瑕疵品 第56节

苏珊娜接诊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来人黑发棕眸, 肌肤是光洁的珍珠色，眼神清澈，目光明亮, 容貌虽然不算特别美, 却透着股未经人工筛选的自然感, 是让人印象深刻的长相。
她几乎立刻从记忆中调出了那人的资料：黎安，一位遭受过反政府军人体实验、丧失了腺体的omega。
在巡视的士兵将黎安救回来时, 她曾有幸担任过对方的治疗医师。
苏珊娜很怜悯这位柔弱的omega, 在黎安身体痊愈，被伊甸园接走后, 也依旧和这位omega保持着联络，两人算是关系还算不错的朋友。
直到后来, 黎安被名为诺兰·弗洛伦斯的alpha以积分兑换走, 被迫与那人一同步入了婚姻殿堂。
为避免引起那位alpha的误解，自那以后, 苏珊娜便有意减少了和黎安的联络, 两人的关系这才逐渐疏远——没办法, alpha都是群占有欲强到可怕的善妒胚子, 她才不希望因为自己一时疏忽，引发诺兰和黎安之间的矛盾。
再往后……通过黎安传来的只言片语, 她构筑出了一个浪漫的爱情故事。
故事的主角是两个身怀缺陷的人，一个没有腺体的omega, 一个身体孱弱的alpha。两人的相遇并不算特别美好，婚也结得很突然。但在婚后的相处中, 她与他彼此扶持，性格相合，互相补全, 组成了一对幸福的情侣。
苏珊娜真心为黎安高兴。她甚至还开玩笑一般同黎安约定过，等黎安怀了宝宝，可以来医院挂她的号，她很乐意为两人爱情的结晶服务。
然而，好景不长。
就在黎安与诺兰的蜜月旅行即将结束时，与虫族的战争突然爆发了。
医院有部分医护被征调去了前线。苏珊娜虽然没去，但医院的医生少了，均摊在每个人身上的工作一下子增加，那段时间，她忙得昏天黑地，一时也顾不上再去了解黎安的情况。
等再听说黎安的消息时，与虫族战争已经结束。
消息是一名同事当作八卦分享给她的。那位同事问她，知不知道阿瑞比恩区最高长官卡斯珀·弗洛伦斯，苏珊娜点头——她不仅知道，还曾经在医院的会客室见过那人。他当时是来询问“幸存者”黎安有关反政府军消息的，人很高傲，看上去脾气不太好，没问到想要的答案，还当面甩了脸色。
“这人很有名，在阿瑞比恩应该家喻户晓吧……聊天就聊天，突然提起他做什么？”她好奇。
同事于是压低嗓音，神神秘秘地继续：“那个卡斯珀，他其实还有一名双胞胎哥哥，这件事你知道吗？”
如果是别的八卦，苏珊娜或许还一脸懵，但这事她还真知道——不仅知道，她还知道那位哥哥的名字呢！
“诺兰·弗洛伦斯是吧，八卦是有关他的？这人怎么了？”
“他死了。”
“啪”，因为震惊，苏珊娜手一松，叉子摔在了桌子上，“你……你说什么？！诺兰死了，这怎么可能！他不是身体不好吗，这种情况，按理说不会派他去前线，他是怎么死的？”
同事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结结巴巴说他也不清楚。
“反正、反正是死了，前些天不是公布了阵亡人员名单吗，你如果有耐心，可以去里面找，他的名字确实在里面……”
“然后呢？”
“什么然后……”
“你要说的八卦，后续是什么？如果只是死了一个人，你不会特地跑过来跟我分享，一定还有让你觉得更劲爆的事情发生对不对？”苏珊娜提醒。
“啊，那你还挺了解我的，嘿嘿……”同事挠挠头，在苏珊娜的追问下，又把后续的消息分享了出来。
“……那个诺兰有一名新婚的omega伴侣，两人才结婚三个多月诺兰就死了。神奇的是，那之后不久，诺兰的双胞胎弟弟——也就是卡斯珀·弗洛伦斯，他居然和那名omega结婚了！那可是他哥哥的伴侣哎！他哥哥才死一个月不到，他就娶了哥哥的伴侣！”
“是吗……可这也不违法，不至于这样大惊小怪吧。”苏珊娜强作镇定，隐晦向同事表达不满。
“哎，说是这样说，但毕竟那是他哥哥的伴侣呀，感觉还是有点……就，你懂的。”同事摊摊手，朝苏珊娜抛了一个“自己领会”的眼神，被苏珊娜凶狠地瞪了一眼。
“别贫了，继续！”
于是他继续。
“卡斯珀对那个omega很珍视，并不像是单纯为了责任才娶的她。但那名omega可能是受伴侣逝世的影响，精神上受到了刺激，人们说她这里出现了一点问题——”一边说，一边点点自己的太阳穴，示意该omega精神不正常，“战争结束后，卡斯珀经常会陪那位omega外出散步。这期间，不止一个人曾听见那位omega喊卡斯珀‘诺兰’，估计是把前任和现任混淆了。卡斯珀居然也没生气，微笑着答应了……”
同事给的八卦听上去实在离奇，苏珊娜一开始不信，还背着对方私下调查了一番。
结果事情还真跟同事说的一样！
身为朋友，苏珊娜很担心黎安的精神状态。她也曾想过要不要私下里开解一下对方，或者干脆建议黎安去看看心理医生。
然而，在前往别墅区远远看了一眼黎安的情况后，她放弃了介入。
因为阳光下，与金发青年手牵着手并肩而行的女omega，面色红润，笑容灿烂，看上去很幸福。
卡斯珀将她照顾得很好，哪怕她依旧沉浸在幻想中，将他认作哥哥诺兰，卡斯珀依旧面带笑容，态度温柔得不可思议。
无论如何，环绕在两人之间的、名为“爱情”的氛围，是无法作假的。
大家都在竭尽所能地活着。逝者已矣，也许对当事人而言，比起真实的痛苦，他们更愿意接受虚假的幸福也说不定……
……
那天以后，苏珊娜便很少再收集相关的信息。她怕自己忍不住，会因医生的职业素养，出手干涉那两人。
也因此，一年后的现在，当与黎安再次相遇，苏珊娜竟没能第一时间认出眼前的人。
好在生疏只是一时的。简单交谈过两句后，两人立刻恢复了往日的熟稔。
“我今天是来做产检的。”当被问及检查项目时，女omega低下头，伸出双手轻轻覆在了自己腹部。
陪伴在她身后的金发alpha也跟着低头，目光极温柔地落在她的发顶上。
“前些日子，我总觉得有些不舒服，吃东西吃不下，闻到某些食物的气味还会反胃。诺兰让医疗机器人给我做了检查，结果显示我很可能怀孕了，但那毕竟是家用机器人，诊断结果可能有误差，所以就来医院看看……”
说是可能，但从女omega喜悦期待的声音中可以听出，怀孕一事已经基本确定，两人此行只是求个安定罢了。
苏珊娜很为自己的朋友高兴。无论如何，新生命的到来都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只是……担忧的目光越过黎安，看向了对方身后的alpha。
只是，真的有alpha能忍受心爱的omega将自己当作另一个人的替身吗？
大概是察觉到她的视线，卡斯珀忽然转动眼眸，将目光投向了苏珊娜。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相遇。
回想起印象中那个傲慢冷酷的卡斯珀长官，苏珊娜有些紧张。她以为对方会因为她的偷看而训斥她，或者看在黎安面子上无视她，但出人意料，卡斯珀竟弯起唇角，极有礼貌地同她打了声招呼。
“苏珊娜医生对吗？我从黎安那听过您的事，您过去关照她许多，我们一直很感谢。以后，黎安和孩子的事也要拜托给您，劳您多费心了。”
“不不，哪里，黎安是我的朋友，我当然会好好看护她的……”惊叹于对方与印象中截然不同的礼貌态度，苏珊娜受宠若惊，连连摆手，一时间说话都有些结巴。
寒暄过后，苏珊娜为黎安做了检查。
出人意料，与不稳定的精神状态不同，女omega的身体居然非常健康，本来偏瘦的体型也在一年多的修养中变得圆润丰满了一些。
她腹中的胎儿也发育得很好。
“恭喜你，居然这么快就有了宝宝，我以为至少得等个四五六年呢。”苏珊娜语带揶揄。
检查结束后，借着诊疗的间隙，她与黎安面对面坐在诊疗室，忙里偷闲进行着女性朋友间的私密对话。
听苏珊娜说快，黎安愣了愣。苏珊娜看到她的反应，很快回忆起来，眼前的女omega因为特殊的身世，在很多地方都缺乏常识。
于是她耐心给对方科普——自从联邦人类开始abo分化，生育率就逐年降低。即便是容易受孕的omega，生育率依旧不及分化前的人类女性一半。通常来说，一对ao伴侣往往要努力几年甚至十几年，才能拥有一个孩子。
这样比下来，黎安和卡斯珀只一年多就有了孩子，确实算快了。
担心刺激到黎安，苏珊娜没敢直呼卡斯珀的名字，只含糊地用“你伴侣”指代。女omega却好像根本没注意到这点，她看上去有些害羞，眼睛水汪汪，脸颊透着健康的红晕，尽管胎儿还小，眼角眉梢已然浮现些许母性的光辉。
“可能只是运气好……”小声将事情一笔带过，她轻咳一声，生硬地转移话题，“对了，你会看短视频吗？我闲着无聊，自己建立了一个视频账号，偶尔会上传一些自制的视频……”
与朋友的重逢，很快在愉快的交谈中落下帷幕。
苏珊娜很关心黎安的事。
为了增进对黎安内心世界的了解，她搜索了黎安报出的账号，发现那个账号居然很高产，创建不过一年多，就陆陆续续更新了几十个原创视频，题材还基本都是画风诡异力气恐怖的鬼怪杂谈，并因此吸引了一大票粉丝……
要命，黎安的精神状态真的好吗？
怀着担忧，苏珊娜打开了稿件中唯一一个打着科幻标签的视频。
那是个让人同样不知应如何形容的故事：一个人类被虫族吞噬，然后阴差阳错占据了虫族的身体，成为了半人半虫的存在。不被虫族所接纳，又被人类所畏惧，孤独的飞蛾人带着他在旅途中捡到的两个异类同伴，踏上了奇特瑰丽的宇宙冒险……
故事本身不复杂，但因为设定新奇，想象力丰富，以及——“虫族与人类的结合体实在太帅了，那兼具了力量与美感的精巧设计，人外控狂喜！”
总之，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这个科幻题材的视频，居然是黎安所有视频中播放量最高的。
不理解，实在是不理解……
苏珊娜揉揉眉心，决定有空把视频再看一遍。然后，等下一次黎安来产检时，她一定要好好问问，这个明显取材自虫族战争的飞蛾人故事到底在隐喻什么……
……
半个月后。
“没有隐喻哦。”
面对苏珊娜的疑惑，黎安眨眨眼，表情无辜。
“哎？”
“真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只是因为做了个类似的梦，醒来感觉很奇特，就想把梦中看到的故事做成视频分享出来，让大家一起看看……说起来，那个飞蛾人形象可是我根据梦中的画面精心设计的，你有没有觉得他很美？”
苏珊娜不是人外控，但联邦人热血好斗，骨子里基本都有些慕强基因。视频中的飞蛾人很强，所以她对黎安的话基本持赞同态度。
“太好了！其实我最近在考虑要不要定制一个飞蛾人的等身人偶……”
“啊这，不好吧，你伴侣难道不会嫉妒吗？”
“应该不会吧……哎，卡斯珀，你会吗？”说着，女omega抬头朝苏珊娜侧后方抛出疑问。
苏珊娜循声望去，对上了金发青年臭臭的脸。
要命，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背地里议论别人居然被正主听到了，好丢人！
苏珊娜非常尴尬，她心虚地朝卡斯珀笑了笑，结果被对方恶狠狠瞪了一眼。
“家里已经有那么多手办了，难道还不够吗？”等看向黎安时，青年已经收起了在苏珊娜面前的恶犬模样，茶里茶气，可怜巴巴，字里行间一股子藏不住的酸溜溜。
这是与初次见面时迥异的、充满了意气与少年感的另一幅面孔——是因为黎安的称呼吗？当她将他认作诺兰的时候，卡斯珀会收敛起真性情，扮演记忆中哥哥的样子，而当黎安精神正常，喊他卡斯珀时，他则会变成自己应有的模样……
察觉到这点，苏珊娜的心情非常复杂。
不仅是黎安，被过去困住的，原来还有卡斯珀。
真是一对被命运作弄的可怜人……
……
对于黎安与卡斯珀，苏珊娜一开始确实是同情的。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当她看到两人更多的相处，听说更多与两人有关的事，她渐渐改变了想法。
听说，黎安最后还是定制了一个飞蛾人等身人偶。她很喜欢那个仿真人偶，就连出门旅游也要把人偶带着，为此还定制了一只专门的人偶箱。
听说，卡斯珀的性格原本独断专行，在联邦上层口碑不佳。但诺兰出事后，他整个人一下子沉稳了很多，处事圆滑之余，也不乏年轻人独有的锐意进取，很快就独自支起了弗洛伦斯家族的门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