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陆宜洲走过来搀扶她登上马车,她就客客气气道谢,如同来时,共乘回家。
将来再有什么事也会与他有商有量。
走一步是一步。
等着一个几乎不可能的结果。
但不管怎样,她都得把陆宜洲这条退路放端正。
切勿得罪。
璃娘有句话极有道理:做不成夫妻不要紧,可也不能变成仇人。
虞兰芝趴在窗口瞅着路旁一排排的树木花草,从眸中飞速消失,马儿跑的真快,三天三夜过得也真快。
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在陆宜洲眼皮底下打盹。
昨夜一直谈心,天亮前才恍恍惚惚眯了会眼。
不知过去多久,路况陡然颠簸,她晃悠悠睁开眼,赫然发现陆宜洲坐在对面,抱臂,一动不动,目无波澜,直视着她。
把她吓得清醒大半。
“你干嘛像鬼一样盯着人——家。”最后一个字被她灵活地拐了两个弯,放柔了十几倍,勉强抵消下意识的凶神恶煞。
陆宜洲移开视线,“你怕我?”
虞兰芝“嘁”了声,“我只怕鬼。”
“你不知道昨天我有多开心。”陆宜洲喜上眉梢,喜形于色,简直是心旷神怡。
“开心呗。”
“我们一群人进山打猎,各个身手灵活,当时我就叹道幸亏没带你,你想啊,我骑马你骑驴,一不留神我把你踩了,多尴尬。”
虞兰芝牵牵嘴角,配合地笑了下。
“其实不会骑马挺正常的,你也不用自卑。”
“我没自卑。”
“你可以学的。蓁娘知道吧,就是那个身量跟你差不多的,请我教她,我稍微一点拨,她就懂了。”
陆宜洲口中的蓁娘温婉蓁,宋家郎君的表妹,箭术骑术相当不错,正因如此才敢随从郎君进山打猎,其他小娘子基本就是在田庄里玩耍。
“她不是会骑马,还用你教……”虞兰芝不解道。
“会不会的有什么所谓,反正我也不是真心想教,她也不是真心想学,我们主要是为了打情骂俏。”陆宜洲笑呵呵道。
虞兰芝由衷地赞叹:“你可真是个禽/兽啊。”
“哪里哪里。”陆宜洲谦虚道。
两个人不约而同陷入了沉默,很长时间没再讲话。
虞兰芝坐立难安。
陆宜洲怎么知道的?
马车越走越慢,照这个速度何时才能下车?
祸不单行,连天老爷也凑热闹不嫌事儿大,半路骤降倾盆大雨,车夫慌忙给马儿套上斗笠蓑衣,告知陆宜洲先到前面歇脚的亭子等一等,这种疾雨来得快去也快。
于是后面乘坐下人的车辆也跟着驶向亭子附近。
这下不知又得耽搁多久。
虞兰芝已然坐如针毡,对面的陆宜洲不是陆宜洲,是一个熊熊燃烧的泥炉,把她架在火上烘烤着,煎炸着,直至焦糊发黑。
陆宜洲笑道:“你,这是哪儿不舒服?”
她总共挪动了四次圆圆的小屁/股,挪得他有种难言的燥热。
虞兰芝道:“车里太闷。”
“已经开了两扇窗。”
“还是闷。”
“憋坏了我可担不起,劳驾你自己去外面,凉快。”
“我这双鞋,光是绣工就撵上半年的脂粉钱,沾不得水。”
“我背你。”
虞兰芝眼底迅速飞过一丝戒备,说话都客气了三分,“那哪儿能,跟您尊贵的玉背比起来,我这是破鞋,不必不必。”
说完,一琢磨,不对劲。
难以置信从自己嘴里蹦出“破鞋”二字,脑子被陆宜洲踢了?
讽刺无比。
陆宜洲果然满目鄙夷,偏过头,深深望着窗外。
你才是破鞋。虞兰芝咬着牙,在心里骂。
仿佛能听见她心声,陆宜洲头一转,深邃的黑眼睛亮得像宝石,灼灼盯住她。
虞兰芝浑身一凛,像只炸毛的猫儿。
陆宜洲毫不怀疑,倘若他敢动她一下,她就跳起来抓他。
“每次,不都是你欺负我,”他轻声问她,“我何时伤过你?”
虞兰芝:“……”
“你在害怕什么?”
她害怕的东西,命好的公子爷陆宜洲,这辈子都不会懂的。
虞兰芝干笑一声:“笑死,我会怕你?”
这场雨下了半个时辰,才不慌不忙收了势头,变成淅淅沥沥的小雨。
终于可以行车。
一个时辰后,虞兰芝和仆婢一根头发丝也没少,被陆宜洲完璧归赵。
虞二夫人由衷地微笑,目光柔和,对他的好印象逐日递增。
这趟收获颇丰,鹿两只,野雉数只,另有三张狐狸皮,其中一张还是白到不掺一根杂毛,全部献给了虞二夫人。
虞兰芝两眼发亮,去摸那白狐皮子,不意扑个空。
陆宜洲将皮毛收好递给下人,对虞二夫人恭敬道:“三张差不多够您在冬日做套护具,不够下回我再给您打。”
没有我的吗?虞兰芝后知后觉。
虞二夫人眉开眼笑,不吝言辞把陆宜洲从头夸到尾,留他用晚膳。
“那就叨扰您了。”陆宜洲拱手道谢。
“这孩子,真乖觉。”虞二夫人看女婿,越看越爱,“芝娘,陪七郎喝茶去。”
说着就要亲自去趟厨房,以免新来的厨娘拿不准姑爷的口味。
待她和一众仆婢的身影消失在转角,虞兰芝才喃喃道:“两张皮子就够了……”
“够了也没你的份,你又不稀罕。”陆宜洲没回头,拔腿就走。
十日后,陆府送来一箱冬日衣料,貂皮羊皮狐狸皮,还有一件白狐斗篷,洁白如雪,毛绒绒,摸一下柔软如云,暖烘烘的,再大的风雪都能扛住。
陆宜洲没说给谁,但谁都知道那是给谁的。
虞兰芝抱着仙女一般美丽的斗篷,如梦似幻,又愧又爱。
真的很喜欢,喜欢到舍不得撒手,连一句硬气的话都说不口,然后为这样贪婪的自己深深惭愧。
不过这个小娘子很快又把自己安抚好,喜欢漂亮的斗篷没有错,收下漂亮的斗篷也不代表贪婪,而是陆宜洲欠她的。
那么多冷嘲热讽,不是白挨的。
这碗饭就该她吃。
她抱着毛绒绒的斗篷,在陆宜洲如影随形的视线下跑回自己房间。
仿佛没说谢,脊梁骨就挺得很直。
冬月初四,大雪,郊社署大小官员赶往圆丘,准备冬月初十的冬祭,皇后首次担任亚献,虞兰芝等十位斋娘首次登台辅佐。
紧张在所难免。
临行前,虞兰芝把信笺交到小厮手中,写给陆宜洲的,
大意就是展信悦,她将去圆丘参与冬祭,归期十五,勿念。
总算有了一点为人未婚妻的自觉。
陆宜洲阅完信,重新折好放入怀中,挑了根最大的红萝卜,“吃吧,你未来的女主人要去做大事,待她回来再介绍你们认识。”
漂亮的小黑马卡嚓卡嚓啃萝卜,自由垂下的尾巴悠然摇摆,皮毛油光水滑,宛如发光的玄色丝缎。
原是准备的一匹小白马,更漂亮。
不意陆宜洲中途改主意,换成这匹黑的。
黑色才配黑心肝的坏丫头。
小黑马的红萝卜将将咬一半就被人类丢在地上,它一脸懵圈,尽管长得黑,却很可爱,尤其发呆的时候,人类为它取了一个朗朗上口的好名字,叫小呆。
喂了一半就失去心情的陆宜洲十分低落。
可是怀中有她写的信,是她的,那燃烧心底十余日的怒火就被熄灭了。
他怔怔按住心口,芝娘也不是全无可取之处的,至少知道给他写信了。
本着原谅她的心情,这日晚,陆宜洲睡了一个好觉。
恍如重回青幕山梁家的田庄,芝娘坐在六角亭的木栏上荡着双足,他走过去,戳破梁元序的幻影,取而代之站在她面前。
她没生气,张开双臂跃入他怀中,小脑袋一歪,枕着他的肩,像只撒娇的猫儿。
“你怎能这般轻浮?”他咬紧牙,红着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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