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在人世走了一遭, 再度回到白骨高台上,闻到永不散去的腥甜血气时,衣绛雪恍惚间甚至产生了他并没有脱困的错觉。
记忆混乱, 他甚至忘却了,人世究竟是什么模样。
“有点饿了。”衣绛雪摸摸肚子,左顾右盼,似乎在唤谁。可很快他就反应过来,“这里没别的鬼呀。”
被困在须弥山的时候,衣绛雪自然没见过其他鬼,全都是吃逸散在深渊里的鬼气充饥。
由于过于丰沛,鬼气管够,他很少会感觉饿。
衣绛雪吃得开心, 浑然不知所谓“颠倒生死大阴阳界”,指的就是人间与幽冥的交界地。他当甜点日夜吞吃的,也都是最纯正的幽冥鬼气。
若是衣绛雪还未失却身为冥楼楼主的记忆,他一定会警惕地察觉,这样似梦似真的情形,正是师无殃留在他鬼体里的“庄周梦”发作。
梦无影无形。即使鬼师死去,这个狂妄的计划仍没有停止。
衣绛雪吞噬了鬼师,在成为唯一的鬼王时,也在无知无觉中成为了新的“庄周梦”。
“庄周梦。”
裴怀钧在追下地裂时,紧握着剑,任由身体自由下坠。“为什么小衣会突然开口,提起‘庄周梦’?”
是告诫,还是示警?
他沉吟:“师无殃的‘庄周梦’计划,是将人间生灵的魂魄都拉扯进梦境中,制造出一个没有争端的‘世外桃源’。”
师无殃欲以最极端的方式,弥合人与鬼的差别,达到真正的“公平”。
对鬼师来说,梦境美好就足够了,真正的世界遍地是行尸走肉,并无所谓。
裴怀钧随即嗤笑:“可是,厉鬼的梦境,又会是怎样的‘世外桃源’?”
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厉鬼的三观是那样病态扭曲,化鬼的时候,世界早就与人截然不同了。
让人间活着的生灵生活在厉鬼的梦境里,堪称荒唐。
鬼王诞生的前提是吞噬所有厉鬼。
鬼师确实死了,衣绛雪甚至能把曾属于他的混沌鬼火在指尖点燃,聊作消遣。
可是,衣绛雪为什么会在鬼师死后,又提起“庄周梦”?
仙人的速度极快,他快要在半空中追上那一抹红影了。
可他伸臂,将衣绛雪捞住的那一刻,瞳孔竟微微扩张。
一场长达两百年的噩梦,呼啸而来。
……
端坐在白骨高台上的红衣鬼王,似有所感,向远处望去。
绚烂的梦蝶飞来,衣绛雪盯着蝴蝶转了一圈,又飞上地裂上方,好似有人被某种致命的香引入深层梦境。
下一刻,青衣剑仙从苍穹跃下,身似长剑破空。
他的神情至恸,近乎麻木,双手环抱着一具已经冷却的尸首,红袍好似淤血,连他的衣摆都被染成斑驳。
金声玉振,长剑亦似哀鸣。
“喂!”衣绛雪唤他一声,他没有反应,像是看不见他。
鬼王正疑惑,却发现他原本端坐的白骨高台诡异地消失不见了,阴冷的、陪伴他二百多年的血气陡然如雾散,一切都好像回到了过去。
“梦,融合了。”
衣绛雪伸出手,似乎要隔着花与雾触碰来者,却轻易地穿过他挺拔的身体,他露出迷惘神色:“如果不是曾有极深交集的人,梦境根本不会融合。”
“当年,我见过他?”
衣绛雪的视线移到他的身上,忽然意识到,这突兀闯入的剑仙郑而重之地怀抱的那具尸骸,好像是他。
他断气了,尸身尚有余温,却连魂魄都凝聚不成型。
“魂魄受了太重的伤。”衣绛雪寻思,“可能连转世都成问题。”
即使是死,这股苍白而诡艳的美却没消减半分。手臂垂落,身染血腥,周身萦绕浓重的死气,真是一具艳尸。
可他漆黑的双眼却是不瞑目地睁着,残留在瞳仁深处的,是一张染血的脸。
衣绛雪飘到尸首上,仔细地观看当年他的死状:“虽然这具身体濒临崩溃,引爆灵台,筋骨几乎全碎了,放着也活不了多久,只是徒增痛苦。不过,身体这样破破烂烂,毕竟还没有死。真正的致命伤,是……”
衣绛雪伸手,隔着虚空触碰那从后心贯穿,精准的一剑。
剑是太阳的辉煌,对于行走鬼道的人来说,是最致命的。即使无法真正触碰尸骸,他也能轻易感知这剑是何等利落地夺去他的性命。
连苟延残喘的时间都没有,毫无痛苦地断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最慈悲。
自己给自己验尸完毕,奇怪的是,衣绛雪好像没什么恨意,心里仅仅划过了:“哦,原来如此,那就随他吧。”颇为平静淡然。
衣绛雪再度看向那青衫剑仙,眼波微动。
仙人正提着那把凶器,青衫染血湿透,微微仰头,神情却沉在幽微黑暗之中,好似疯了。
他时而哭,时而笑,时而咬牙如凛冬,又时而温柔如春风。
大起大落的情绪,最是劳心伤神。光是听见他长剑的吟啸,连鬼王都会止不住地落泪。
“原来如此,当年我已然死了,人死灯灭,根本不会梦到死后之事,也不知如何变成了鬼。”
衣绛雪坐在自己的尸首边上,他双眸流泪流血,却浑然不知:“这个梦不是我的,而是杀我之人的。”
“可是,他好难过啊。”
剑仙恍然惊醒了什么,他提着剑,形似疯魔,踉踉跄跄地走到好似燃烧的地脉熔岩边,看见那不断涌出鬼气的幽冥出口。
天穹之上也有一道相同的裂缝。
“若是天与地的裂隙贯通,一切都会毁灭……”
仙人以手抚面,在艰难抉择之中,他似乎数度处在崩溃边缘,又会痛楚至颤抖。下意识地偏过头去,似乎想找谁商量,身旁却空无一人。
他才意识到伴侣已经死了,被他亲手弑杀。
“……绛雪?”他茫茫然的,好似眸有雾气,唤他的名字。
衣绛雪虽知他看不见自己,依旧伸出手,很小心地覆在他染血的掌心,露出最纯粹的神情:“我在的呀。”
他还是看不见。
至癫至狂之时,仙人抚面冷笑,呈现出不似慈悲仙神,反倒比厉鬼更晦暗的一面。唇刚刚弯起,又冰冷地拉平,讥诮道:“这人间有这么好吗,值得你如此自毁?”
“持鬼身行正道,衣楼主,你走到轮回的尽头,再做最后一件事,你心满意足了,于是甘愿成佛而去……”
他暗哑着嗓音:“那我呢?”
衣绛雪看着剑仙掠过他的身边。
他回头,只看见那人衣摆飘飘,红线也飞扬,身上还系着破碎的玉牌。
“红线?”衣绛雪看见他无名指处的恶缘在膨胀,也觉得指根蚀骨的发痒。他眼瞳微涩,再垂眸一看,红线洇透了鲜血,快要化成恶煞,牢牢地绑住了他们的生生世世。
剑仙笑着,抱起衣绛雪的尸身,轻身踏上了幽冥入口的位置,祭出全身的仙力,将那千疮百孔的裂缝封住。
仙力不够,还有鲜血。
东华剑调转方向,向着主人挥出无尽剑影,纷纷落在他的身上,鲜血淋漓。
仙人还嫌不够,抬手握剑,以剑为笔,旋身腾挪时,在幽冥裂口的上方画出一个前所未有的逆行大阵。
生死逆!
逆行阵法至阴至邪,是正道最忌讳的存在,何况,他逆转的是生死。
此世唯一得以修成真仙的那人,却毫无忌讳地亲手绘制出借幽冥鬼气炼化厉鬼的阵法!
“四十七,四十八……”
鬼子生生世世的尸骸,如今俱是鬼骨。鬼骨难以磨灭,更不会随着时间风化。
甚至由于衣绛雪世世为善,未以恶血染身,死后骸骨亦犹如晶莹玉石。
衣绛雪从来都以为,死即是过去,重生才是未来。他不介意、也从未管过他曾经埋在哪里,都交给了道侣处置。
却不料,最该让他入土为安的道侣,却在最终一战之前,掘了他每一世的坟携带在袖里乾坤中。
死去的人可以看淡生死,毫无留恋,挥袖转身。
每一世都在送走他的剑仙,却永远走不出来,甚至背负着他每一世的尸骸,直至今日。
鬼王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看着他大笑着用剑勾出阵法的最后一笔,再挽起袖,亲手搭起白骨高台。
鬼骨有着冲天枉死之怨,亦有最纯粹至善的功德。这样矛盾的两面,根本不该出现在一个人的身上,可就是出现了。
剑仙浑然不顾怨气缠身,只是痴狂了,疯魔了,不顾鲜血横流,伤势刻骨,还自顾自地搭着高台。
一世,两世,三世……
四十九世。
剑仙踏着无数道重叠旋转的阵法,珍重地将道侣新死不久的躯体,摆在了台上的最高处。
白骨之冢,正是他的来时路。
仙人伤痕累累,却温柔地笑了。
他环抱着爱侣新死的尸首,不顾自己身堕幽冥,与死相伍,为他轻轻哼唱着归来的摇篮曲。
而这一刻,这两百年的梦寐里,最绝望最艳烈的大火,从仙人的血中燃起,至冲天际。
他就像是一束薪柴,坐镇大阵阵眼,浑然不顾烈焰焚身。
仙人看着火舌舔舐着他的皮肉,却笑了,丝毫不觉得痛,只觉得快意:“烧的好啊。”
他笑着:“若我以命来换,可否换他……一世快活?”
在他看不见的梦境里,第五十世的红衣鬼王,身体轻盈如雪,与那焚世烈火同时降落在白骨高台上。
四十九世的痛苦轮回,生离死别,换得他一世超脱。
怀钧说,他不愿做仙人。
而他终会成佛。
衣绛雪背后揽住他的腰身,把下颌靠在了他的肩上,红衣在烈火中飘拂,他合起眼眸,轻声唤:“怀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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