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好比,宋回涯原以为他该是个更目空一切,起码一眼看去坚不可摧的人。可面前的人不像是。
宋回涯将飘远的思绪拉回来,豁然道:“我与你没什么好生气的。”
她说得坦然,可实在叫人伤心。
魏凌生眼皮抽搐,不停跳动。心中有股难以言喻的惶恐,又不知由来。脑海中亦盘旋着无数聒噪的杂念,可一条都抓不住。
他不懂从哪里开始出错。更不懂自己为何要如此胆战心惊。
魏凌生抬了下手,让身后侍卫先行离开,自己在宋回涯对面坐了下来。
他挽起宽袖,给宋回涯倒了杯酒。
泥炉中的炭火快要熄了,还残留着一丝余温,覆在他的手背上。皮肤下乌青的筋脉,外突的骨骼,像是在铆着极大的劲儿。
魏凌生闻着逸散的酒香,竭力克制着情绪道:“师姐,你与我一道回京,我给你找个大夫。”
宋回涯轻笑回绝:“不必了,我无碍。”
魏凌生看着她,一字一句道:“师姐从前待我是极好的。”
他深吸一口气,想叫宋回涯记起来,嘴里是柔声细语,脸上是怅然若失,仍在强颜欢笑道:“师姐对我最是关怀。自从我入不留山起,便视我如至亲。给我送饭,善言抚慰。你我困时相交,多年来相依为命,不曾二心。”
岂会见他伤病,却至今连句问候都没有?
宋回涯面上露出回忆神色。
若说后来,她是信的。可她初见魏凌生时实没多少好印象,笔下记的也都是些不堪入耳的话。
给他送饭,是看不惯他朝阿勉胡乱发脾气。
当时宋回涯出了门,便把餐盘摆在山道上,心里想的是:“爱吃不吃,真能把自己饿死,算你本事。不留山上能少一口饭,少一个麻烦,我求之不得。”
宋回涯瞧着眼前人,觉得自己幼时确实有些铁石心肠,不会体谅他人哀苦。又性情恶劣,喜欢假仁假义。不免对他生出些许廉价的怜悯,坦诚与他说道:“那你许是被我骗了。”
魏凌生茫然地看着她,人好像痴了。
宋回涯给自己倒了杯酒,平心静气地说:“我这人吧,市井出身,三教九流都混过一些,小时候喜欢说谎,倒也不为什么,纯粹是觉得有趣。如今改好了,所以同你讲两句实话。过去的事情,不必太当真。”
魏凌生很缓慢地说:“不是的,师姐。”
他像是要说服宋回涯,又像是在说服自己,喉结滚动着,反反复复地说道:“不是的。”
魏凌生稍稍睁大了眼睛,无法接受她几句轻描淡写便将往事潦草带过。觉得过去那个师姐的血泪叫人辜负了。恨不能将脑子剖开,给人看个明白,好为其沉冤昭雪。
魏凌生艰涩道:“我与你多年患难。你为救我,曾险些死在关外雪山。你跋涉千里,孤身犯险,不惧追兵重重,一路护送,你从来是——”
他眼前闪过诸多画面,交错着些连他都快忘记的零碎片段。
明月夜,雪纷扬。残枝枯朽,征雁南去。只有宋回涯逆着风雪从南边来,寒山古道,一身轻衣,随意拭去剑上的血,将剑锋背到身后。温柔看着他笑。
语气神态都不似这般无情,带着热忱而挚着,说:
——“师弟,师姐来了。”
——“有我在,还没人能杀得了我师弟。”
——“师弟……”
“我知道,我都记下了。”宋回涯打断了他。
与他的急切相比,表情显得有些寒凉。像是要将那些纠缠绵渺的情谊一并给斩断了,如此便能干脆利落地厘清。
“不过,其实你想叫我帮你杀人,直白说便是。若是该杀,我自己也想杀。你若有难,求我相护,我也还是会帮你的。毕竟你我师出同门,师伯对我又有大恩,我既答应过要替他照看,纵有万般惊险,亦不会袖手旁观。”
宋回涯今日决心要当个坦率磊落的圣人。见魏凌生还想自欺欺人地辩解,心肠冷硬地将话说绝,不留余地。
“魏凌生,你对我不算全然真心,我对你自然也有虚情假意。我们二两换二两。戏逢对手,演一出姐弟情深,以免各自闹得难看。别无其它,只是我没想到你真的信了。”
她没有心情与魏凌生虚与委蛇。
从前的宋回涯有那样的闲暇,许会掺杂着乱麻似的感情,愿意叫他觉得自己哪里都好。
命悬一线时,还会不期然想起殊途异道的师弟,担心他能不能坐稳他的庙堂高宇。
宋回涯不记得了。
如今她喜欢直白。
魏凌生虚伪的面目被人生生撕破,却没有生出羞恼,一字字咀嚼着宋回涯的狠话,心绪如镜花水月般浮泛空虚,无处托寄。
如今再去细想回忆,他才隐约觉得,宋回涯给出的那颗真心,不定是写着他的姓名。
桌上的酒气熏上来,叫他有种醉生梦死的错觉。头重脚轻,眼前的视线都昏花了。胸中气血剧烈翻涌,闷声咳嗽,咳得双目发红,眼泪都要逼出。脸上还在仓皇地笑。
宋回涯见他这失魂落魄的模样,换了些客气话:“魏凌生,算了罢。”
魏凌生陷于巨大的迷惘之中。一动不动地僵坐着,掀开眼帘,惨淡笑了起来。
什么算了?什么东西要算了?什么又叫算了?
他想让宋回涯说个清楚,偏又不知能从何问起。
他言语贫瘠,字字句句,拼拼凑凑,难表心意。
宋回涯心如止水,不紧不慢,却能伤得人体无完肤。
片刻后,还是宋回涯斟酌着又道:“魏凌生……”
魏凌生听着每一句的“魏凌生”,都觉得异常刺耳,伤人。
宋回涯貌似关怀地道:“多保重身体。”
魏凌生感觉有股力强压在他的脊背上,又有股力硬撑着他抬起头,才能叫他煎熬地坐着。
他骨节攥得发青,抓着这句问候,想再解释什么。
“师姐眼里,莫非我如此不堪?”魏凌生遍体发冷,颤声问道,“师姐眼中,我真是那么无情无义,狼心狗肺的人吗?”
宋回涯叹道:“我不是要这样说。”
“戏逢对手……虚情假意。”魏凌生低下头,眸光被半敛的睫毛掩盖,依稀蕴着层水气,觉得太过荒谬,扯扯嘴角,自嘲地笑,“好。”
他素来是能言善辩的。在这乱世风波里求存,走在刀山火海上,换成了一身钢筋铁骨。如今最后那点血肉仿佛也被剔了个干净,搜肠刮肚,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宋回涯见他真的伤心,不由反省自己是否说得太过,可转念一想,本就不大记得那些感情,何必让他空怀期望。
她又没有对不起谁。
魏凌生问:“师姐不认我这个师弟了?”
宋回涯还是那句客套话:“你若有事相求,我会帮你的。”
魏凌生胸口鼓荡着股失控的疯狂,忽然起了个念头,倔强地问道:“我若有师姐能看得起的本事,师姐还会离开吗?”
宋回涯兴致盎然地笑道:“你若真有那个本事,你便永远是我的好师弟。”
魏凌生醒悟过来,也笑道:“好!”
“师父!”
魏凌生耳边一时闹、一时静,分不清是谁在叫谁,直到宋回涯回过头,他才跟着调转视线。
宋知怯爬上椅子,看着对面魏凌生骤然阴沉的脸,无端有些发怵。
宋回涯给她摆好碗筷,将吃食推到她面前,说:“吃吧。”
宋知怯鼻翼翕动,闻了闻,伸长了脖子朝泥炉那边看,也想喝一口。
宋回涯两指按住杯口,她便低下头,专心吃面前的小菜跟馒头。
魏凌生声音放轻了,带着困惑跟怀疑问:“你收了个徒弟?”
宋回涯:“对。”
魏凌生想问为什么,出口的却是:“她有哪里好?”
宋回涯说:“听话。”
魏凌生一眼观出她是乡野出身,追问:“懂事?”
宋回涯失笑说:“不懂事。毛病多。”
宋知怯抬起头,立表忠心:“我只想跟着师父!她如果是个恶人,那我就陪着她做大恶人。可她是个好人哩,所以我决定也做一个大好人!我现在是听话,以后就懂事了!”
魏凌生思绪凌乱,难以收拾,目光幽深地看着她们。
少年在车马的颠簸中醒了。
严鹤仪举着灯在他面前晃了晃。光线照亮少年的瞳孔,又被某种沉沦的死寂所吞没。见他安分躺着不动,便也不再管。
马车行至河边,梁洗停了下来,卷起裤腿,下河抓了几条鱼,在岸边生火烘烤。
犯不上为这种小事饿一顿肚子。
无人看管,少年独自从马车里爬了出来。他伤势过重,两脚站立不稳,几乎是翻滚在地,半爬半走地往来路走。
梁洗转着手中烤鱼,摇了摇头,说:“你看他像不像是,一条急着要咬饵的鱼?”
她淡定坐着,用手剥开烤焦的鱼皮,等了会儿,看向对面人古怪地道:“你还不追?”
严鹤仪气愤道:“你拿我当什么人?!随意支使我!梁洗,你带我出城时可是答应我爹要精心照顾我的!”
话虽这样说,严鹤仪还是追了过去。一把按住少年的后背,将他压倒在地。
实不用他出力,少年自己也撑不住了,趴在湿软的泥地上粗重喘息,瘫软虚脱。
梁洗举着鱼缓步过来,拍拍严鹤仪的肩,示意他松手。
“你想回去啊?”梁洗将鱼放到少年嘴边,“我向来不喜欢强人所难,尤其是对一心求死的人。吃完饭,我带你回去。”
第038章 鱼目亦笑我
少年该是听进去了,目光定定落在鱼身上,又转向梁洗。麻木的眼神中有了些许神采,手肘试图支撑了下,然而没能起来,起到一半又跌了回去,闭着眼睛在那儿养神。
梁洗单手拽住他后衣领往上一提,少年顺势调整姿势盘坐在地,接过烤鱼,乖顺吃了起来。
他该是多日没有进食,身上肌肉快要麻痹,不敢吃得太快,小口地挑出鱼刺。
所幸马车上什么都有,严鹤仪翻出些伤药,管不得能不能对症,配上热水一并给他送去。
梁洗回到火堆旁,继续烤自己的鱼。
【架空历史】推荐阅读:弄娇攻玉残疾王爷站起来了匪他思春折竹碎玉回涯娇帐被阴戾太子听到心声后和前继子绑定情蛊后灯花笑明月曾照小重山医者清玉(女尊)恰逢雨连天兄长不善折芙裙破笼洞房过后再和离恰与梨花同梦入局而定吉祥如意折腰掉马后他悔不当初扶鸾古代猎户的养家日常妻妹替嫁今岁无忧衡门之下帐中婚下堂误酒贵妃娘娘荣华富贵摄政王夫妇不可能这么恩爱被迫嫁给暴君之后农门小可怜,出嫁后被夫家团宠了贵妃娘娘宠冠后宫咸鱼世子妃宠妾为后奸臣的烧火丫鬟摄政王妃娇吟缔婚公主撩夫攻略软嗓玉露凝棠农家小福女落崖三载后有羽倾舟嫁给反派太子后嫁高门谢家的短命鬼长命百岁了被渣后和前夫破镜重圆了娇养太子妃她不是潘金莲这寡嫂她不当了宋朝小食店天宇开霁朕和她千山青黛把高冷世子当树洞后华服之下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没替嫁多年后尤物他的暗卫每次救驾都来迟闻妻有两意锦宫春暖给病态反派下药的炮灰渭北春天树怀中月嫁给白切黑夫君以后反骨小平安嫡女难逑怎奈卿卿动人心一生一世笑皇途驭宦娇弱贵妃精神稳定墨桑娇软美人和她的三个哥哥娇养祸水相门千金庶女摆烂日常阿满逃婚记事慕云笼中燕偏执太子的掌心娇白篱梦秦夫人三嫁权臣慕金枝被迫奉子成婚之后莺莺传繁华错将军的小公主枝枝娇艳小楼一夜听春雨娇姝嫁玉郎前夫给我当情郎