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法医他们已笑得东倒西歪了。
“你说她是郭总长找来的?”袁康问李法医。
“是啊。”李法医凑到袁康耳边,低声道,“听说好像还是郭总长的外甥女。”
袁康又是一愣。李法医看着更乐了。
李法医原本做得好好的,就因为出了田富全事件,被从这个案子里抽走了,又天降一个周理光,他心里正不痛快了。
周理光说起来年纪也不是很小了,但大概太过朴质,怎么看都像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
而且这姑娘,也不知道是过于耿直,还是书念多了脑子被糊住了。总之李法医他们都觉得周理光怪怪的。
在袁康来之前,他们就在和周理光交流上费足了劲儿。现在看袁康也步了他们的后尘,都幸灾乐祸得很。
周理光对男人们的讥笑视若无睹。
她又推了推眼镜,严肃地问:“你们还有什么事要问吗?没有的话,就请离开。我要开始工作了。”
李法医仗着资历,道:“我留下来旁观。万一你有什么不明白的,我还可以指点一下。”
“我不同意。”周理光一点儿面子都不给,一口回绝,“我已经充分熟悉了巡捕房和停尸房的所有规章制度,不明白的地方我已经记录下来并会提交到行政部门。你并不是该部门人员,我不认为你能给我提供解释。”
这下又轮到袁康讥笑李法医了。
李法医气得脸颊抽搐,道:“我是说尸检上的事!你还这么年轻,很多事你不懂……”
“我拥有法医学和人类学双重学位,有五年从业经验。我有充分的自信能够胜任这一次的解剖工作。”周理光严肃道,“而根据你的年龄和个人成就来推断你的专业能力,我非常怀疑你是否有资格指点我。”
面对如此理直气壮的傲慢,李法医气得险些仰倒。
袁康的注意力却在另外一件事上。
“从业五年!你才多大?”
周理光皱眉:“我今年二十二。我刚才已经说过了。”
“那你几岁念的大学?”袁康惊愕。
“十四岁。”
“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周理光纳闷,“22减去5等于17,17减去3等于14……抱歉,你的算术这么糟糕,是怎么当上巡捕的?”
李法医捧腹大笑。
袁康默默地瞥了李法医一眼。李法医想起自已刚刚的遭遇,又讪讪地闭上了嘴。
袁康决定废话少说,赶紧把正事办了。
他将一张单据递给了周理光:“这里还有两具尸体,今天一早送来的,也归到孙开阳的案子里。你一并检查了吧。”
周理光很利落把单子接了过去,然后开始工作。
袁康走出解剖间时回头望了一眼,就见周理光手中的手术刀正利落地滑开孙开阳的肌肤,在他胸口切了一个“丫”字。
这女孩脸上的肃穆和手上麻利又稳重的动作,都同她纯真稚气的面孔格格不入。
紧接着,周理光利落地掀开了孙开阳的皮肤,露出了血淋淋的肋骨和腹腔。
袁康虽在江湖上见惯了生死,在巡捕房里又见多了死人。但是看一个女学生模样的姑娘面不改色地将尸体开膛破肚,这画面对他的冲击还是相当大。
他的胃里好一阵翻腾。
谁能想到郭仲恺居然会有这么一个古怪的外甥女?
这年头,女医生已比较常见,可哪个人家会送女儿去做法医?
不说尸首的死状千奇百怪,那股腐肉的气味渗入头发肌肤里,也是久久不散。
女孩子家不把自已弄得香喷喷的,反而带着一身恶臭,怎么找婆家?
袁康揣着一肚子纳闷回到了办公室,刚刚坐下,一个小巡捕满头大汗地奔了过来。
“方哥,出事了!有人正在满城砸新光会的场子!”
袁康的脑子里顿时冒出之前那个男人的话:“三爷接下来的动静会有些大……”
原来这就是傅承勖要搞的“大动静”!
傅承勖挟着复仇的怒火杀回上海,点兵点将,开始对新光会在上海的各处据点展开疯狂的攻击。
新光会主营的是走私和金融犯罪,但他们在各地也经营着小型高档私人会所,做着赌博、拉皮条和贩毒的活儿。
这些场所,有一些已在郭仲恺的名单上,却碍于其背后有保护伞,不能将其铲除。
傅承勖表示,协助警方破案是身为爱国华侨的义务。
所谓“协助”,就是将这些毒窝全部铲除!
新光会也派了人盯梢傅承勖,可这些探子也说不清傅承勖是怎么在眨眼之间就召集到了那么多的人马。
傅承勖自已率领一支最精英的小分队,其余人兵分数路,同时扑向新光会的各处据点。
他们的行动不光训练有素,而且分工明确。
傅承勖一马当先,带着一群武装人员最先冲进会所里。
手下制服住门口的保安,傅承勖抬手朝天连放两枪。
在满场惊呼尖叫声中,这个男人风度翩翩地笑着:“很抱歉打搅了诸位的雅兴。但我恐怕要请无关人员尽快离场。我有点账要和这里的老板算。”
中午正是这类娱乐场所生意最冷清的时候,客人们也不想自找麻烦,纷纷离去。
傅承勖带来的武装人员迅速制服了场地保安,打手们拎着大榔头,将室内设施砸得稀巴烂。
傅承勖倒不为难会所的伙计们。
他让人将他们关在了后厨里,然后很和气地问:“谁是这里的负责人?”
几个男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目光都落在一个缩在女招待们身后的中年男人身上。
傅承勖一招手,那人就被阿宽拖了出来。
男人吓得颤如筛糠。
“别害怕。”傅承勖擅自享用着一份刚刚做好的香煎鲱鱼排,“和我有仇的是你们东家。你只需要替我办两件事。一是替我向你们东家传一句话。一是替我向邓启明传一句话。”
男人哆嗦:“我……我不认识什么邓启明……”
“没关系。”傅承勖道,“话会传到他的耳朵里的。哦还有……”
他的目光从那几个被五花大绑的保安身上掠过。
“我凑巧注意到,你们这里有几个人好像在巡捕房那儿榜上有名。雇佣这样的伙计也太危险了。我既然来了一趟,就代劳一回,帮你们把这几个人送去巡捕房吧。”
于是,傅承勖吃完了午饭,交代完了话,又把几个背着通缉令的人给郭仲恺送了过去,然后抹了抹嘴,扬长而去。
等傅承勖走了,几个手下提着汽油桶走了进来,开始到处泼洒。
伙计们以为泼的是汽油,吓得连声尖叫。可他们随即发现,这液体散发着一股类似臭鸡蛋的恶臭,但并不是汽油。
手下将液体泼满了整间会所,丢下空油桶就走了。
伙计们除了被那臭鸡蛋味熏得险些晕死过去,大都毫发无伤,这才松了一口气。
负责人连滚带爬地去总部通风报信。等到了总部一看,像他这样的人居然有好几个,后续还有人不断前来报道。
所有人都灰头土脸,散发着一股浓浓的臭鸡蛋味。
新光会华中的总部是一家颇上档次的私人茶庄,满室盈着幽兰和茶香。没承想突然涌进这么一群臭烘烘的男人,逼得客人们纷纷掩鼻而去。
新光会成立的日子不算久,但也不是没有被仇家砸过场子。
可哪一个不是上来就动刀动枪,血流成河的?像傅承勖这种不打不杀,只把你场子给搞臭的,还是头一个。
可这种比直接杀人还要可恶。
傅承勖这是在羞辱新光会!
这一场反击即让新光会觉得意外,又不算太意外。
不太意外,显然是鉴于新光会针对宋绮年的陷害触碰了傅承勖的逆鳞,招来傅承勖的报复是在意料之中的。
意外的是,傅承勖在这一场较量里一直表现得非常理智和克制,甚至有些拘束。谁想他一旦暴怒,手段竟会这么刁钻可恶。
“他让你传什么话?”总部的负责人问。
那男人支支吾吾不肯说。
“你还矫情了!”负责人踹了他一脚,“就你这级别,还真以为能亲自把话递给上头那位?赶紧说!”
男人只好老实交代:“他说:十八年后,最终只剩你和我,该有个了结了。”
“那传给邓启明的话呢?”
“无用之人,弃若敝屣!”
唐雪芝端着餐盘,小心翼翼地走进了地下室。
小武还以同一个姿势被绑在柱子上,伤口的绷带渗出淡淡血色,头耷拉着,如一头被虐待得奄奄一息的狗。
他循着唐雪芝的动静抬起头,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干得发白的嘴唇嚅动了一下。
自昨夜起,他就在发高烧。伤口虽被唐雪芝简单处理了,可显然还是感染了。
唐雪芝摸了摸他的额头,发出一声低呼。
“你烧得好厉害!”
她赶紧舀了一勺粥,递到小武嘴边。
“你吃点东西。这粥里我加了点肉。你吃了东西就会感觉好一些的。”
这样的情形下,小武纵使有满腔倔强,一身傲骨,也没必要和自已的身体过不去。虽然他烧得毫无食欲,却逼着自已大口吞吃。
一碗粥很快下了肚,小武才问:“几点了?”
“中午一点过了。”唐雪芝又给他倒了一碗水。
“你男人呢?”
唐雪芝有些为难,但还是回答了:“他出去办事了。我不能放了你!”
她飞快补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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