段旋律,音色干净清亮不少。
宋明栖将手机静音放在一边,肘搭上扶手,像听音乐会一般做足了欣赏的准备。
“想听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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