瑕疵品 第30节

“不打扰，我也刚忙完，正打算找个视频放松一下，然后再睡觉。刚好看到嫂子的消息，这下连视频都不用找了……对了，没理解错的话，嫂子是想收集观众的观后感，以此优化自己的视频？”
“是的，就是这样。”
“既然如此，我有个建议。嫂子知道‘反应视频’（reaction video）吗？——一种很流行的、对事件反应进行记录的视频。我觉得，观看体验本身就分为观看时和观看后两部分，两者相结合，有助于更全面了解视频的优缺点。刚好我这边的视频还没来得及看，我待会开个直播，将我观看的全过程、以及观看后的感想一并给嫂子，嫂子觉得怎么样？”
“哎，现在吗？”终端的那头，女人惊讶的声音，伴随着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一并响起。
卡斯珀顺着那声音联想了一下，猜到黎安此刻很可能正穿着睡衣躺在床上，不便露面，赶忙打补丁：“我这边开单向视频就行，嫂子你不用露面的。”
“这样啊……诺兰，你说&*……？”他听到黎安压低声音，和旁边的人讨论了两句。随后，哥哥诺兰的声音经过放大，无比清晰地响起在耳侧。
“难得弟弟这么配合，就按他说的办吧。刚好我也很期待他的观看反馈……”雪山清泉一样干净澄澈的嗓音如是说着，笑意浅浅，稍显揶揄。
哥哥的声音明明非常温柔，听在卡斯珀耳中却异常刺耳，如同滚油上掉落的一把火星，轻易点燃了他的胜负欲。
“那、那就拜托你了，卡斯珀。我这视频可能有些吓人，你做好准备……”黎安一如既往，用慢吞吞的语速叮嘱着。
但卡斯珀没顾得上听。
他已经彻底被属于alpha的好胜心掌控了。
“没事的，嫂子，我胆子很大，你尽管放心。”
终端这头，青年敷衍地回复着，手指连点，唤出几枚悬浮摄像头，焦点对准自己的脸，以极快的速度设置好直播屏幕，然后将短视频接入自己面前的投影。
一切就绪，他深吸口气，信心满满地点击了播放按钮。
不过是个短视频，能吓人到哪里去？喜欢胡思乱想的嫂子真可爱。他已经迫不及待想看看她的处女作了。
……
第48章 番外六 信号中断
视频刚开始播放的时候, 卡斯珀心情放松，在略显阴森的背景音乐里，还能分心感叹自己的急智, 名正言顺让自己得到嫂子的关注。
说起来, 镜头摆放的角度合适吗？因为太仓促, 头顶的灯光还没来得及调整，不知道屏幕里的自己看上去会不会不够完美……可恶！以前开发布会的时候, 他应该多多关注那些可以让自己更加上镜的技巧的！难得有机会让嫂子好好看看他, 如果输给哥哥的话，真的会很不甘心……
心中翻滚着各种杂念, 面上，卡斯珀却保持着不动声色, 双眼一眨不眨盯着屏幕, 作出一副认真观看的样子。
至少在屏幕那头的你看来，是真的看得很认真。
于是你心里对卡斯珀满意了几分。这个弟弟说话是呛人, 真让他帮忙, 还是挺配合的嘛。
等到开场音乐逐渐淡去, 镜头中央空荡的街道上终于出现了一抹晃动的人影。卡斯珀见状收起思绪, 将注意力集中到了面前的视频上来。
很有复古风情的街道，看着像古代背景——之前就发现了, 嫂子对很多流行概念都知之甚少，却意外对古人类的生活如数家珍, 也许有空他应该多看看历史书，这样将来也能和她多一些共同语言……
“嗒嗒”, 脚步声响起，一个身穿通勤装的年轻女人迈着拖沓的步伐，出现在镜头中央。她看起来很疲惫, 也有些不安，走着走着就要掏出一个方块一样的东西看时间——嗯、好像是古代剧里名叫“手机”的东西？
接下来是一段主人公疑神疑鬼、边走边频频回头的画面。卡斯珀注意到女人身后的灯会在她经过后突然熄灭，但他很少看古代剧，神经大条地认为那可能是声控路灯，或者视频的主人公是个电系精神力者，因为种种原因精神力紊乱，影响了周围的磁场……
直到主人公的心理独白响起，将惨遭魔改的“鬼”的概念抖出，卡斯珀才慢半拍意识到，这是古代剧，而古人类还没有经历abo分化，自然不可能拥有精神力。至于声控灯，看主人公害怕的样子，估计也不是——所以那骤然熄灭的灯光，还有若有似无、如影随形的脚步声，其实是“鬼”在跟着主人公吗？！
是了，视频的名字就叫《鬼打墙》，短片自然也和鬼有关。不过鬼打墙是什么意思呢，鬼为什么要砌墙，它不是因观测而存在的高维生物吗，三维空间根本困不住它，它砌墙做什么……
一个问题按下，新的疑问随之浮现。
片中引入的鬼魂设定实在太新颖，可以思考的地方有很多，看着看着，卡斯珀不自觉摒弃杂念，全身心投入了进去，自我代入被鬼纠缠的主角，思考应该怎样摆脱当前的困境。
最直接的解决方式是杀死鬼魂。一切生物都会消亡，所谓的恐惧，不过是源于火力不足。然而，这条路对主角而言根本行不通。
鬼魂没有实体，神出鬼没，物理攻击无法触及。至于精神攻击，先不说主人公到底有没有罕见的精神系能力吧，就算有，卡斯珀也不认为她能够伤害到鬼魂，毕竟那是比人类维度更高的生命体，影响人类的精神是鬼魂的绝活，在它们面前，人类的精神系攻击估计就跟婴儿的拳头一样绵软无力吧。
那该怎么办，逃跑吗？
如果鬼魂仅仅只是普通的生命体，逃跑应该是很好的选择。可偏偏黎安在这里引入了“因观测而存在”的概念，这意味着什么呢？
——意味着，鬼这种高维生命，在你未察觉的时候，它与你处于两个不同的世界，永远不可能有交集。然而，一旦你“观测”到了对方，你就会成为鬼魂降临低维世界的一个锚点，打个比方，观测这种行为，就像在你的精神世界钻出了一个看不到的虫洞，透过这个虫洞，鬼魂随时可以降临或是离开。只要你还活着，还存在意识，无论跑到何处，都无法摆脱它的纠缠……
察觉到这点的那刻，一股凉意划过脊背，明明室内温度适宜，卡斯珀却控制不住打了个寒颤。
受到主角的影响，他现在有种强烈的冲动，非常想回头确认自己背后。好在他理智尚存，还记得自己此刻正在做视频reaction。如果这时候回头了，一定会被当成胆小鬼，那怎么可以！
冷静，冷静！鬼魂不过是古人因蒙昧而编造出的虚构存在罢了，它们并不存在，所以也不值得害怕……
强压着内心的不安，卡斯珀硬着头皮，继续往下看。
一长段的概念引入后，主人公开始奔跑，她身后的鬼也不再掩饰，堂而皇之追赶着她。
这一段的运镜非常惊艳，配乐更是节奏多变，诡谲阴森，也不知黎安是从哪里找来的，听着十分让人不安。
这种不安对卡斯珀而言是非常陌生的。他生来就有着极高的身体素质和战斗天份，从觉醒精神力以后，就再也没输给过任何人。习惯了站在顶点高高在上俯视众生，卡斯珀早已忘记了“弱小无力”是怎样的体验。
也正因此，当他将自己想象为主人公——一个分化前的古人类女性，柔弱无力，孤身一人立在夜晚的街道，前方是永无尽头的道路，身后是紧追不舍的黑暗，无法反抗，无法摆脱，能做的只有不断奔跑，奔跑……光只是代入一下，卡斯珀就被一股深深的绝望淹没，冷汗直冒，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种心脏嘭嘭乱跳，手指发颤，慌乱惊恐的感觉……是的，那是“害怕”。他居然感到害怕了，不可思议，明明片子里的鬼不存在，为什么还会感到恐惧呢？
卡斯珀有些佩服黎安。这是她第一次尝试制作视频，短短几分钟，却能让自己心情像坐过山车一样起伏不定，甚至久违地体验到惊恐的感觉，真是相当了不起的天份。等结束了他一定要好好夸夸嫂子……
到底还是看过的恐怖片太少。看进度条走到末尾，他以为恐怖已经到达极限，精神逐渐开始放松，都已经在斟酌观后感该怎么写了。就在此时，结尾的jumpscare抓住了观众松懈的空隙，突袭而至——
“嘭！”
这是鬼怪突脸的时候响起的不明配音。
“啪！”
这是直播镜头忽然开始大幅度摇晃翻滚时，话筒收录到的杂音，听着像是某种机械元件破碎的声响。
再然后，直播画面骤然中断，屏幕上只剩一片黑暗。
第49章 番外七 高级表达
“怎么突然没画面了, 是网络不好吗？”
屏幕那一头，你看着显示信号中断的直播，满脸困惑。
旁边的诺兰拉过你的手腕, 检查了一下你的终端, 告诉你信号很正常, 硬件也没有任何问题。
“那怎么会忽然没信号？”
问题问出，你看到他眨眨眼睛, 朝你露出忍俊不禁的表情：“我觉得答案应该要问卡斯珀。”
“问卡斯珀？哦, 也对，说不定是他那边网络有波动。”你觉得诺兰说得很有道理, 便关掉视频，编辑文字, 给卡斯珀发了一条询问的消息。
“嗡嗡”, 阿瑞比恩公寓里，卡斯珀正跪在地上, 手忙脚乱捞着被精神力碾碎的微型摄像头, 手腕上的终端忽然震动了一下。
【您的特别关注人[黎安]发来一条消息】
瞟到空中浮现的提示文字, 弯曲的脊背一僵, 卡斯珀像个久未上油的机械人偶一样，“咯吱吱”运动生锈僵硬的四肢, 满怀忐忑与窘迫，打开了那条消息。
【卡斯珀, 我这边看着看着直播突然中断了，是不是你那边网络出问题了？】
看到消息内容, 金发青年长舒了口气。
因为刚才的惊吓，心脏直到现在还在狂跳不止。他拿手按着心跳紊乱的胸口，在感到被安抚的同时, 又有些不可思议——嫂子居然以为是网络信号不好，完全没发现摄像头是被他弄坏的……不是，这也太迟钝了吧，迟钝得都有些可爱了！
平时明明是很精明一个人，他吵架都有些说不过她，怎么偏偏在这种奇怪的地方会突然冒傻气呢……好想剖开她脑袋看看里面的构造，嫂子简直是谜一样的omega。
一想到黎安，身体又有些蠢蠢欲动。只是此刻，或许是刚被视频吓过的关系，卡斯珀发现自己不如往日精神蓬勃，而是稍微有些……额、疲软。
不、这种应该不会是长期影响吧……算了，这种事情怎样都好，眼下最重要的是把嫂子的问话糊弄过去。她没发现事情真相是一件好事。他可不希望自己在黎安心里留下胆小的印象……其实他根本不胆小，是那个视频实在太超标了，制作者简直用心险恶！
想到这，卡斯珀打开编辑框，输入文字——“没事，是摄像头零件老化，出现了损……”
回复的话编辑到一半，终端“嗡”一声，又收到一条消息。提示信息显示，这条消息来自诺兰。
看到哥哥的名字，卡斯珀犹豫了下，退出编辑，先看了眼对方的消息。
新消息不长，只有一句话，个中含义却引人深思：【刚强者在心仪对象面前偶尔的示弱，能勾起对方的怜爱，取得意想不到的效果。】
“……”
刚强者毫无疑问是指卡斯珀（不然还能是指弱小的哥哥吗？卡斯珀如此想），至于示弱，难道说的是让他实话实说，承认自己的胆小？
卡斯珀的眉头皱了起来。
黎安是omega，不熟悉战斗，但诺兰是一名alpha，接受过训练，肯定能看出直播摄像头是受到精神力冲击才会忽然损坏的，这不奇怪。奇怪的是，哥哥为什么要发消息让自己“示弱”，是想故意让自己丢脸吗？
可哥哥现在就在嫂子身边，真想破坏自己在嫂子心目中的形象，只要直接拆穿就行了，他近水楼台，自己根本毫无抵抗之力，又何必绕一大圈特地发消息过来，让自己承认呢？
卡斯珀习惯性阴谋论了一下，没阴谋通。再想想哥哥平时的为人，光风霁月，静若白莲，干干净净，不染纤尘，简直是个高坐云端无欲无求的圣人。要说哥哥故意害自己，怎么看也不像……所以这真就只是条建议？
好奇怪的建议，要试试吗？
对这个建议，卡斯珀私心里是抗拒的。alpha的自尊心普遍很强，他从小受人仰望，早已习惯了保持完美，更是珍惜自己的羽毛。
可形象再好又有什么用？嫂子宁愿喜欢身体孱弱的哥哥，也不愿意给他一个眼神。
不是没试过去追求嫂子。缺乏恋爱经验，在内心最赤忱热烈的感情驱动下，卡斯珀曾像开屏孔雀一样，笨拙地在她面前展示过自己，也曾摇着尾巴，傻狗一样奔前忙后，做各种事讨好她。
结果呢？
想起一次次弄巧成拙不欢而散，想起落在自己脸上的那记巴掌，想起雪山分别那天嫂子满脸是泪昏睡过去的模样……过往种种划过眼前，卡斯珀心口发堵，有些窒息。
必须承认，在恋爱方面，他真的毫无天赋。那些尝试非但没有获得嫂子的欢心，反而将她越推越远。夹在无数失败与碰壁中仅有的几次成功，背后也都少不了哥哥的助力。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试试按哥哥说的那样做呢……反正嫂子一点也不在乎自己，就算丢脸也无所谓了，他在她面前做的丢脸事难道还少吗！
经过一番天人交战，卡斯珀决定铤而走险。于是他强忍着尴尬与羞窘，抖着手指编辑消息：【……是因为太害怕了，一时没控制住，导致精神力暴走，强烈的冲击弄坏了摄像头。】
编写完害怕自己后悔，连检查都没有，他直接点击了发送。
黎安应该是一直守在聊天界面没离开，消息刚发出就显示已读。这让卡斯珀非常窘迫，因为他直到此刻才发现，仓促之间，自己居然忘了删除前面编辑的半截内容。
于是你看到的完整回复其实是这样的：
【没事，是摄像头零件老化，出现了损……是因为太害怕了，一时没控制住，导致精神力暴走，强烈的冲击弄坏了摄像头。】
“……好潦草的回复。”你吐槽。
诺兰把脑袋凑过来，压在你肩头。你挪挪胳膊，把屏幕分享给他，同时有些好笑地跟诺兰咬耳朵说：“原来摄像头是被卡斯珀弄坏的！他说自己当时太害怕了，没控制住精神力，把摄像头弄碎了……你看，明明前半句还在狡辩，后面突然就承认了，咱弟弟其实挺可爱的嘛，我还是头一次看到他这样的活体傲娇。”
“是的，弟弟很可爱。”
你的肩上，诺兰长久盯着屏幕上未及删除的前半段文字，用一如既往的柔和声线说。
声音明明带着笑意，脸上表情却很冷淡，宝石色的眼底蒙上阴霾。
弟弟当然是可爱的，诺兰想——尤其是不会表现自己这一点，在他看来格外可爱……但这样的弟弟，究竟什么时候无师自通了如此高级的表达方式？
难道弟弟也学会了伪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