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燊没什么反应:“拍的挺不错的。”
徐子康咬住牙根:“你不怕我把照片发给狗仔?你们这种关系……”
他的喉间发出嘶哑气音:“传出去不但他功亏一篑,你自己也会被肇启董事局质疑。”
“徐子康,”徐燊弯腰捡起半张未燃尽的黄纸,火苗在他黑瞳里跳动,“我最讨厌别人威胁我,威胁过我的人,没一个有好下场,懂吗?”
徐子康活不了多久了,没有了高昂医疗费维持生存质量,不用一年半载,他的生命就会走向枯竭。
所以徐燊留着他,想看他苟延残喘、垂死挣扎,但不代表他可以威胁自己。
“你连和他说话的语气都一模一样,”徐子康冷笑,轮椅猛地前冲,青筋暴起的手抓住徐燊衣摆,“他为了你派人阴魂不散地盯着我,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
“所以呢?”徐燊用鞋尖碾灭最后一点火星,“要我夸你聪明?”
他捏住徐子康手腕,像随意捏住一只将死的蚂蚁:“还是可怜你快死了?”
纸灰在俩人之间纷纷洒洒,徐子康忽然笑起来,笑声里混着痰音:“你会可怜我?你杀人放火什么恶事你没做过?徐家这么多人,你害了一个又一个——”
“谁会信?”徐燊松开手,慢条斯理地整理袖口,“要是有人信你,你会坐在这里烧纸?”
他说着俯身,一只手按住了徐子康的轮椅扶手,目露讥诮:“徐子康,我来这里不是来听你说这些废话的,是有件事情,我还真特别想看到你知道后的表情。”
徐燊的声音顿了顿,眼里浮起更多的嘲讽:“你在这里烧纸,是还想做徐世继的好儿子?可惜了,你跟他真不是父子关系,你啊,是徐忠泰跟你妈偷情生的孽种——”
轮椅轰然翻倒,徐子康倒地,突出的眼球里全是不可置信,像条脱水的鱼在地上抽搐。他的指甲在徐燊手背划出血痕:“我不信!你在胡说!你在污蔑爷爷!污蔑我妈!”
徐燊站直身,轻轻一啧:“我还以为你会开心,庆幸自己其实还是徐家人呢。”
徐子康蜷缩起身体,喉咙里滚出呜咽:“我不信……”
徐燊居高临下地踩住他颤抖的手:“别想着拿几张照片威胁我,我说它是假的它就是假的,你这种阴沟里的老鼠,没资格再在我面前放肆。”
徐燊已经离开,汽车引擎声逐渐远去。
徐子康瑟缩的身体慢慢停止抽动,他缓缓撑起上半身,满是泪的脸庞上那些激动情绪退去,变成了没有波动的冷漠麻木,最后的一点火光映亮他嘴角扭曲的弧度。
沾了灰的右手掌摊开,一枚钻石袖扣停在他掌心里。这是刚才他扑向徐燊时,故意从徐燊衬衣袖口上攥下的。
山上的观星别墅刚刚亮起灯。
徐燊进门,湛时礼自客厅那头过来,走向他,张开双臂。
徐燊停步,忽然想起他第一次去湛时礼住处外等人的那晚,同样的情形,其实从那时起,他已经把自己交了出去。
和那夜一样,徐燊笑着上前,跳到湛时礼身上,用力抱住了他。
第81章 死亡
搂抱着一起跌坐进沙发里时,昏黄壁灯罩住纠缠的身影,洇开一片暧昧暖色。
徐燊两手捧住湛时礼的脸,拇指慢慢描摹过他眉骨上那道拆了线的疤。
鲜红疤痕显出狰狞之貌,将湛时礼的浓眉生生切成两段,添上凌厉气势。
“在想什么?”湛时礼低声问。
徐燊沉默无声,指腹在他疤痕凸起的边缘打着转,被他的体温烘得发烫。
他看见湛时礼瞳孔里的自己,一如他自己眼中看到的湛时礼,目光里藏着同样的对对方的热切渴望。
他突然开始回忆从前。
徐燊从小就知道自己要什么,六岁第一次被带进徐家,即便不是很明白,但他想留下来。所以他努力在他名义上的爷爷和父亲面前表现,可惜不被接纳,他们打的主意是要他的命。
被关在那个闷热黑暗的汽车后备箱中的那夜,尚是稚龄的他第一次尝到恐惧的滋味,汗水把衣服打湿黏在金属底板上,凉意一寸一寸攀爬侵蚀进他的骨头缝隙间,都是在那之后无数个不敢闭眼的夜里,一再纠缠他的梦魇。他的鼻腔至今记得那混合了汽油、橡胶和死亡气息的味道,他拼尽全力挣扎,才最终侥幸活下来。
后来他目睹过很多次与死亡有关的画面,病重的妈妈瘦削凹陷的五官和青白僵硬的皮肤、异国街头的垃圾堆里蓬头垢面衣不蔽体的腐尸、被他一枪爆头的高大黑人迸开的脑浆和鲜血。再到后来,他开始变得司空见惯和习以为常。
连对死亡的触觉都变得麻木,再没有什么能轻易打动他。
徐燊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异类,直到他认识了湛时礼。
其实第一眼看到这个人,他就看出了对方斯文外表下的野兽本性。在曼哈顿的那个傍晚接过湛时礼递来的名片,触及那一片眼底深黑,他原本准备好的腹稿在将出口之前改变主意,主动邀请了湛时礼去自己的公寓楼上坐坐。
那是第一次,徐燊带人进自己的地盘。
他们一起走进公寓楼里老式狭窄的旧电梯,并肩而立时垂下的手臂贴在一块,徐燊感受到身边人的体温,便觉得这个人虽然周身的气质是冷的,身上的热意却烫的人心尖发颤。
那天他给湛时礼冲了一杯夏威夷科纳,他最喜欢的一款咖啡,热辣香甜,独特的热带风味,很像湛时礼这个人给他的第一感觉。
徐燊很相信除了他,不会再有别人用热辣这个词形容湛时礼,或者说其他人也许很难看穿这位表面绅士的内在本质。他在湛时礼身上嗅到了同类的气息,但不排斥。湛时礼像他又不像他,湛时礼更深沉隐忍,更叫人难以捉摸,却对他有着难以抗拒的致命吸引力。
从第一眼起就是。
那杯咖啡湛时礼喝了一半,没有评价好坏,但跟他道了谢。
他的视线拂过湛时礼轻轻摩挲杯柄边缘的手指,暗暗记下了这个小动作,之后也无数次地模仿。
那时他问湛时礼如果自己回去被人找麻烦,他愿不愿意帮忙,湛时礼点头,并且给了他承诺。
徐燊原本没想过在徐家这些人里找个帮手,湛时礼的出现让他临时起意,改变了计划。
为了接近这个人,从一开始他就在示弱,有意识地将自己脆弱无助的一面展露给湛时礼,哪怕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假装。
那天最后他将湛时礼送出门,看着湛时礼独自走进电梯,电梯门阖上的那个瞬间,他窥见了湛时礼同样近似于盯上猎物的眼神,确信那不是他的错觉。
那时他靠着公寓门,把玩了很久兜里的那枚金币,最后轻轻抛出,是正面向上。
回徐家之前,徐燊曾经设想过很多次,再见湛时礼会是什么情形。
他的那些雀跃期待里并不只有报复人的快意,是对未知新鲜的渴求,是看上了一件极其漂亮有趣的玩具,迫不及待地想要拿到手,占为己有。
他的玩具却先被别人染指了。
他最厌恶的、不屑的、卑劣的小人染指了他的心爱之物。脏了的东西那就不要了。
但是当他手指敲上唇瓣,目光挑逗看向那个人时,湛时礼回应了他,哪怕嘴上说出无情拒绝的话。
那个瞬间,他突然就改了主意。
幼时他曾看过一本捡来的童话书。那个下雨天的昏暗午后,劏房里终年不散的霉味中灌进雨汽的潮湿,童话故事摊开在他膝头,他病重的妈妈靠在床边,问他看懂了多少。
他从书中抬头,问他妈妈:“人鱼公主为什么扔了她的匕首?”
妈妈冰凉的指尖抚过他脸庞,声音轻得似风:“因为爱情,有人愿意扔了匕首,有人愿意将匕首刺进自己的心脏。”
“那妈妈得到爱情过吗?”他故意用天真地语气问,看着他妈妈本就灰败的眼睛变得更黯淡。
童话故事的结局、他妈妈的下场,让他从来不信爱情这两个字。
但是他遇上了湛时礼。
他们都不是好人,利益算计,自我至上,在做每一件事情之前总要计较得失。从一开始,就是各怀鬼胎。
但他愿意为这个人破例,放低底线、改变原则。
因为湛时礼说爱他,只要湛时礼能爱他。
“这道疤——”徐燊的喉间滚出声音,西装裤包裹的膝盖抵在湛时礼大腿外侧,感受到那些泊泊流动的热意,未尽的话语没有直接说出口。
“显得我像要吃了你?”湛时礼沉下声音,抬手按住徐燊后颈拉近他,鼻尖蹭过他的衬衫领口,那道疤也随着眉骨起伏折进灯影里。
徐燊眯起眼,上挑的眼尾晕开光色,就着这个姿势低头咬他喉结:“是显得你更像头禽兽了。”
声音消弭在相贴的唇齿间,湛时礼贴过来,眉骨的伤疤擦过他眼尾,带起一阵细细麻麻的痒意。
徐燊偏头,玛瑙耳钉下方露出耳垂边缘的那颗小痣,晃晃悠悠、摇摇欲坠。
“很凶?”带了薄茧的拇指轻轻碾过他下唇。
徐燊迎上去舔那截指节:“凶不凶你自己不知道?”
尾音被突然侵入的指尖搅碎,他听见自己腕表与湛时礼的袖扣相撞的轻响,显出一贯镇定的这个人几分急不可耐,不由闷笑出声:“湛先生,你好急啊。”
湛时礼托着他后脑翻身将他压进了沙发里。
属于湛时礼的气息如潮水漫至,徐燊在失重感中抓住他后腰的衬衫褶皱。腰侧压上金属皮带扣的凉意,隔着布料触到湛时礼紧绷的腿肌。他抬起眼,撞见偏斜的光影落在湛时礼那道疤上,疤痕末端没入额角边缘,惊心动魄。
湛时礼撑起上半身扯松领带,一颗一颗解开衬衫扣子,喉结滚动:“还有更凶的要不要试试?”
徐燊的指尖顺着他胸肌沟壑滑向心口,在那处画着圈。
湛时礼忽然低头含住他耳垂的小痣,舌尖卷过他的耳钉,亲吻顺着后颈滑下。
徐燊侧过头,感受到传递在亲密厮磨间的体温。
他的唇摩挲着湛时礼眉上那道疤,每个字都化作温热吐息:“不要凶的,要湛先生疼我。”
“真不要?”低哑嗓音钻进耳朵里,湛时礼滚烫的掌心贴着他腰线游走。
徐燊的嗤笑被覆下来的唇堵成了喘息。
壁灯在摇晃的视野中晕散,徐燊的脚趾勾住快要滑落的裤腿,突然被冰凉的触感惊得微微瑟缩。
湛时礼毫无预兆地握住了他脚踝,金属袖扣不经意蹭到皮肤,擦出细小的战栗。
徐燊屈膝顶在他腹肌上,在换气的间隙呢喃:“湛先生行行好吧。”
“好不了了。”湛时礼粗重喘息落近,耳骨上的黑玛瑙沾了汗,与徐燊耳垂那枚在昏冥光亮里同步闪烁。
粗粝又柔软,暴烈也温柔。
“唔——”
闷哼声被撞碎在纠缠的呼吸里。
徐燊只感觉到那道疤贴在锁骨上的温热,与耳垂小痣被啃咬的酥麻,反反复复。
夜色被揉碎,裹着山间的雾气沉沉垂下。
徐燊陷在沙发里的腰肢突然绷紧,指甲在湛时礼背后用力抓了一把。
一场漫长的纠缠终于结束。
他的身体随之塌下,低低喘着气,湛时礼揽住他,沾着汗水的手指缓缓捋过他后颈的发尾。
“你看外面……”徐燊沙哑的嗓音裹着未消的情欲,足弓蹭过湛时礼的小腿,在沙发上拖出潮湿的痕迹。
湛时礼咬着他耳垂上新落的红痕,漫不经心抬眼时,却见前方夜空翻涌的云层正被光晕撕裂。
新界东的夜空比港岛清澈许多,湛时礼顺着徐燊手指的方向,看清那道横贯天际的黄色光弧。黄道光从赤门海峡方向漫涌而至,被晚风扯散,飘飘荡荡覆在山岭上方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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