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事,我实在是冤枉,等会见了陛下,我定当好好陈情,还自己一个清白。”
魏公公没再接他的话,像是没有听到。
他越发觉得不安,等出了地牢后被蒙上眼睛塞进马车中,这种不安更是达到顶点。当眼睛上的布条被揭开时,他看到的不止是威严阴沉着脸的榮帝,还有面色苍白看上去像是病入膏肓般的裴郅。
这不是盛清宫。
这是裴府!
“陛下,臣冤枉!”他重重地跪下去,伏低着身体。“臣与施同舟是同科,确实有些交情,但臣完全不知他在西南府所行之事,更未曾掺和其中,请陛下明查!”
榮帝一摆手,便有两人被帶上来,正是柴氏和罗月素母女。
他否认自己与施同舟没有勾结,就是把罗月素架在断头台上。罗月素对他的感情从一开始的难以接受,到不解到痛苦,再到失望,直到绝望,如今已经麻木。
罗月素也跪在地上,离他不遠,“臣女所呈之物,皆是施家所给,绝无伪造。”
魏公公过来,将一封信摊在他面前。
信是施同舟给他写的求救信,信中为拿捏要挟他,还提到几件两人合谋之事,其中有一件就是石家和古靖的事。
施同舟在信里暗示,当初若不是有他的帮忙,自己根本不可能代替石立青的位置。言语间是感谢,实则是表明他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而石家当年之所以落败,正是因为裴宣的事。
当看到施同舟夸他仁善,在石家出事之后使计救出古靖,并给其安排新身份,还处处提携时,他额头的冷汗都冒了出来。
“这是诬蔑,这是诬蔑,陛下……臣从未做过这些事,施同舟分明是想攀咬臣,想以此来威胁臣帮他们脱罪。”他面有愤怒之色,指着罗月素,“你这个不孝女,为了自己能脱身,居然和施家合谋!”
一面之词而言,他不以为惧,哪怕是与施同舟当面对质,他亦不怕。
“父親……”哪怕已经绝望,罗月素还是很难受,她无论如何也不曾想过,自小疼爱自己,看重自己的父親,竟然有朝一日会如此对待自己。
“为什么?父親,您能不能告诉我,您为什么要这么对我,这么对我娘?”
罗諳看着她,眼底有痛心,却无爱怜。
“这就要问你娘,这些年她与施夫人互通有无,还瞒着我将你許配给施家老二,我还想问,他为何要这么对你,为何要这么对我?”
柴氏已经满脸的泪,身体摇摇欲坠,整个人因为抖得太过厉害,而说不出话来,只能用哀伤的目光看着罗諳,像是企图召唤出罗谙的同情与爱怜。
但罗谙甚至都未多看她一眼,眼底隐有厌恶,再次向荣帝喊冤,“陛下,臣有罪,臣后宅不修,交友不慎,才酿下大祸。”
他认罪了,又等同于没认。
后宅不修,交友不慎,皆都不是真正的罪。
“裴宣不死,你我将永无出头之日,这话可是你说的?”裴郅问他。
他瞳孔一缩,“裴大人说什么,我怎么可能说这样的话?你从哪里听到的?”
话音刚落,又有两人被帶上来,一是赵颇,二是程淑。
程淑先说证词,赵颇跟着承认这是他们私下说过的话。
“你……”罗谙似是很愤怒,也很失望,“你我是郎舅,私底下说话难免随意了些。是你总向我抱怨裴宣,说裴宣光芒太盛,壓得你黯然失色,还说你父亲临终之前有遗言,日后让你将侯府的爵位让出去,你心中不满,忿恨难忍,我一时与你共情,便感慨了这么一句,哪知你竟当了真……”
又对荣帝道:“陛下,赵侯爷做下的事,臣是半点也不知情,还请陛下明鉴。”
“朕未曾说赵颇做过什么事,你怎就断定他做了什么?”荣帝眯着眼,威严更盛。
他低下头去,身体伏得更低,“这……臣是乱猜的,若不是他犯了事,今日便不会在这里。陛下,这些年臣兢兢业业忠心耿耿,您是知道的。说句不好听的话,臣连子嗣都没有,家中更是积余之钱财。若臣真与施家同谋,所为哪般?又所得哪般?”
“所为哪般,所得哪般?”赵颇喃喃着,失魂落魄。
当暗门打开时,他看到荣帝的那一刹那,他就知道自己完了。一转头看到死而复生的裴郅,他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这么多年来,他所做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梦醒后是一场空。
他看向罗谙的眼神,忽然诡异起来,“是你!是你骗了我!你明明答应过我,不会动我的兄长……我从未想过要兄长的命,是你逼我的!”
罗谙变了脸,暗骂蠢货!
如果不是这蠢货妇人之仁,当初死死护着裴郅,没有斩草除根,何来今日之事?
“赵侯爷,你是不是疯了……”
“我是疯了!”赵颇痛哭流涕起来,“我没有想过害兄长,我只是想让他无牵无挂,日后从我这边过继子嗣,到时候顺理成章地拿出属于侯府的东西……我真的没有想过要他的命……”
这样的话,他也对裴郅说过。
罗谙大急,“陛下,您别听他胡言乱语,他……”
“我没有胡言乱语,你自以为自己做事谨慎,无半点遗漏,你怕是没想到那几个人手里竟然有你写给自己親信的信,他们以为那信是我写的,上门来要挟我,然后被我给埋进土里当了花肥……哈哈……书上说的没錯,果然以血肉为肥,花草生长最为
茂盛……”
像是为了呼应他说的话,荣帝的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封信。
罗谙还想为自己辩解。“陛下,臣……”
“二十年前,艽关道的事,也是你做的。”荣帝的声音带着不怒自威的杀气,不等他反驳,又问:“若是朕猜得没錯,你那时针对的就是裴宣,你想挑起冯怀信对裴宣的敌意,让他与裴宣作对。”
帝王的猜测,不是真也是真。
他听到帝王的脚步声朝自己走来,每一步都像是催命的咒,直到那金绣龙纹的鞋子出现在自己视线中。
“为什么?你为何如此痛恨裴宣?”
罗家与裴家无怨无仇,荣帝实在是想不通,一个人布局算计多年,到底是为什么?
这话无异于定了罗谙的罪。
罗谙自知再无转机,慢慢抬头的同时,竟然笑了一下,“陛下,您可还記得第一次见到臣,是在哪里?”
荣帝有印象,回道:“斗春雅会,梅台书院。”
那时他还是太子,裴宣是太子伴读,他们一起创办了斗春雅会,意在为将来择选有用之才。
“陛下好記性。”罗谙脸上的笑慢慢敛去,“我有那样的父亲,旁人说有其父必有其子,对我心存偏见。我比誰都刻苦,披星戴月一日不敢懈怠,那次雅会,是我的机会,我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对我刮目相看。
明明我的诗作比别人好,我的文章更出彩,裴宣却视而不见,将头名给了别人。他生来就身份尊贵,说捧誰就捧谁,说踩谁就踩谁,我在他眼里好比蝼蚁,他想打壓就打壓,他想践踏就践踏,我不应该恨吗?”
“所以你就心心念念要杀我父亲,杀我全家!”裴郅压抑地低吼着,幽漆的眸中不止是恨,还有痛。“我父亲说的没错,你品性卑劣,不堪为用。”
说完,他取出一本冊子,呈到荣帝面前。
“陛下,这是我父亲当年对许多年轻官员考核结语,他本来打算等冊子写满就交给陛下,可惜……他没来得及。”
荣帝接过册子,一页页地住后翻,当看到罗谙那一列时,上面写着:此人有才,但品性卑劣,与庶母苟合,可用,但不可重用。
裴郅补充道:“后来臣查过,罗侍郎确实与其父的一位妾室苟合,那妾室名叫梅蕊。”
这话一出,震惊的是柴氏和罗月素。
柴氏喃喃,“梅蕊,我記得她,我嫁进罗家时,她还活着,没两年就病死了……”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罗谙,“你怎么会是这样的人?”
罗谙再次笑出声来,“我是什么样的人?我不过是喜欢过一个女子,我何错之有……我努力刻苦,却处处被人打压,难道也是我的错?”
“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她却哭了起来。
一个笑,一个哭,像是一出荒诞的闹剧。
“为什么?”罗谙笑得更大声,“那是因为裴宣打压我,你父亲趋炎附势,也跟着处处为难我。所以我故意接近你,你很容易就对我芳心暗许。我娶你,全是因为裴宣,因为你父亲!若不然,就凭你,也配成为我的夫人。”
柴氏大受刺激,却是记起当初自己与罗谙私定終身时,父亲那失望又愤怒的样子。后来她以死相逼,父亲终于妥协。
这些年来,她一直以为自己所嫁良人,庆幸自己当初的坚持,却不想原来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骗局。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我真傻,我真傻……”
荣帝一声令下,即有侍卫进来押走罗谙和赵颇。
十六年了,当年的真相终于清楚。
他看着裴郅,仿佛透过这张年轻的脸,看到另一张年轻的脸。
这么多年过去,故人在他的记忆中永遠年轻着,却永远不会再见。正如那些难忘的年少时光,终将埋葬在帝王的脑海中。
须臾,他褪去帝王的威严,难得展现出寻常长辈的慈爱,“郅儿,凶手都找出来了,你也该放下了。”
裴郅眼尾红着,隐有泪光,“多谢陛下。”
他拍了拍裴郅的背,似是在安慰。
半晌,他抬起头,不知是在看屋顶,还是在看什么,感慨道:“凤章,你也该瞑目了。”
帝王的眼泪无人能见,哪怕是动容之时。
裴郅恭送着他,久久保持着相同的姿势。
芳宜郡主和顧荃不知何时过来,默默地立在一旁。
罗月素扶着柴氏,柴氏看着站不稳的样子,整个人像是丢了魂似的,一直在念叨着,“我真傻,我真傻……”
她们慢慢地往出走,裴府的人见到,远远地避开。
罗月素下意识朝那边看去,当看到那一对壁人般的男女时,一时有些恍惚。
那素着面,衣着简单的女子,玉色倾城而平静从容,那令人难以忽视的美貌与气质,仿佛与凡尘格格不入,竟然让人连嫉妒都生不出来。
她清楚地认识到,曾经的自己有多可笑,居然还想去争,却不知她们之间的差距,已经大到她连去比的勇气都没了。
“也是可怜人。”芳宜郡主看着她们,感叹道。
顧荃还记得初次见到她们时的样子,柴氏那满脸的幸福,眼晴里全是被爱情滋润的光彩,何等的让人羡慕。
而今谎言被戳破,幸福与光彩皆已不再,像被人抽去了魂魄般,只余欺骗与受伤,确实是令人唏嘘。
“或许对她来说,伤心难过的不是被骗,而是没能被骗一辈子。”裴郅说这话时,眼睛是看着顾荃的。
顾荃岂能感觉不到他眼神的不对,当下心头一跳,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来,小声道:“不许翻旧账!”
他“嗯”了一声,气息压近,“那你以后要记得对我好。”
顾荃:“……”
第102章 顾荃弯着眉眼,握住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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