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时雨在心里提醒自己清醒一点,她愤然抽回了手,这没来由的怒气是对自己生的,然后她把身体转回去,背对着他,惶恐掩饰着决堤的眼泪。
为什么又让她听到了丐婆的事儿。
简珣不以为意,从背后温柔抱着她,“我等黄大人采风回京。我会永远等着你和久哥儿。”
“那丐婆,死了,对吧?”黄时雨哽咽道。
“死了。”简珣回。
“就是她,就是她害得我……”她像个孩子一样哭起来。
这是一场祭奠旧梦的哭泣。
以眼泪洗刷最后一丝不甘。
从此,她再不会想起这段噩梦。
即便有人在她耳边提起,她也不会害怕。
一切随丐婆的死亡戛然而止。
简珣着了慌,手足无措,定了定神才将她重新搂进怀中,温柔拍着她后背抚慰。
“没事了,我发誓以后再也不让你受委屈。”他与她交颈相依,“梅娘,等你回京,我再重新求娶你好不好?”
“忘记前尘,这一次我们定会白头偕老,一生一世唯有彼此。”
“我永远珍爱你,至死不渝……”
黄时雨难以置信仰脸望着他。
简珣微微挑眉,促狭道:“咦,你怎么不问‘是不是在骗人’呀?”
“那你是在骗人吗?”她音色缥缈。
“所有好听的话都是真的,难听的全都是骗你的。”他偏头笑道。
“你……”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简珣并没有急于从她口中听到什么,只满足地拥着她柔软馨香的身体,直至日落月升,将会有更美的黎明。
这一天像梦一样。
黄时雨回去什么也没说,安静地躺在床上想了很久很久。
她竟从不知简允璋是如此爱慕她。
她与他的诸多无奈和被迫,从头至尾居然皆为他的心甘情愿。
次日,她把原委告知了姐姐黄莺枝。
黄莺枝脸上全然没有太大波动,轻描淡写道:“挺好的,这么点小事,你干嘛放在心中千回百转,一个男人罢了。”
她笑着拉起妹妹的手,一边送她出门上衙一边道:“他爱你,这是一件很美好的事。你也不讨厌他对不对,你,也喜欢他对不对!那就什么也别多想,用心体会吧。你若开心,一切都值得,若不开心就回来找姐姐。”
“笑死了,一个正五品的女官,岂能惧怕男女之情。”
真正的自由是拿得起放得下,而不是连拿都不敢已放下。
黄时雨垂眸笑了笑,登上马车,“姐姐,我去上衙了。”
“去吧。”黄莺枝莞尔。
简珣开始堂而皇之出入开化寺,时不时与黄时雨同乘而归,此事渐渐已经不再是秘密。
他没有非要梅娘给一个答案,到底回不回京,到底嫁不嫁给他,而是安心地享受每一次接近,直至五月初十,他不请自来,站在椿屿坊黄宅的角门前,欣然凝视她,笑意如水在眼波中荡漾。
黄时雨抿了抿唇,昂首道:“进来吧。久哥儿认生,突然见到你这么高一个陌生男子,兴许会害怕。”
“我是他爹。”简珣极为自信。
无数个日夜里思念的小人儿被乳母抱了出来,看见阿娘立刻咿咿呀呀,张着小手儿要抱抱,“阿娘,阿娘……”
躲进阿娘怀里,他立刻警惕又好奇地觑着温和的简珣。
“长得可真像你阿娘。”简珣眼角微挑看着他。
久安并没有黄时雨想象的胆小,非但没有哭,一双紧盯简珣的眼睛水汪汪,清澈见底,哪怕被简珣抱走了,也只有一开始地微弱挣扎,很快又安静下来,继续一眨不眨望着陌生的男子。
“小子,你可要记住了,我是你阿爹。”简珣笑道。
“爹……”久安的奶音不算响亮,却十分清晰。
简珣那自持的神色动容不已。
久安早就会说话,有时能连着说长达三四个字的话,学会“阿爹”两个字简简单单。
小小的他将来长大或许就记不清周岁礼,却记得自己是个幸福的小孩,一生被爱,也非常善于爱别人。
有一就有二。
自从登堂入室,简珣就三不五时造访。
孩子都生了,有些规矩不讲也罢。
黄莺枝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闻遇哪里想到简珣的动作这么快,更没想到黄时雨竟没有将其拒之门外。
可是凭何要求她必须将简允璋拒之门外呢?
他有什么资格要求她吗?
两句话便将他自己问得哑口无言。
自嘲一笑。
这笑意在简允璋的脸上见过,饱含讥讽。
在简允璋眼里,他应是连“情敌”都不够格的。
有的人还没开始就输了。
闻遇的心情很不好,尽量不再出入临时画署,避开与黄时雨见面。
时间来到了深秋,南夷细作案初步告一段落,京师特使全部返京。
简珣在登船前数次回头,并没有瞧见熟悉的身影。
梅娘可忙啦,今儿又不是旬假,当然不会出现。
他早已预料,所以没有失望,但当梅娘抱着久哥儿的身影踏着晨光从码头款款出现,简珣的眼睛轰然点亮。
他慌忙挪向船尾,尽量离梅娘近一些。
黄时雨拿着久安的小手对他挥了挥。
简珣唇角微扬。
一群海鸥穿过碧蓝天际。
也不知梅娘有没有听清他努力大喊的一声:“我在京师等你。”
他会永远等着她。
就不信她真的狠心。
其实他知道那个人是肃王,早就知道了。
肃王抗婚在京师闹得沸沸扬扬。
但他忽然想通了,这是梅娘的秘密,那就永远埋在她心底吧。
可是他与肃王,应该不会结束。
霜降前清宁县的枫叶早已染红,黄时雨抱着久安,身后跟着一群仆婢。
她时常抱着久安练体力,在码头走一段路并不难。
小闻大人骑在马上,淡淡看了她一眼。
黄时雨笑道:“谢谢小闻大人成全,允我一日休沐。”
闻遇收回目光,“不用谢,要扣你俸禄。”
黄时雨莞尔:“遵命。”
闻遇嘴角牵了牵,驱马先行一步。
黄时雨舒了口气,一手遮阳,望向天际,晴空万里,洁白的云朵像一大团棉花,蓬松而柔软。
遥远的船上,简珣抬眸,入目是一团柔软的白云。
清宁县四季缤纷,春日漫长绚烂,两年时光犹如白驹过隙。
在时光的长河里,黄时雨偶尔还会听到曾让她流过眼泪的名字,如今的她已不会再悲伤。
成长是宽容的,因为强大才宽容。
简珣在京师安静地等待两年,每每听闻有清宁县归来的画师,他就会跑去渡口瞧一瞧。
渡口黄昏,除了一叶孤舟,什么都没有。
他想,明年或许就会回来的。
毕竟她的画已经被世人看见,价值百两甚至千两。
第三年,他坐在舟上,两手随意撑在身后,目送今年最后一艘官船离去,仰脸凝望夕阳。
没关系的,明年一定会回来。
他独坐小舟,眼眶微红。
“简允璋。”
可是熟悉的声音将他不断沉入水底的灵魂又拽了上来,简珣猛然惊醒,转过身,双手微微发抖地按住船舷。
黄时雨牵着四岁的久安,立在岸边,青丝如瀑在江风中飞舞。
“傻瓜,久安晕船,我们坐马车回来的。”
简珣笑了,眼眶却更红了,偏头扬了扬下巴道:“你才是傻瓜!”
“傻瓜,你为什么回京呢?”他明知故问。
黄时雨抿了笑,“因为有人说要娶我,与我永远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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