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回涯看着他脸上坚毅的表情,快被崩裂般的情绪压垮,低低央求道:“师伯,别去了。”
宋誓成眸光慈爱,又有怅惘,却坚持地摇了摇头,说:“回涯,江湖风波慑人,走上了这条路,便是你想了结,也不容你轻易退却的。他们唯想着斩草除根,方能高枕无忧。我带着你们,天涯海角也逃不出这方寸牢笼。唯有杀。以杀正天理,以死平干戈。”
宋回涯想说,怎么会逃不出去呢?天地之大,浩渺无尽,难道全是些蚊蝇鼠蟑,就无一处净洁之地?
“师伯走后,你也带着师弟们走吧。不留山,不必再留人。”
宋誓成平静与她交代,见她要说话,抬手压了下,示意她听自己讲。
“师伯以前同你说过的话,你不必再放在心上。你师父最期盼你能无灾无痛,安然此生。当初救魏凌生,是我执意,你师父愿与我同道,我二人死而无憾。可这累重命途与你无关,不该落在你身上。你与你师弟的情谊,至此终了,师伯亦不会怪你……”
宋回涯打断了他,斩钉截铁地说:“我会照顾好师弟的!”
宋誓成摸向她脸颊,给她擦了把未干的泪,苦涩笑道:“我知道你会。我们回涯,远不如嘴上说得那样无情。可师伯倒是希望你,从不是不留山的人。不如哪日忘记这些尘世恩怨,独自走你自己的阳光道去,过你逍遥快活的日子。”
宋回涯赌气地吐出一个字:“不!”
宋誓成笑了笑,没再多说。站起身,修长身形挡住了刺目天光,转身朝着高处走去。
道别同宋惜微一样稀疏平常,只草草留下一句:“师伯走了啊。”
她大喊:“师伯——!”
宋回涯注视着他背影,万分不知所措。从地上爬起来,要追过去,又觉得他心意已决,自己留他不住,脑海中思来想去,只能想到曾见过两面的北屠。
她去村里找了匹马,赶去北屠所在的庐屋,求他相救。
北屠只闭门不见,让她回去。
当日大雨倾盆。宋回涯跪在屋外泣不成声,哭到后面两眼刺痛,再流不出一滴眼泪。
这些江湖人的大道理,她一个也想不通。
她只想回到从前的不留山。
两三片云,三四两风,几曲笛音,几个行人。
就是那个烟波茫茫的不留山。
为什么那么远?
可天还是亮了。
那出头的日光将她的美梦照碎,化成了天际处的万千流光。
宋回涯站起来,托着疼到麻木的手臂,蹒跚地往回路走。她要去接自己的师弟。
淋了一夜雨,回到不留山时,宋回涯开始发起高烧,脑海中各种画面来来去去地转,往事跟走马灯一样地飘过。
魏凌生两夜没阖眼,昨日为背她下山,衣衫蹭得凌乱,给她端来煎好的药,看着她喝,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问:“师姐。师父呢?”
宋回涯被他一问,脑子好像叫人敲了一棍,彻底醒了。用力抹了把脸,不露痕迹地对他说:“我们要走了。”
边上阿勉问:“去哪儿啊?”
魏凌生感觉他在害怕,握住他手,将他半揽进怀里。
宋回涯眼神迷离一瞬,又坚定起来,一字一句地说:“去闯我们的阳光道。”
她扯起一个笑容,温柔地说:“师姐在,别怕。”
魏凌生与阿勉听她吩咐,费力搬来几捆干柴,铺在书阁四周。
宋回涯举着火把,过去将木堆点燃。
三名少年站在冲天的火光前,看着飞扬的火星点亮凄清的夜幕,好似渺渺星河坠落山涧,一时间仿佛飘在汪洋大海水面上的蜉蝣。
阿勉在一旁强忍着泪,拿袖子挡住脸,只脊背不停地颤动。
魏凌生泥塑似地站着,微微仰着头,瞳孔被火光照得通红。
宋回涯前半生的浮躁、狂妄、叛逆、诈伪,俱随大火舍去。
直到阁楼顶部的一处横梁坍塌,砸落下来,激起万千的火花,宋回涯才开口,冷静说了一句:“走吧。”
那么多的恩怨情仇,到了宋回涯的笔下,终结时也只有五个字。
——茂衡门,灭了。
她只当是一群无名小卒。
离开不留山后,隔了半个多月,宋回涯才在一群江湖游侠的口中听到宋誓成的下落。
他一路杀上茂衡门,将聚在山上不及离去的鬼魅小人杀得哀鸿一片,直杀得众人都怕了,才在山顶留下一句狠话,孤身离去。
他说:“谁若敢欺我不留山,我不留山就算舍尽满门,也要杀出一个公道。”
之后一路北上,灭杀仇敌。
又过了半年,据传是死在北面抗击胡贼的战场。尸首被北屠带了回来,同葬在荒败的不留山。
不留山。自此在江湖销声匿迹。
第048章 鱼目亦笑我
夜阑人静,河月共影。宋回涯提着剑起身,顺着护城河水上的澄明波光往来处走去。
一点微风似有似无,洗净心头杂陈思绪。
等出了不留山,宋回涯才发觉自己浅见薄识,此生只到过两个地方,不知能往哪里去。
魏凌生说:“往北地走吧。北边虽乱,可也更好藏身。师父或许也是往北面去。”
三人于是往北方流浪。
方走出村口不远,宋回涯因伤病拖累,人已支撑不住。靠在村头的老树上,倒下前只来得及说出一句:“先休息一会儿。”人便直直栽了下去。
醒来时,已是天明。魏凌生背着她走在荒凉小道上,前方碧草连天,不知出了几里地。
阿勉背着半人高的行囊跑在前面探路。
虽未入夏,正午太阳依旧晒得炙人。宋回涯低了下头,身上汗意潮湿,可还是止不住地遍体发冷,浑身打着哆嗦。
她睁眼几次,浑身上下还是蓄不出多少力气,脑袋搭在魏凌生肩膀上,打趣说:“师弟打小长在京城,想必没吃过这样的苦头。”
魏凌生听她醒了,转了下头,脊背因激动不可抑制的颤抖,唤道:“师姐!”
冷静下来,嘴里喘着粗气,又说:“其实我不在京城长大。幼年时,我随我父亲住在北面的光寒山下。”
宋回涯脑子一片混沌,又快要昏睡过去,强打起精神,接了一句:“光寒山?”
魏凌生说:“师姐,你若是去过光寒山,也会同我一样,知道这世上并无天道。人该是生来畏死的,而塞北的人,却是生来就注定要死。一个个同草芥般,每逢隆冬,一片片地死在南下的铁骑声里。天地的吐息都是哀嚎。大雨过后,一脚踩下去,泥土里渗出的不是水,是血。”
宋回涯脑子生锈般地转不过来,只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仇恨与疯狂,说:“那就打回来。”
魏凌生的声音像是从老旧风箱里飘出来的沙砾,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好,师姐比我爹有出息。他谨小慎微了一辈子,说是什么攫戾执猛,破坚摧刚之人,到底只能扼腕空叹。留下许多未尽后事,交代别人去做。”
宋回涯闷闷失笑:“你爹知道你这大孝子的心吗?”
说完发昏的脑子才想起来,魏凌生的父亲早已经不在了。
魏凌生沉默了良久,再开口是故作无事的平静,强颜欢笑道:“他自然知道,我曾当着他面,指着他唾骂过,说他怯懦无能。家国疆土,尺寸不可与人,哪能一次次任由胡贼打进大梁的国土,还眼看着他们凶虐残杀,挑衅天威。我啊……我真是愚昧不堪,光是听了别人一言半语,便去诛他的心。乳臭未干,还自以为是,不懂他的苦楚。打不赢胡人的,从来不是边塞的将士。所以他不让我练武,让我拼了命地念书。”
宋回涯抬手摸了把他的脸,没摸到眼泪,只摸到他因隐忍克制而抽搐的面颊肌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又玩笑一句:“挨了好大一顿打吧?”
“他没有。他反夸赞我说,说得好。往后也要记得自己说过的这些话。”魏凌生扯扯嘴角,声音越来越低,“过不久,我被带去京城,再听见他的消息,他已被奸人残害。”
宋回涯从身后抱紧了他,心事积沉中溢满了惆怅。
魏凌生凄惨笑道:“我不该说那些叫他伤心的话。不知他临死前想起我,会不会只记住了这件事。可我其实最是仰慕他……”
宋回涯一时感同身受,触绪而悲,昔日那些冷眼刻薄都化作利箭扎了回来,锥心刺骨,悔恨不已。
难怪师父、师伯,明知她喜欢在师弟面前花言巧语,也从不制止。
师父每每对她牵挂时,若只想起那些尖酸的怨怼,是否会有自责与苦涩。
她心里也对自己道:她再不对亲近的人说那些伤心的话了。从前说过的那些谎,往后也都会是真的。
待宋回涯身体稍好些,便开始习练右手剑。
白日赶路,她只能在夜里学剑。从头再起的辛酸苦闷颇为难熬,她以前最喜欢听长剑挥舞的声音,只觉能破天风、碎行云、击九空。光是听着那连贯如击鼓浩歌的剑声,便能知晓这剑意是否流畅。
如今换来右手,滞涩难通,心下又急于求成,难免颓丧。
魏凌生便会在夜里提着盏灯,坐在窗边,一面背书,一面陪她。
宋回涯心生烦躁时,他便会主动倒来一碗水,小心地叫她:“师姐。”
有时也会趁她休息时,倚在窗台上,一里一外,就白日见闻,与她说些艰深的治国方策。
灯火、星光,一处照着魏凌生,一处照着宋回涯。
鸡鸣声里天色转亮,宋回涯听着他低缓平和的读书声,一日日将剑练了下来。
后来宋回涯握着剑,闭上眼睛,脑海中想起的不是练剑时的刻苦挫败,而是魏凌生如珠玉落盘的声声字字。
魏凌生与宋回涯最不同之处,是他哪怕四海漂泊,魂念也有归处。
——登高台、饬朝纲,长驱北胡、祛疴治乱,驱天下鬼魅,救九州黎庶。
不留山上的旧梦逝如流水。她一把火烧去自己前半生的荒唐庸碌,又在魏凌生的倾诉中寻到了来日寄托。
宋回涯最是清楚他的博天之志,也知道他言有未尽之意。
魏凌生同过往懵懂时的宋回涯有几分相似,总想从交织的谎言中辨出有几分真,几分伪。来计较自己的得与他人的失。
可他们确是多年患难,相依为命。真真假假,从不留山上那一碗饭开始,便早分不清了。
宋回涯轻轻推开房门,走了进去。宋知怯已经睡了,七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忘了关窗。
纸笔凌乱洒在书桌上,上头歪歪扭扭写着几排字。
字写得极小,怕浪费了纸张,宋回涯借着月辉细看,发现是上面是自己与她的名字。
宋回涯笑了笑,将桌上东西整理好,关紧窗户,转身回屋。
翌日清晨。
宋回涯去无人处练了会儿剑,回来时同屋的那名小姑娘正满脸红扑扑地拎着一双弟妹叮嘱,让他们按时给家中客人做饭。
宋回涯从后面进来,问了一句:“你要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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