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人了吧,是......与你常来的那个少年郎吗?”
屋外的三人没再听到长公主的答话,女子以沉默回答了老掌柜。
萧承率先迈开步子跨进门槛。
黎昭和齐容与先后跟了进去。
馆子不大,十副桌椅,除了他们,没有其余食客。
慧安长公主带着三人坐在以前常坐的位置,像是东家招呼着客人。
有老主顾登门,老掌柜亲自掌勺,做了几道拿手好菜。
是记忆中的味道,慧安长公主朝老掌柜竖起拇指。
有些味道以为模糊遗忘了,可一旦接触,熟悉感会自现。
怀旧不可怕,可怕的是美好不复存在。
三旬的女子低头咀嚼着饭菜,一度哽咽,她低着头,攥紧筷子。
黎昭不知该如何安慰一个失意的人,至少,那个竹马少年郎在她心中留下了美好的记忆,或会支撑她走完余生。
可余生还那么长,谁又说得准呢。
气氛一度低沉,萧承历来是个沉闷的性子,不止没有哄过人,也不擅长与人谈心,早在九岁登基前,喜、怒、哀、惧、爱、恶、欲,就被现实削得片甲不留。
帝王情绪不可外露,再苦再痛也不行,是先帝、太后和三师交给他的道理。
倒是齐容与在感受到一桌子沉闷氛围后,笑问老掌柜,“掌柜的,有酒吗?”
“有,自然有。”老掌柜打开一个大酒坛,舀出棕黄色酒水,又撒上干桂花,端到四人桌上。
齐容与给其余三人舀酒,最后满上自己的酒碗,“世间大多不如意,唯有美酒解忧愁。”
他没劝人饮酒,自顾自品尝一口。
是桂花酒啊。
萧承抬眼,“你腰间不是有酒。”
“烈酒,不适合姑娘家。”
谁知,低头沉闷的慧安长公主突然扣住齐容与的小臂,重重一攥,“拿来。”
世间大多不如意,一醉可解万千愁。
酣畅过后,事事休,阻我逍遥,我偏逍遥。
郊外一间小菜馆,午日到黄昏,生意冷清,檐下两盏纱灯渐渐荧亮,稀薄的光,渲染凄冷。
老掌柜年纪大了容易打盹,趴在帐台睡了一觉,醒来后发现四人还未离开,他咧嘴一笑,敲打算盘,假装忙碌。
慧安长公主喝得醉醺醺,怀里抱着个空了的酒葫芦。
齐容与和萧承对饮数杯桂花酒,喝空了几小坛。
黎昭滴酒未沾,安静坐在一边,虽余光多次捕捉到一抹若即若离的视线,可她目不斜视,假装不知道。
她猜不透萧承为何频频打量她,也不在乎。
可后来,她察觉到有两道视线交错而来,不解地扭头看向另一边的齐容与,轻轻“嗯”了声,带着疑问。
有些薄醉的青年摇摇头,开始闷头喝酒,不知自己为何从起初视线穿梭在黎昭和陛下之间,到最后只盯着黎昭,许是酒气上头,意识迟钝了。
他单手撑头,另一只手敲打着桌面,配合着老掌柜哼的小调,眼前不自觉浮现出与黎昭初见那日,少女手提金缕鞋的场景。
见过太多壮阔山河美景的他,深信一点,震撼是一种感觉。
青年不自觉浅笑,又饮下一口酒。
身边的老将嫌弃皇城的酒不够味道,他倒觉得刚刚好。
辛辣回甘。
**
长公主醉酒酣睡,忘愁忘情,只是苦了其余三人。
萧承体恤皇姐,知她在此间小馆里有太多回忆,远比身处深宫快意,便没有急着回宫,默默陪在一旁。
这是帝王为数不多能够体现人情味的时刻。
帝王不离席,其余两人只能作陪。齐容与单手撑额,瞥了一眼长公主怀里的酒葫芦,知这酒葫芦不合适再收回了。
还要再寻个钟意的葫芦才行。
来的路上,他瞧见附近的架子上爬满枯萎的葫芦藤,经过秋日,成熟的葫芦会被栽种者收割,想必老掌柜这里就有售卖。
询问过老掌柜,齐容与得知小馆后头有一条不算宽的小河,顺流而下可抵达一处四面环水的汀渚,其上有一座老掌柜名下的地窖,堆放许多晾晒而成的葫芦。
无人问津。
老掌柜笑说,能不能挑选到钟意的,得看缘分。
洒脱之人,仗剑天涯,一双草鞋、一个箱笼,还要搭配一个酒葫芦。
是齐容与打小的心愿,可随着年纪增长,肩上的责任愈重,青年没了仗剑天涯的憧憬,但想做到大隐隐朝市。
他走到酒桌前,轻声道:“末将想要去一趟屋子后头的汀渚,选一只酒葫芦,不知陛下有无兴致?”
守护在周遭的侍卫们纹丝不动,都已知晓答案。
萧承独自饮酒,拒绝了邀约。
可他拒绝邀约,尴尬的就是黎昭。
长公主酒醉不醒,老掌柜哈欠连天,侍卫个个隐在暗处,她可不想单独与萧承相处。
“我随你去。”
齐容与一愣,没想到黎昭不打算借机与陛下独处,他缓缓点头,狐疑着走向小馆后门。
黎昭起身越过某人时,眼尾不留余光,不知那人压下了唇角。
留在暗处的侍卫们面面相觑,曹顺更是闭眼装傻,根本揣测不出圣意,怎就忽然抛下一摞摞奏折,来这里受冷遇?
这哪里是陛下会做的事。
黎昭和齐容与走出小馆后院没多久,就听到潺潺淙淙的流水声,河畔停靠一叶竹筏,其上有桨。
月如沉璧,随着水波碎碎合合。
齐容与站在岸边,双手拢袖,朝着水流方向看去,眺望到了一座汀渚。他看向身侧的黎昭,笑道:“还以为你愿意留在陛下身边呢。”
黎昭冷着俏脸问道:“我为何愿意留在那边?”
“额......”
女儿家的心事,也不好拿到明面上来说,齐容与笑笑不打算再多嘴,纵身跃上竹筏,竹筏一沉一浮,溅起不大的水花。
青年稳稳站定,朝黎昭伸出手,“来。”
黎昭站在岸边没动,想与他解释一句自己同萧承的关系,又觉得没必要,他二人才有过几次交际,熟识未满。
“不敢?”齐容与当她怕水亦或晕船,垂下手,“那你在此等我,我去去就回。”
周遭全是侍卫,蚊蝇都飞不出他们的监视范围,黎昭留在此处不会有危险。
岸边还未吐新的柳条荡来荡去,淅淅索索,几缕漫浪,径斜之中,悠然宁静,柳亸花娇的少女心情不错,还有几分新生的惬意,看青年跃身洒脱,也起了效仿的心,迈开莲步一跃而下,落在青年的身前。
可她不是习武之人,掌握不好分寸,才一踩上竹筏,身体就不受控制地来回摇动。
几乎是求生的本能,她一把握住齐容与伸来的手臂。
两人相互“搀扶”,在竹筏上寻找着平衡,渐渐趋于稳。
其实,一直是黎昭在寻求平衡,齐容与脚力够稳,无形中成了她的靠山。
看黎昭手忙脚乱略显慌张的模样,男子心头像被羽毛挠了一下,痒痒的、酥酥的。
他凝着偏头看向河面的少女,无意瞥见她白雪似的脖颈,登时移开眼,轻咳了声,“站稳了吗?”
衣摆有些打湿的黎昭皱皱眉,很快恢复淡然,“站稳了。”
之后,由站在竹筏前头的齐容与划动木浆,缓缓朝汀渚漂去。
天高气爽,水流涓涓,两人借着月光,仿若驶入缥缈的世外桃源。
前方男子的背影秀颀飘逸,让人心生安全感,黎昭闭上眼,任隽爽清风拂过面颊,直到耳边传来一声“到了”。
她睁眼之际,面前再次伸来一只大手,掌心纹路清晰,隐隐有颗小痣。
黎昭没扭捏,递出右手,提裙上岸。
两人短暂交握的手自然而然地分开。
齐容与环顾一圈,指了指不远处的茅草屋,“按掌柜说的方位,应该就是那里。”
两人走过去,齐容与先叩了叩门,再谨慎拉开,让黎昭跟在后头。
他探进自己的衣襟,取出火折子吹燃,借着火光查看环境,发现靠门的一侧墙上挂着一盏破旧灯笼,他拿起点燃,视野瞬间大亮。
“跟紧我。”
这边没有侍卫监视,他不能留黎昭一人在陌生的环境。
黎昭紧紧跟随,沿着灯笼照出的光路,步下地窖的木梯,越向下越寒凉。
密闭的空间里充斥花香,黎昭一时无法辨认那是什么花。
不大的地窖内堆放好些陈旧的物件,都是老掌柜口中无人问津的售卖物品。
齐容与来回找了两圈,才发现堆放在角落毫不起眼的黄色葫芦,葫芦上都系有绳子,足见老掌柜是个心细如发的人,给予顾客行方便。
他蹲在地上仔细挑选,拿起一个别在腰间,刚要起身,发现一旁的青釉瓶里插着一把干枯的浅红蔷薇。
反正都是售卖品,让老掌柜多赚些吧。
他抽出蔷薇,举到黎昭面前,“不白来。”
自己得了酒葫芦,也不能让人家姑娘白来一趟。
哪知,黎昭吸了一口干枯的花香立即退后,脸上凝起沉重之色。
是不想收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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