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贺宴舟回头时,她已经恢复如常,走到了他身侧。
这是皇宫里她从没到过的地方,未曾走过的路,但大体上,也都是由两条看不见尽头的砖红色围墙围起来的青砖路,并不宽敞,正好够两抬轿子而过。
但此时这条路上只有他们两人,偶尔有宫女队伍经过,都是垂着头略作停顿地向二人行个礼便走过,他二人都穿着官服,在宫里倒是没有人敢为难。
在越走越僻静的路上,彼此几乎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除了呼吸声,便就只有脚步声和衣摆的摩挲声了。
雨已经停了,贺宴舟收起伞,抖了抖伞面上的雨珠。
秋天的雨便是这样,阴冷而绵长,不像夏天的雨那般将人浇个湿透,一滴一滴状若无物的雨滴却能冰透人的肌骨。
永宁殿已经空无一人,只剩下一个被烧得黑乎乎的框架。
但它仍坚韧地屹立着,这是前朝工匠的心血,尽管外表已被烧得黑的黑、焦的焦,但秦相宜仍能感受到它的恢弘浩大。
贺宴舟率先一步上了台阶,回头朝秦相宜伸出了手。
秦相宜就看着那么一只明晃晃伸过来的手出了神,而贺宴舟说:“姑姑,我扶着你走吧。”
秦相宜垂下眸,转而将提裙摆的手放下,放到了他的手心。
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握她的手了。
几乎是在秦相宜将手放到他手心的一刹那,贺宴舟就握紧了她。
他将她的手握在手心里,往前走着,像是握着一件珍宝,他的手臂再没有任何摆动的幅度,虽是握着她的手在走路,倒更像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捧着她的手在走路。
第20章 第章
永宁殿里的气味并不好闻,但秦相宜对一切都极有兴趣,她睁大了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大殿里的一切。
皇帝之前住在这里,永宁殿不仅是用来起居,还用来接见朝臣,因此大殿中央还摆着一张金灿灿的龙椅。
如果不是因为大殿已被废弃,秦相宜绝不可能见到这样一番景象。
四周的白玉柱子擎天而起,处处彰显着大殿的恢弘。
她抬步往里走去,贺宴舟便一边给她介绍着:“这里就是皇上每天接见我们的位置,看到这里这片格外光滑的地没,这就是我平常跪的地方。”
秦相宜垂眸看去,果然是一片极光滑的区域,她便问他:“要跪这么多吗?”
贺宴舟道:“也不算多吧,只是久而久之,就成这样了。”
做臣子的,谁还不会练点跪地功夫了。
秦相宜往他腿间扫去了一眼,又觉得自己不该看,偏偏心里又在想,也不知道他膝盖是怎么长的,许是已经被磨出厚厚的一层茧了。
贺宴舟拉着她:“再往里去看看吧。”
秦相宜被他牵着走,整个人倒是百依百顺极了,他牵着她怎么走,她就怎么亦步亦趋地跟。
在他走在她身前的时候,她看着他宽阔可靠的肩背,又看着他们牵着的手,再看向他微红的耳尖,以及耳后的痣,还有脖颈处隐在薄薄皮肤下的青筋。
直到他说:“这里便是皇上的寝宫了。”
寝宫是保存得最完好的地方,大火是从外面烧起来的,而皇上身边本就有一大群人护驾,很快就将他护送出去了。
秦相宜四处打量着,皇上的床上还放着一条明黄色绣龙的被子。
她伸手抚上床檐,感叹道:“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金丝楠木,和这么好的雕工,这张床便说不要就不要了吗?”
她本身也是一位匠人,自是爱物的。
贺宴舟道:“皇上的东西,自然是说不要就不要了,更不会有人敢拿去做别的用。”
外面忽有脚步声传来,贺宴舟当即警觉起来。
皇帝的起居室本就不大,龙床就占了三分之一的空间。
贺宴舟用牵着她的另一只手竖起食指举在唇前,秦相宜点了点头,她也听到了,外面有人进来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似乎是往这间起居室而来。
贺宴舟拉着秦相宜躲进了龙床后面的空隙里。
秦相宜平时躲人躲习惯了,此时做起这等动作来丝毫不慌。
贺宴舟也不慌,这永宁殿本就偏僻,这时候会来的,也不可能是哪位主子。
他捏了捏她的手,他们牵着的手从没放开过,秦相宜侧头看他,贺宴舟对她做了个“别怕”的口型。
秦相宜看懂了,朝他点了点头。
想了一会儿,她又侧头看他,对他做了个“有你在我不怕”的口型,也不知道他看懂没。
此处狭窄,等平复下来后,才愈发觉得失了礼。
他们靠得极近,彼此的呼吸清晰可闻,说话时的气息彼此交织着,秦相宜觉得,在这个范围里,贺宴舟的浓度在极速上升,气味、体温、触感……还好这里很昏暗,他们看不清彼此的脸色。
还有龙床的背板上传来的阵阵木质香气。
但比起处于一个密闭空间中的尴尬,两人更想知道,外面来的人是谁,又是要做什么?
遗憾的是,外头除了脚步声,便没有其他任何说话声了,听脚步是两个人。
他们一直走到了龙床处才停下了脚步,随后是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
秦相宜心里浮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她抬头又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贺宴舟,对方显然是还不清楚状况的。
直到,整张龙床都开始抖动起来,秦相宜拧起了一双眉,而贺宴舟,一整张脸变得通红。
不光是龙床的抖动,还有愈发放纵地喘息声。
“哈啊~”“嘶哈~”
全方位包裹着他们。
而龙床后面躲着的两个人,悄悄放缓了自己的呼吸,一眼也不敢对视了。
秦相宜在贺宴舟手心里的手动了动,贺宴舟缓缓放开了她,更不敢看她了。
秦相宜侧了侧身子面向他,又伸手拽了拽他的衣摆,贺宴舟不得不也侧过身子来面对她,只是垂头时,看到了一张笑脸。
秦相宜只对他笑了那么一下,她是想说:“没关系的,就当听戏了。”
但在对上他那双眼后,她心里咯噔了一声,随后心便开始砰砰作响。
她收敛了笑容,凝视着他的眉眼,或许,她的眉头还有些发皱,因为他的眉眼,她看不懂。
他们的呼吸彻底对撞着、交织着,他想,如果她现在伸手触碰他,便会发现他整个身体都在发着烫。
但是幸好,她不会触碰他,她是极守礼的女子。
可是他今天带着她来永宁殿,让她听到了这些污秽之事,她会生他的气吗。
他早该知道的,整个皇宫便没有干净的地方,不该带着她到处走的。
可是她伸手了,她两只手伸出来,捂住了他的耳。
果然她的眉眼肃穆,像是在说:“你不能听。”
贺宴舟心底苦笑了一声,是他该护着她的。
他的耳尖很烫,也不知她捂在手心,是什么样的触感。
可他的一整颗头颅都已经昏乱了,他觉得,被她两只手心捧住的头,不应该具有任何理智。
他眉眼里的东西悄然变化,他听不见外面愈发放纵的喘息与碰撞,他满心满眼里尽是她。
他的喉结动了动,手掌捏成了拳,他是不应该具有任何理智,但她是姑姑。
他小心地呼吸着,尽管听觉被她封闭了,可龙床的震动还在。
秦相宜静静等着,她想,她应该更淡然一些的,她不是未经人事的少女,她该做出一个大人的样子。
只是手心的烫令她心惊,她只好挪开视线,她也并不清白。
想想也是,贺宴舟正值血气方刚的年华,听到这样的声音,有一些反应是正常的,并不是就对她起了心思。
贺宴舟并不知道秦相宜为他找了借口,他差点想破罐子破摔了,就让她发现他的无耻,又能如何呢。
但是,他不敢染指她分毫。
没过多久,秦相宜缓缓松开了他的耳朵,外面的声音已经停了。
那两个人似乎是在喘气,随后是窸窸窣窣的穿衣服的声音。
秦相宜抬眸看他,或许是想看看他现在状态如何,也或许是想看看他现在在想什么。
他眸子里闪烁着细碎的光,直勾勾看着她时,在他独有的那一份温润以外还带着些压迫感。
秦相宜忽然不敢与他对视,自己明明是想多去照看照看他的情绪的,可是少年澄澈又幽深的眼神令她躲闪。
待外头那两人彻底没了声音,秦相宜拉住他的手臂,故作轻松道:“咱们可以出去了。”
她拉着他往外走,本意是想让自己先占据主导位置,她比他年长,自觉应当肩负起扫清这场尴尬的责任,尽管她自己都已经彻底慌乱。
可她没想到,贺宴舟就着她拉着他的手臂,顺势又将她的手滑到了他的掌心,握紧。
他说:“姑姑,往这边走吧。”
正想占据主导的她,便就这样被贺宴舟拉着走了。
整个起居室弥漫着一股令人耳热的气味,贺宴舟拉着她快步走出了这里。
在即将踏出永宁殿的台阶时,秦相宜止住了脚步,贺宴舟回头看她。
秦相宜将目光扫向他们还紧紧牵着的手,指尖微动,贺宴舟缓缓松开了她。
他偏偏又多加了一句:“姑姑,走台阶时要小心。”又将一切都掩饰得清清白白、理所应当。
顶着他的目光,秦相宜点了点头,将一身仪态恢复到无懈可击的地步,两人并排再次走上宫道时,一切都心照不宣。
秦相宜身上还拢着他的披风,贺宴舟手里还拎着她的箱子,偏偏这两人又都是极其端肃的面目,旁人看了,也只会觉得他们是短暂并排行走的同僚,同在宫廷里做事而已。
后来,他照常骑着马将她送回了将军府,照常先她一步离开了。
在永宁殿听见的许是某位宫女和某位侍卫的事情,谁也没有再提起。
另日,贺宴舟亲到青京城城门迎接了自己等待已久的未来同僚——王庭阳,也将会成为他身边志向相同的伙伴。
对方连日赶路,一身风尘,进士出身的王庭阳,自幼读遍圣贤书,一身文人风骨,入了官场仍是夙兴夜叹,以笔墨为刀,诉尽天下不平事,一片抚慰万民之心。
贺宴舟与他不同,在他面前倒是自愧不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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