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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钓不钓啊 第82节

作者:苏景闲
何爷爷这才看向在一旁耐心等着他们说话的盛绍延,笑道:“今天一大早,我扫院子,临时起了一卦,天火同人,必有贵客临门,看来我这院子扫的很适宜啊。”
盛绍延在人前总是冷漠,极有距离感,此刻,他面对这个照拂着沈西辞长大的老人,低头问候,语气尊敬:“何爷爷。”
沈西辞连忙介绍:“何爷爷,这是盛绍延,我跟您说过的,这次带他一起回来看您。”
他一生两世,都注定六亲缘浅,真要说亲人长辈,也只有何爷爷一个人。
何爷爷看人目光极深,他点点头:“舟车劳顿,有心了。外面风冷,先一起进屋吧,今年天干,攒不下雪,但这风扯得紧,可别冻感冒了。”
独门独院,白墙黑瓦,附近没有邻居,只有开垦的小片菜地,旁边一方池塘,池塘边种满了果树和不知名的花草。堂屋里挂着字画,全套的木制家具,古朴整洁,小木桌上放着一个土陶瓶,斜斜插着一支梅花。
一左一右两间卧房,沈西辞熟门熟路地将行李拉到了右边那间,房间收拾得干净整齐,实木的床和柜子纹饰简洁大方。
刚把行李箱放下,沈西辞一抬头,就看见盛绍延拿起放在柜子上的木雕小鸟,正仔细观察。小木雕只有拇指那么大,雕工十分粗糙,只能大概看得出鸟形。
沈西辞就要去抢,没想到反而被盛绍延揽住了腰。
盛绍延安抚地亲了亲他:“这是你雕的?”
沈西辞有点不好意思:“嗯,六七岁还是七八岁,何爷爷为了让我掌握削东西时该用多少力道,才不会切到手指,就让我用削木头来训练。后来削来削去,想着反正都是削,不如做点什么,就做了几只小鸟出来。”
盛绍延手里这只,已经是最具鸟样的了,就被放在了柜子上。
看着这只小木鸟,盛绍延仿佛看见年幼的沈西辞坐在门口的石阶上,一遍又一遍地练习着对别人来说无比简单的动作。
这一刻,他仿佛穿透时光的薄膜,触碰到了那道小小的身影。
第77章
前几天拍广告、拍杂志封面、接受采访, 完全是连轴转,加上今天又早起出门,吃过午饭没多久, 沈西辞就有点撑不住往下垂的眼皮了, 被何爷爷赶去卧室睡觉。
年纪越大越怕冷, 何爷爷不在意,但沈西辞大一打工赚了钱后, 马上给何爷爷家里装了取暖的空调和电暖气。
暖烘烘的房间里, 沈西辞缩在被窝里面, 只露出脑袋:“我有一次从学校回来,天黑了, 没人给我开门, 我没地方睡, 就来了何爷爷这里, 第二天, 何爷爷就去山里挑了好木材,请木匠给我打了这张床,又把这间房收拾出来,给我当临时卧室,后来陆续添了柜子和桌子。”
盛绍延坐在床边, 摸了摸他慢慢暖和起来的脸:“何爷爷对你很好。”
沈西辞本能地蹭了蹭对方温热的掌心,话说得越来越含糊:“嗯,何爷爷和你,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
话音渐弱,沈西辞拢着松软的棉花被, 呼吸匀缓。
知道沈西辞睡眠浅,多等了一会儿, 盛绍延才起身,穿上外套出了房门。
厨房里,何爷爷正在泡发晒干的牛肝菌和各种山货,见盛绍延进来:“西辞睡了?”
“对,睡着了。这几天他工作忙,缺觉,在车上一直很兴奋,见了您才安下心睡觉。”
盛绍延注意到,这间厨房里砌起的灶台纤尘不染,墙上整齐地挂着串成长串的辣椒和大蒜,竹编的篮子里放着山货和土豆,青菜泡在木头雕成的盆里,陶土捏的碗盘一字摆开,放着切碎的佐料。
“以前在边境那边拍戏,西辞也会在街边买些藤编的篮子回家装水果。”
何爷爷笑道:“这方面他和我的喜好确实很一致,看见这些东西就移不开眼,不装东西,就是摆着看看也好。”
“他确实是这样。”盛绍延挽起袖子走过去,“我来跟您一起洗吧。”
何爷爷往旁边站了站,给他让出位置。不拒绝是知道年轻人的心意,但人家好歹是客,就只安排了一个简单的:“那你帮着剥冬笋吧。”
说着,示范了一下手法。
盛绍延从来没做过剥笋这种事,但他记忆力好,看完一遍,就把何爷爷的动作模仿了个十成十。
“现在这时节,正是挖冬笋的好时候。笋尖刚刚顶破土面,还没彻底长出来,这时候,笋是最甜最嫩的。跟着竹鞭走向找,看见土面微微凸起来,有裂缝的,那处就是了,这可是山精吃了都点头的鲜货。”
何爷爷语速不急不缓,娓娓道来,“这些都是刚天亮时我上山里去挖的,西辞很喜欢吃。隔夜的笋味道不好,你们走的时候,我再上一次山,挖新鲜的给你们带上。”
盛绍延听得专注:“到时我跟您一起上山,还要劳烦您教教我怎么挖笋。”
何爷爷第一眼看见这个叫盛绍延的人,就知道对方必然是常年身居高位,说一不二的人物。
盛绍延来帮他做事,陪他闲聊,又因为西辞爱吃,就记下这些山野杂识,还主动要求天不亮跟他一起上山学怎么挖笋,何爷爷心里那张满意度的表上,又画了一个圈。
他缓缓点了两下头,忽然问:“盛怀洲是你什么人?”
“是我爷爷。”
沉吟片刻,何爷爷继续道:“你们家这一代是延字辈,‘绍’有‘继承’‘连续’之意,你是长房长孙吧。”
“是的,我父亲盛峻澜是长子。”
“那就对上了。以前在港城,我曾见过你爷爷和你父亲,那时你家那栋‘汇港中心大厦’还在勘察地基,一算,都已经是二三十年前的事情了。”
盛绍延立即想起翻看汇港中心建筑档案时,曾见过的那个名字,难得露出惊讶的神色:“您是何十先生?”
何爷爷也没想到会被点破真名,惊讶笑道:“是我,不过‘何十’这个名字,已经多少年不用了。”
当年,汇港中心大厦是盛合集团在港城最重要的一步棋,盛怀洲非常重视,按照港城一贯的传统,召集了几个顶尖风水大师,最后请了其中一位。
后来,大厦选址取名,包括层数外观朝向,都是按照那位叫“何十”的大师的建议设计建造的。
没过两年,这位何大师就销声匿迹。
他爷爷曾经花重金寻找对方的下落,希望能再求指点,但都一无所获。当时那个圈子里还传言,说何十泄露天机,遭了天罚,早就残了口眼耳五窍后暴毙了。
大隐隐于野,盛绍延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在这个山中村落里,见到这位何大师,对方还是沈西辞的长辈。
“我爷爷找了您很多年,前些年建集团在宁城的总部大楼时,还试图打听您的消息。”
“都是缘法,要是我被你爷爷找到了,我不就遇不到西辞了?”何爷爷慢悠悠地做着手里的活计,“我第一次看见西辞,他还在襁褓里,他家里人抱他过来找我取名,刚满月的小娃娃,生得玉白可爱。
可惜,他命格奇异,命数薄,又有缺,和吴立成卓素丽夫妻两个,命里没什么亲缘,这世间于他来说,波折艰险太多,极易早夭,可他生命力极强,像是在与天争命。”
何爷爷叹了声气:“西辞那孩子,既然愿意跟你在一起,应该都告诉你了吧?”
“嗯,我知道他感觉不到痛。”
明白了盛绍延来找自己的目的,何爷爷语气沉重,提起:“其实他一开始是感觉得到的,他三四岁时被吴立成那个畜生,用燃着的木块烫了胳膊,我起初不知道,是那伤反复摩擦发炎,一直好不了,我看见之后,赶紧给他涂药。他痛得直发抖,满脸眼泪都不敢叫出声,那么小个娃娃,嘴唇都咬破了。但后来有一次他摔破了膝盖,血淋淋的,他却没多在意地就站起来继续走路了。”
这件事盛绍延在那个出租屋里听沈西辞说过,现在再听见,仍然有种心尖被利刃划过的痛感。
确定沈西辞是什么病之后,盛绍延查遍了所有相关的医学论文,立刻就想到:“按照您的描述,更像是先天性无痛症中的进行性痛觉通路障碍,调控痛觉神经元分化的关键转录因子发生突变,随着年龄的增长,每年对痛觉的感知会降低,最后彻底消失。”
“对,他五岁那年,有一天来找我,悄悄跟我说,何爷爷,我感觉不到痛了。我才知道,命里那一缺,原来是应在这上面。”
何爷爷说起来,依然觉得遗憾,“他从小就聪明,发现自己感觉不到痛之后,隐约觉得危险,不敢告诉那夫妻两个,悄悄跑来找了我。”
从沈西辞偶尔提及的只言片语和身上消不去的伤疤,已经能拼凑出很多过去的影子,盛绍延冷漠道:“他们不配为人父母。”
一个五岁的小孩儿,发现自己感觉不到痛之后,第一时间不是告诉母亲,已经能说明很多问题了。
“是啊,我知道他感觉不到痛之后,一晚上没睡。一个感觉不到痛的孩子,即使有精细的照料,要想长大都很困难,大多数在幼年就夭折了,更别说父母不慈,无人照顾。
我想了整整一宿,第二天我就叮嘱他,这件事是秘密,绝不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从今往后,你要学很多东西,你会担惊受怕,你会比周围所有人都难得多。
他那时候人小,但他也想活下去。
我教他的,他都愿意学,都愿意练,一开始,他早上起床揉眼睛常常弄伤眼膜,眼睛一直发炎,吃饭咬到舌头也不知道,嘴里全是鲜血和伤口,喝水不知道烫,常常满嘴都是血泡。但那么小个孩子,硬是一天天的,把这些痛这些苦,全都忍下来了。我让他练习的,无论多枯燥多难,他都一丝不苟地完成。
每次我问他,还能坚持下去吗?他都扬着灿烂的笑脸告诉我说,何爷爷,我想活下去,我能坚持。”
笋衣被扯破,盛绍延想起在合颐的病房里,沈西辞劝他说,焦虑,疲惫,恐慌,都会成为如影随形的折磨。
可他自己就是这么过来的。
只是活下去,他就费尽了心力。
盛绍延又诚恳道谢:“何爷爷,幸好有您。”
“不,多数还是靠他自己,都是他自己在撑。他命薄,我遭天罚,躲进这个偏僻的角落苟且偷生,命数不能和他有太深的牵扯,否则反而连累他。但就只是一碗米饭,一张床,他都视作重恩,记在心里,努力回报。”
“而且啊,这些年里,我给他推过无数次命数,就像在悬崖边上走钢丝,几乎年年都有死劫。可那孩子,从出去上学开始,就学会了报喜不报忧,遇见了什么事,怕我担心,总瞒着不告诉我,都是自己硬撑。”
盛绍延从来不信所谓的玄学,但听见“年年都有死劫”这句,想到去年一年,沈西辞差点被钢架砸中,又差点被注射药液的事,思索后想到:“我爷爷曾说,您在港城时,曾批言,盛家的气数正盛,冲天成龙,对西辞有用吗?”
知道盛绍延是想问什么,何爷爷摇摇头:“盛家确实应了这个姓氏,你也身负大气运,福泽深厚,不过他在你身边,能不能沾得一二,说不好。”
食材都整理好了,盛绍延还想继续帮忙做饭,被何爷爷轰开:“去去去,这里用不上你了,去屋里看看西辞醒没有,这觉睡久了,晚上会睡不着的。”
房间里,沈西辞念着要起来和何爷爷多聊聊天,只睡了半个多小时就醒了。
刚鼓起勇气掀开被子,一件厚外套就披到了他的肩上,平衡了被窝内外的温差。
手伸进衣袖里,沈西辞还不太清醒:“阿绍,你刚刚出去了?”
“嗯,去找何爷爷聊了几句。”
困意散了些,后知后觉地发现盛绍延情绪不太对,沈西辞好奇道:“你们聊了什么?”
“你以前的事。”盛绍延俯下身,帮他将外套的拉链拉好,垂着眼遮下情绪,“他们经常打你?”
沈西辞表情不变,轻松道:“其实还好,卓素丽只是不管我。吴立成经常不在家,赌输了喝醉了回来才会动手。但你知道的,我被打的时候,不是正好不会痛吗?后来我长大一点之后,他就打不过我了。”
语气轻松得就好像那些晦暗的时光不曾存在过一样。
远远有狗叫的声音传过来,山林安静,冷风掠起阵阵松涛。
盛绍延没有说话,轻轻摸了摸他因为午睡而濡湿的眼尾。
被对方这么看着,沈西辞停了停,好一会儿,才有些闷闷地别开眼:“我很会模仿附近别的那些小孩被父母揍的反应,躲避,哭,撒娇,求救,演得很像,至少他们两个都没有怀疑过。但每一种反应,好像都会让吴立成挥棍子的速度更快。
后来我就不躲也不出声了,他觉得没意思了,就会骂骂咧咧地扔了棍子走开。因为不痛,所以我每次都不知道他打得有多重。有时候躺在地上,盯着房梁,很害怕会不会动一下,自己就这么死了。”
沈西辞记忆力很好,所以他总是让自己不要去回想这些,最好是让那些记忆在黑暗的角落里藏起来,慢慢烂掉。
但这一刻,真的对盛绍延讲出来时,好像也不是那么难说出口。
“我大概十岁吧,有几个瞬间想过自杀,我就想,反正我说不定哪天就死了,那早一点和晚一点区别不大,活着本来也不快乐,没什么意思。而且我不会痛,所以不管什么方法,我都不会觉得痛苦,很完美,对吧。”
盛绍延嗓音很哑:“后来呢?”
“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就放弃了,那时候还很小,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非常多,可能是睡了一觉,就觉得好像也可以试试不去死,因为死了就不能再活过来,但活着,人一辈子总会死一次的,是不是很有道理?”沈西辞又马上做了个“嘘”的动作,“这些何爷爷我都没说过,只有你知道,千万帮我保密!”
说着,他有意调节一下气氛,“这是封口费。”
说完,就凑过去亲了亲盛绍延的薄唇。
没想到,亲完刚想往后退,就被盛绍延追了过来。
不过和平时满是侵略和张力的吻不同,这个吻温柔得不像话。
沈西辞以前总是想,有人心疼他肯定是好的,但发现盛绍延因为他从前的事这么难过,他又觉得少心疼一点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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