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铮……他还在黄泉路上等着我呢,到了下面还是要做夫妻的。”
“住口。你和他做不成夫妻,生生死死都是,你是朕的人。”
朱缙近乎残忍的冷淡,涉及原则,在弥留之际仍把她拒绝得干干净净。
“再敢说一句,朕把陆云铮挖出来当着你的面挫骨扬灰。”
她是他用最繁重的礼仪从大明门娶进宫的,天下所共同瞻仰。
他曾为了给她上尊号不惜与群臣对峙,现在又为了保住她而废掉整个三法司。
她是他一手雕琢出来的一块最精致的玉石,花费了他今生最大的心血,论情论理她都不应该嫁给别人。
她是他的。
“你不能死。”
朱缙口吻如春冰,如绵绵春雨,密不透风濯吻着虚弱的她,吻掉她的泪珠与悲伤,不断重复着:“你是朕的,要陪朕千秋百岁,不可以离开朕。”
“你早就不是江杳了,而是林静照,别忘记了。”
不绝如缕的,如魔咒在耳畔,朱缙已变得病态,对这件事有超乎寻常的执着,连自己也没发现。
“朱缙,我疼。”
她迷离着,病怏怏说。
“你松开我一点行吗。”
“你问我疼不疼,我一直都疼。”
“知道了。”他也跟着泛起心痛,脱下道袍将她裹起来,深深俯吻,额头紧紧相贴,“朕不会再让你疼。”
却没有放松她。
锦衣卫见陛下从诏狱走出,怀抱一个昏迷蜷缩的女子,一言不发,神情冷凝,大步直入显清宫。
狱卒俱看得目瞪口呆。
都以为皇贵妃被打为妖妃,势单力孤,没有盟友,实则盟友就是皇帝。
有皇帝护着,她怎会出事呢?
皇贵妃复宠了,这下三法司的那些人全都完了,完了。
陛下若不拿那些官员大开杀戒,便不是陛下了。
……
皇贵妃罪妇林氏,欲在狱中畏罪自裁,幸而得救,暂时外出养病。
名义上皇贵妃并未外出养病,而被秘密拘在了显清宫。
殿堂深邃悠远,泛着金辉的墙壁,嗯,象征天的无比尊崇,精致华美的金锁窗格使这座殿宇愈加像一座囚笼,比诏狱更恐怖,挺立在漫天风雪之中。
林静照恍恍惚惚再醒来,身上的枷锁已经除掉了,取而代之的是舒惬柔软的寝衣,头发蓬松,身上泛香,显然已由专人沐浴熏香过了。
她摸自己的脸,满满的不真实,迷糊着还以为自己在梦里。
这处是皇帝的寝宫,她躺的是皇帝的龙榻,但她仍以罪犯的身份,周围有严密监视,窗外是影影绰绰的锦衣卫。
殿门忽被敞开,飘逸进来一阵清凉的雪风。林静照本能一哆嗦,下意识缩进被褥中,不动声色锁着眉。
榻沿微陷,皇帝坐到了她身畔。熟悉的冷香钻入鼻窦,代表皇权与秩序强势可怕的感觉无孔不入,让她再无法装傻,犹豫着掀开被子下跪行礼。
朱缙半截将她揽住,口吻温然,有意无意将她纳入自己怀抱内:“别跪了,生着病也不差这一回。”
“臣妾不敢对陛下不恭,毕竟……”
这次是他救了她的性命,她还白白吞了他熬炼多年的仙丹。
“恭敬体现于心,而非行动。”他若有所思,别有意味地说,“你心中可曾真正把朕视为君?”
君,自然不是君王的君,而是夫君的君。
他显然对她心里有别人耿耿于怀。
林静照默不作声。
“臣妾这是在哪里?”半晌,她无精打采地垂着眼,转移话题。
朱缙明明白白道:“显清宫。”
她干涩的唇蠕动了片刻,“显清宫是陛下的居所,臣妾要回去。”
回哪里呢?诏狱,或是昭华宫,只要能远远离开他都无所谓。
说罢她再度挣欲下榻,跌跌撞撞,苍白的脸毫无血色,恍若一尊摔在地上即碎的脆瓷,风一吹摔倒。
朱缙轻而易举将她拦住,困在自己掌控的范围内:“以后显清宫就是你的居所,以后你和朕住在一起。没有朕的谕旨,不许踏出这间殿门半步。”
林静照讶然一噎,心中某处被塞堵着,扭过头去,又愤又悲,颊畔泪水不绝而下,不愿再看他一眼。
朱缙指节轻轻将她下巴扳过来,唇欲靠近她的唇,被她一把推开。
她面色铁青:“陛下不要这样,不怕染了臣妾的病气。”
他亦淡淡止了动作,漫不经心:“怕吗?怕就不会在此陪你三天三夜了。”
林静照瞥向外界日头,原来自己已昏迷了数天。
“臣妾是罪奴,陛下何不直接赐臣妾死罪?您将臣妾拘束在此,日后该如何行刑,从您高洁雍贵的显清宫押解犯人吗?”
朱缙胸有成竹:“这自有安排,就不劳爱妃费心了。”
他已许久许久没沾过她的身子,准确的说是没沾任何女人。
春秋正盛的年龄,与她任何的剐蹭接触都能引起他异样的悸动。
朱缙颀长玉凉的手探她的寝衣内,将她从后圈住。
她脖颈很快浮起一片片红,昭示着施予者的霸道。
林静照呼吸一窒,用力推搡,却将这场事推波助澜。
她扬起愠色:“陛下欺我。”
他淡定地嗯,心安理得陷入她的温柔之中:“爱妃用了朕炼制多年独此一颗的丹药,合该偿朕。”
林静照咬牙:“臣妾如何偿?再给陛下炼一颗。”
朱缙柔哑:“让朕吻吻你便好。”
虽然她身子没好利索不能服侍他,吻蹭之类浅尝辄止的好处少不了的。朱缙搂着她低沉若无地叹气,搓弄摩挲,好像一件失而复得的珍贵宝物。
朱缙说把她圈在显清宫,真就把她圈在显清宫,丝毫不容情。
朝章奏疏皆被搬来了寝殿,他一边朱笔批阅的奏折,一边守着她。
共同用膳,共同就寝。
林静照和他日日夜夜黏在一起,愈加深刻晓得了他作为皇帝的行事作风——原来他在显清宫并不总是斋醮,朝政大事紧紧掌控在手,锦衣卫天罗地网的眼线,他连大臣家中停留了几只喜鹊皆知晓,心思不可谓不深沉。
怕她在显清宫待得太怅惘,朱缙时常陪她下双陆棋子,读话本解趣。
京城有名的戏班子进了宫,专门演戏给她看。名贵的珍珠宝石材料送至面前,她自制手工打发时间。
剪刀、刻刀等利刃虽给了她,朱缙寸步不离在她身畔,监视着她。
她这一病,他的控制欲达到了空前可怕的地步。
第116章
朱缙以湘王世子初登基时,面对权臣、外戚、宦官各方面的汹涌威胁,势单力孤,幸而找到了林静照这把好用的刀刃,将前朝的权臣和外戚扫荡一空,废除宦官,逢凶化吉。
而今他皇柄在握,不能过河拆桥,亲手磨掉昔年辛苦栽培的刀刃。
他身边可用心腹之人很少,林静照算一个,锦衣卫算一个。
抛开感情不谈,这次如果任徐党将林静照拖下水,下次遭殃的便是锦衣卫。
他的心腹将逐渐被蚕食掉,相当于闭塞了五感,砍掉了四肢,空坐在冰冷的皇位上丧失实权。
他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所以要先下手为强,率先将一切收拢掌控在手。
大臣们不需要做聪明人,只需要做傀儡——任他傀儡线随意操纵的木偶便好,相反不听话的木偶要被剪之灭之。
幽静的深殿,金锁窗外雪花酥酥。
膏烛细长的火苗明亮夺目,带来了光,也给这深邃的殿宇增了温度。
人影浓黑修长,夜一样的墨色。
林静照在榻上熟睡着,均匀的呼吸和沙沙落雪之声同样节奏。
朱缙一边陪着她,一边立在书桌边提笔濡墨,于圣谕中这样批道:
“朝臣因己酉年‘梃杖百官’一事怀恨在心,逞志自快,蓄意诬陷皇贵妃,玷污司法神圣,京中普降冤雪而衮衮诸公无一上报,错斩忠良,无君无父,欺天灭祖。今三法司涉事官员逮至诏狱拷讯,再议以闻!”
圣谕在群臣中传阅。
“忠良”两个明晃晃大字直接给皇贵妃定了性,任再傻的人也看得出,陛下这是要为皇贵妃翻案。
所谓指鹿为马,是鹿是马都无所谓,陛下说他是鹿就是鹿,陛下说他是马就是马。
同样,陛下说她是忠良便是忠良,陛下说她是妖妃便是妖妃。至于事实真相究竟如何,有谁在乎。
皇贵妃,陛下一个生命情结。
他对臣僚的服从性测试以皇贵妃作标准,他的傀儡术通过皇贵妃实现。
顺皇贵妃者昌,逆皇贵妃者亡。陛下半生以来的喜怒好恶,生杀擢贬,目标理想多半与皇贵妃相关。
老臣览谕纷纷痛哭流涕,感极悲怆。何德何能担得起“无君无父”四字,他们一直忠心耿耿,君父冤枉了他们呀,冤枉了他们呀。
君父用这样重的字眼,他们无地自容,连撞墙而死的念头都有了。
冬日下雪本是常事,陛下却上纲上线咬死不放。
如果这场雪真代表所谓“冤情”的话,那三法司前三次给林静照判死刑完全是误判——重大纰漏草菅人命——完全是要以死谢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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